《嫣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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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篇-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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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而被杀的忠臣们自责哭泣的软弱面孔?或者是不屈不挠,雌伏等待机会的坚强?又或者就是因为他近乎无耻的自信自负与自大? 

  他看着他在站在大殿之上,万人中央,享受那排山倒海、让人战栗的万岁山呼。 

  自己是着了魔般,被这无上荣光所吸引的吗? 

  就如同扑火飞蛾,只看到耀目的光与热,只想拥抱那光与热,却顾不上等待自己的将是烈火纹身。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长乐宫,韩嫣知道命运最后的宣判即将来临。 

  “卫大人,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韩大人尽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 

  卫青颔首。 

  “我想把小弟韩说托付给卫大人。卫大人,你比我聪明多了,让他跟着你,我放心。……卫大人,别让他学我,他才十三岁,有的是大好前程,千万别让他学我……千万——别学我。” 

  这诀别般的话语,让五年前建章宫中的相会从卫青眼前一纵而过。 

  五十年积蓄起的财富,造就了罕见的繁华与富足,谁要是上街骑了匹母马都会被笑话。大汉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为何眼前的韩嫣却憔悴地如同淡去的落花? 

  ***

  刘彻必须面对的,是长乐宫中王太后眼神的严厉拷问。 

  “哀家已经手下留情过一次,是他不知悔改,皇上要哀家如何再次开恩?” 

  “朕只希望太后能饶他一命。” 

  “皇上舍不得,哀家也不好强求。也罢,双方各退一步,皇上看着办便是。哀家是仁至义尽了。” 

  刘彻谢过王太后,出了长乐宫,在十几名内侍的护拥下上了舆轿。王太后的使者跟在后面。胸中的烦闷让刘彻几欲作呕。退一步,海阔天空,恩典是求到了,可是他该怎么跟王孙说? 

  *** 

  刑监们依照吩咐摆好了宫刑器具。 

  韩嫣嗤笑一声,“我原来也是个男人呀。”走过去,拿起一柄小刀把玩,“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太后的使者被朕挡在外面,等着复命。王孙,你知道朕花了多少力气才为你求下这恩典的吗?你做下这样的事情,朕还想要保全你,实在太难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希望让王孙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可是王孙实在太不乖顺了,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分一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杀了我吧!” 

  韩嫣突然举起手中小刀,冲脖子上猛力一划! 

  刘彻大惊,急忙想要阻止他,被韩嫣用带血的小刀吓阻:“别过来!谁也不许动!” 

  小刀是弯的,刃口在内侧,所以韩嫣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有浅浅的一道血线。但这已足够把刘彻吓的魂飞魄散。 

  “王孙,别这样!快把它放下!朕只是想做个样子,好向太后交差。朕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把小刀抵在脖子上,韩嫣凄然而笑:“真的,假的,又有何区别?” 

  他本是男儿,难道就注定像这样当个深闺怨妇终了一生?原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不想命运玩弄了他一次,又要再玩弄一次,竟然要将他这仅存的骄傲都夺去。 

  他向殿门口走去,手中抵在脖子上的小刀让宫人们不敢阻拦,纷纷避让。看着韩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刘彻急忙追出去,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他去哪了?伤口还在流血,得快把他找出来治疗。 

  卫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翩若惊鸿。玉琚叮咚,那份许久不见的飞扬跳脱,正是记忆中一尘不染的纯白,炽炽其华。 

  割开深衣缠人的下摆,让它再也不能束缚住双腿的行动。韩嫣登上了未央宫的高台,独立边缘放眼远望,越过长安城中的青瓦白墙,极目是朦胧的远山云堆。 

  “风景不错。如果有酒就好了。” 

  想起那天,刘彻举杯,和自己互勾绕手臂。他说:合卺。 

  行此夫妇之礼,三生石上定终身,拥有的是完全完全的相互彼此。 

  背后响起脚步声,转身果然看见刘彻和大量的禁军。 

  “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他们果然停止了。 

  韩嫣双手一挥:“彻,愿不愿意和我在这里把酒临风?” 

  刘彻大叫:“王孙!快下来!太危险了!” 

  “你不愿意?是哦,我看到的是万里长风,你看到的是危险重重。” 

  韩嫣抬头望向天空。晴空中,有飞鸟翩翩而过。 

  强风过处,宽袖衣摆飞卷,身体摇摇欲坠,他似乎也不打算怎么努力与风抗衡。 

  刘彻看得心惊不已,举步就要冲上去想要把他抢下来,韩嫣立即又后退了一些,真真正正踩到了边缘的边缘。 

  刘彻只得止步,脱口而出:“你敢跳下去,朕就诛你九族为你陪葬!” 

  韩嫣的注意力果然被唤回。他回过头来,笑了,“想杀就杀吧,如果非要杀人你才觉得痛快,那你就杀吧!只要你不怕被世人唾骂!只要你不怕在青史上留下恶名!” 

  刘彻哑然,脸色铁青,心中为方才的失言万分后悔。自己不是早就发誓不再随便说这种话了吗?怎么一着急就忘记了。 

  韩嫣幽幽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爱你什么呢?总该有个理由吧……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过来。” 

  他正色道:“我韩嫣爱上的刘彻,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他器量非凡,无论遇到什么曲折,都不会就此消沉;他头脑清晰有耐心,他行事刚柔相济、用人恩威并施;他敢做敢当,有错就认,发现冤案就为之平反,哪怕那是先帝定下的铁案,哪怕会因此被冠上不孝的罪名!——……他不是现在这个失去理智、口不择言、胡搅蛮缠的刘彻。” 

  字字句句仿佛都敲在刘彻心上,敲的他阵阵闷痛。 

  “你现在站在那里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是胡搅蛮缠?”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我再任性一下吧。”韩嫣轻笑,双眸清澈如水。 

  韩嫣知道自己在沉沦,在被这深不见底如同怪物般的宫城渐渐吞噬,必须要逃。可是一回身,却看见刘彻,他出生在这里,永远也无法脱身。这希望能与之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自己要怎样来陪伴他? 

  “以后呀,你不会再操心了,你不会再为要收拾我任性闯下的烂摊子而烦恼了,更不会为要怎么把我藏起来而烦恼了。以后呀,我不论是身还是心,都只属于你一个了。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了。” 

  从此之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你完完全全地拥有我,我也看不到你是如何在为了后嗣的名义下左拥右抱。 

  不祥的预感在刘彻心中越发强烈,“不!王孙!别这样!快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黄金,宝石,府库的珍宝任你挑选!爵位,封地,你想要哪个都可以!” 

  “彻,我不是在乞讨。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你还会爱我吗?你应该知道,当初我给你我的身体是因为我愿意,而不是因为希望用它来换取功名利禄。” 

  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刘彻越发着急,要怎么说才能让韩嫣下来呢? 

  “爵位,封地,你要怎么给我?别说这种让你自己为难的话。自负的你,最怕被人说取非其官、官非其人。如果要把爵位封地给只懂得媚上而无寸尺之功的我,你要如何堵塞天下悠悠众口。”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怎样你才肯下来?朕知道自己错了,给朕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刘彻顾不得身边都是禁军,几乎已是哀求。 

  韩嫣静静地看着他,轻笑:“你很可怜啊,刘彻。我这个愚蠢的人,做了一辈子愚不可及的美梦,可怜、可悲、无聊、又下贱,可是你比我更可怜。刘彻,你比我这贱人要可怜多了!我至少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信任过一个人,希望能与之互相扶持,不离不弃,生能同衾,死则同穴。可是你呢?你信任过谁?一个人,如果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值得千里托心的人,你说是不是很可怜?” 

  刘彻呆楞愣地,茫然失措。是吗?自己是这样的吗? 

  “死亡,很可怕。”韩嫣仰首望天,他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比起身体的死亡,心的死亡更可怕。“所以,现在我要逃了。” 

  刘彻看见韩嫣往后倒去,如同被狂风吹落枝头的花朵。他扑过去,伸手想要拉住他,身体却被禁军牢牢抱住,再无法前进,只够到衣摆,然后眼睁睁看着那白纱从指缝间滑脱。 

  刘彻拼命伸手,却触不及、碰不到,韩嫣在风中越飘越远…… 

  “不————!!” 

  未央宫露台高万丈。 

  韩嫣又看见了那个梦境。十六岁的自己,得到了八百精壮骑兵。这是刘彻送给他的礼物。 

  整齐的队列,沉稳的步伐,弓箭,长矛,裲裆衣裳铁铠甲。他和他齐头并进,不需要语言,只消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心领神会。骏马飞奔起来,黄金的马蹄在赫赫发光…… 

  耳边响起匈奴的皮鼓,视野一下开朗,他看见毫不吝啬地洒下光与热的太阳。凉爽的风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快乐地游戏,云朵一般的羊群悠闲地散着步,小羊羔欢乐与狗儿相互追逐。 

  头顶上传来大雕的嘶鸣。是谁?谁拉开了五十斤的硬弓? 

  刘彻跪坐着,背对着卫青,卫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远远望见榻上的人。 

  韩嫣平静地闭著双眼,双手安祥地叠合胸前,洁白的丝绸衣裳下,胸口平伏如冰。卫青记得那雪白的身影从露台上飞身而出,如同飞鸟破笼。 

  “卫卿,朕错了吗?” 

  “万岁不会有错。” 

  “哈哈,你的谎话还是说的这么拙劣。”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朕只是想保护他呀,朕只是想要保护……想要保护……” 

  刘彻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天子怎么可以在臣子面前哭泣?卫青却分明看见,在严谨教养的光鲜外衣下,在天子帝王的庄严中,一头悲伤的丧家犬正在对月哭嚎。 

  整个朝廷没有人会为了皇帝一个弄臣的死而真心伤悲,只有刘彻自己。 

  ***

  岁月匆匆流逝,时间很快到了五年后的元光六年。 

  匈奴入掠上谷,刘彻以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四将军各领骑兵一万,分击匈奴。 

  在出发前,二十三岁的卫青来到了茂陵。这是刘彻还在修建中的陵墓,迎面是无际的深坑,坑中,是连绵的宫殿、平台、基址……以及山山水水。 

  也许是不愿意承认韩嫣死去,固执地认为他只是睡着了,刘彻并没有为韩嫣出殡。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卫青认为韩嫣如果在天有灵,会在这里停留。 

  卫青取出了当年韩嫣送给他的短剑,多年来一直不曾离身。他将酒缓缓倾倒在剑刃上。 

  “准备好了吗,韩大人?现在我们一起出发,去前线,去草原。” 

  《风起建章》嫣然之章(完结) 

后记、注释以及附录
  花了5个多月,韩嫣的故事终于完成了,很高兴哦~~~ 

  在写到半途的时候,有人问偶:究竟想表达什么? 

  也有人对我说:你说你尊重历史,我看不尽然。 

  猛然发觉,我需要好好回头进行修订了。 

  首先,所谓一百个人心目中有一百的哈姆雷特,要完全重现当时真实的社会风貌,并让每个人都无话可说,我自认是做不到的,而且我也相信: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能做到。 

  如果要考证“三月不知肉味”的肉是猪肉牛肉还是羊肉,很抱歉,我心目中尊重历史的尺度还没高到这个地步。只要不是鲨鱼肉或者鹦鹉肉就可以了:P 

  历史上窦太后瞎了又怎么样?我的这篇文里没有以她是瞎子为决定性基础的情节,不需要的东西放着就是累赘!卫子夫?没出场必要的部分,能切掉就切掉! 

  我是在依照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写故事,我是在用自己的风格写故事。 

  别处固然有让我赞叹羡慕的华丽委婉细腻文风,但那不是我的。这是我写的故事,用的是我最习惯的表叙方式,我认为应当的开头、过程和结尾。 

  如果硬要让我依照别人的喜好来修改写法,那我写这个故事的就没有意义了。 

  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是与汉武帝同时代的人,但他也不可能亲眼目睹自己笔下所记录的每件事每个人。比如记录卫青和霍去病的《卫将军骠骑列传》,写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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