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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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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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八人围拢在桌边吃饭,好不热闹。
戚少商看顾惜朝闷坐着,手里攥着一只包子,咬了几口便不动了,双手无意识地揉揉捏捏,那包子好不受罪,便用筷子戳起一个煎饺:“这饺子真香。”故意将饺子说得很响。
刚要将饺子放到嘴里,却被连筷带饺的夺走,顾惜朝瞪他一眼:“这饺子招惹你了?何必要用筷子刺穿了才吃!”戚少商郁结地翻白眼:从小吃面食都是用筷子戳,这么个使法轮到了饺子怎生的就不行了!
说完伸手去拿,却被息红泪的筷子打了一下:“戚少商,有筷子你不要却拿手抓!私塾的先生没教过你物尽其用么!”
戚少商委屈地缩回手:筷子不是在顾惜朝那里么!
追命看他可怜,顺手夹了一个饺子:“戚大哥,吃我的!”饺子刚送到嘴边就被赵琰佾抬手“碰”掉了:“崔公子,在下不小心,见谅。”那如花的笑餍为何看起来……这般让人背寒?追命不由自主缩了手,埋头苦吃,两耳不闻桌上事,一心伺候肚皮庙。
赫连春水看出了追命饺子掉落的真相,夸张地抬头道:“今天沾饺子的醋,好酸!”戚少商暗道:今日饭桌上真是‘祥瑞’了!尽同饺子犯冲!也罢……伸手向小二招呼:“来一碗牛肉挂面!”

入夜,铁手破天荒和追命到戚少商屋里喝酒。
入了屋,铁手轻点了追命的睡|穴,展开一张纸,示意戚少商看。
“八月廿一,圣上将依照重臣蔡京,童贯,张邦昌,李邦彦等人联名上奏的折子,在济水入海处与金国使臣订立‘海上盟约’,宋金两国联手,破辽。蔡党副相张邦昌密令兵部,待顾惜朝归宋,格杀勿论。”

童贯悠然在深庭内室作画,画上一头锦毛大虫威风凛然,藏据于嶙峋的山石间,仿佛在窥伺猎物。
“童大人,小的探听到戚少商一行已经回京,目前投宿西郊的一家客栈。”
童贯从容地搁了笔。道:“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可安排妥当了。”
“已然妥当。李邦彦大人已经向皇上进言了诸葛小花棋艺高超,皇上龙颜大悦,降旨诸葛小花,命他携门下所有弟子在八月廿到览秀轩同圣上对弈。”
“顾惜朝便留着,我还有用他的时候。无需听蔡京那老匹夫的格杀令!你派人暗中保护他。”

戚少商看完那纸,凑到烛火旁点燃。看着纸烧成了灰,戚少商用手沾了酒,在桌上写了之前同顾惜朝讲的一番推断。酒渍干得很快,铁手迅速地扫视这些字句,牢记在心。待戚少商写完,铁手也沾了酒:“师傅也同你一样推测到顾惜朝欲要挟蔡京,筹码便是双画里的‘破盟密函’,另一样师傅推测是傅宗书当年密谋通辽时的党人名单,上定有蔡京。顾惜朝所在的铁血大狱里曾关押过傅宗书的心腹。而顾惜朝现在背后的人,恐怕就是童贯。那名单只要是童贯呈上,不愁扳不倒蔡京。”
戚少商略略沉吟,写:“这么说来果然合情合理!”再一想,道:“那破盟密函究竟意欲何为?单单破坏了盟约无非是惹恼使节,与金一战又在所难免,得不偿失……难道要——逼宫!”
铁手写:“极有可能,蔡极可能杀了来使,联辽逼宫,自己取而代之。”
戚少商又道:“既然顾惜朝身后的人是童贯,要借童贯扳倒蔡京,那不如让童贯知道了“破盟密函”,面呈皇上,蔡京便立刻扳倒了!”
铁手沉思了片刻,写:“这样说来却是又不合理,童贯如果得到了任何一件筹码都应该立刻弹劾蔡京,然而现在却只是将蔡京拉拢到‘联金抗辽’一方,那么童贯所掌握的筹码恐怕也只是听顾惜朝空|穴来风一阵,有些根据却不得实质要领。”
戚少商暗付,又写:“那么真正在顾惜朝后面的人,是谁?”
铁手摇头。

蔡京坐在书斋里的太师椅上,目扫飞鹰传书,面色沉静。看完,便将那书信凑着灯火烧了。飘散的纸灰落在桌椅,地板上,未烧尽的一片不起眼的纸屑上,是半只狼头图腾。

“晚晴。敬你。”顾惜朝仰头看着客栈窗外渐满的月亮,沉吟道:“你是个好姑娘,却有个心如蛇蝎的父亲!还有一个不成器的相公……你爹的狠毒贪婪,还有我的傻,我的卑微,害死了你……你爹在沧州铁血大牢已然疯了!呵呵……我不杀他,我知道你孝顺,我若是手刃了他你要怪我。所以,我要让这些个助纣为虐的人都做你的陪葬!我要这个乌烟瘴气、不识好歹的大宋朝为你陪葬!……晚晴,这是相公最后能为你做的……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顾惜朝,都要造出来送给你!”
共那浩空清月,顾惜朝对影成三人,端着酒杯,依窗良久。


16月中霜里斗婵娟,初会京师澜横生'中'之 行侠却遇同道人,把酒当歌义干云。桂蟾应是相思时,薄分相隔两茫茫。 

息红泪失眠了。 
月亮将是满月,皓亮地透过窗,照在自己的面庞上。几丝夜云慢慢地飘浮在天空,遮住了月,又散开,那光就时隐时现。 
心里随着月光的明晦,一会清明,一会模糊。 
心里很不安。 
到底为什么要来找那冤家? 
那日送走了赫连春水后,问他:你愿意和我归隐江湖么?从此过平淡的生活。 
他说'我是为了别人而活着。就像别人是为了我而活着。' 
她便知道,此生自己只能远远看着他。一个为了别人而活着的人,究竟自己可以离他又多近,自己心里没有底,他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推开门,看到亮银枪一晃而过。 
“小妖!”息红泪低声地喊,心里有了几分薄怒:“夜半三更的你在我门前作什么!” 
“红泪,你今天是用了薰香吧。好香的味道,撩得我睡不着。”赫连春水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索性不走了,从暗影里走出来,说得理所应当,振振有词。 
息红泪不语,进屋披了件外衫。赫连春水看她不开心,心下自责。却又不肯说实情。 
“走,跟我上房顶喝酒去。”息红泪将屋里剩着的酒板出来,打开走廊上的窗子,飞身出去。 

夜凉,如水。 
赫连看着仰头闷酒,呛得涕泪齐流的息红泪,默然。 
息红泪擦去唇边的酒,看着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凝视自己的赫连,问:“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赫连笑笑:“红泪,你心中的树,又长了多少年轮了?” 

——“那句话就像在我心里生了根。一年又一年,长成了一棵树。我仿佛也是为了这句话而活着。” 

京城重开的旗亭酒肆,因为要继续追寻、弄清逆水寒的真相而关了门。 
赫连临走时将带着体温的熊牙放在自己掌心里的瞬间,她似乎真的看清看懂了一颗心。却为了另一个人而错过。 
息红泪淡淡一笑,美丽的眼眸仿佛是一泓烟笼的碧波。 
“你在说我傻,为了一句可能永远兑现不了的话空等。”息红泪看着赫连,说。 
“那才是你的妙处。”赫连春水看着空中随着夜岚游移不定的清辉,微笑着说。“其实,我们一样傻。” 
息红泪不语良久,道:“最近我预感也许有大事发生。” 
赫连春水轻扬嘴角:“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 
“赫连,不必担心,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夜晚不用为我守在门前。” 
赫连春水笑笑:“那样甚好。红泪,你知道么,你什么都好,可有一点我觉得并不好。” 
“哦?”息红泪自己自斟自饮:“不妨说说。” 
“因为你太强了,所以我觉得不好。让人感觉不到你是有需索的。” 
“难道女子就天生该依附么?” 
“不,依附和需索是不一样的,很微妙。也很重要。” 
寒露渐渐浸湿了二人的外衣。赫连春水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息红泪身上,见她要推托,道:“我要回屋睡觉了,反正横竖一脱,你就代我披着,省了麻烦。” 
看着消失在屋檐下的白色身影,息红泪攥紧了赫连的灰狐袍,感到了一阵带着安定感的体温,静默地暖着自己,从内到外。 
她听到自己心中有了破土的声音,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中秋了中秋了中秋了!”追名在客栈里满堂乱转,心花怒放。 
“吃早饭了。追命,快去洗手!”息红泪嗓子略略有些沙哑。“红泪,昨晚受凉了?”“没有啊。”息红泪淡淡敷衍了戚少商,摆好了八幅碗筷。 
“惜朝兄!今晚可去看灯会?”追命看到睡眼惺忪地顾惜朝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大声问。 
“灯会,噢,去吧。”顾惜朝的嗓子也是沙哑,一脸倦容。 
“你也着凉了?” 戚少商伸手在那盘饺子前面晃了一下,筷子最终还是选了包子。 
“没有。哪有。”顾惜朝也敷衍塞责,拿了筷子取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问:“什么馅的?” 
“猪肉!”追名口里塞得满满当当,前面的碗里也是盆满钵溢。 
“啪”,包子就这么被抛弃到了戚少商碗里,兼得弄掉了戚少商碗边上搭着的调羹。 
铁手看了觉得有趣:戚少商就这么被顾惜朝吃得死死的。天下交朋友能做到如此不计较,全然是尽弃前嫌的人,大概只有戚少商了。不知是宰相度量还是缺根筋。 
戚少商万分郁闷:“顾惜朝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怎么如此率性!”赵琰佾默默拾起调羹,轻声吩咐小二再取一把新的。 
赫连春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赵公子真是识得大体,做事分寸得当。” 
赵琰佾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戚少商看着一桌人团坐着吃饭,心里漾溢着些细微的幸福,心中感慨万千。人生有时候真的好似云烟,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步风将吹到哪,云的形状将如何变幻,普天四海的哪一方水气又将汇聚,雷鸣电闪的时候又要降落到何地。三千世界,人心结网,此生在尘网里,就是下棋,妄图参破三步以后的棋,也许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步一个脚印,血或是泪,笑或是恸,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与之永恒。 

“你碗里的包子可还吃,店家要收碗了。”息红泪用手指在戚少商面前晃晃,戚少商回神一看,四下里杯盘狼藉,一顿早餐已然宣告结束,忙三口两口吃了包子。 

顾惜朝走出店外,戚少商便跟了出来。顾惜朝看看戚少商,道:“戚少商,你要出去?” 
“顾惜朝你也要出去啊?”戚少商抬头看看蔚蓝色的天空,道。 
“戚少商,你是不是要监视我?” 
“没有的事。你何必这般疑神疑鬼。” 
“呵呵。有意思,戚大侠入了官门,居然也学会掩饰心思,不在有什么说什么了。” 
“你自己都看出来了,我承认与否有什么意义。” 
“戚少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我确实握了蔡京的脉门。他通辽一事也的确不假。” 
“你还奉了童贯的命,挑拨蔡京和辽国关系。双画本来蔡京让你取一副,你却拿了不该拿的。” 
“对!双画,他只让我取《春》,可我偏让他‘好事成双’,破绽尽露。那《春》里藏了大宋的一些军机地图,而《夏》里,就是阴谋的核心。” 
“破盟密函。” 
顾惜朝点头:“蔡京要破坏八月廿一的宋金海上和盟。” 
“他现在依然被你们拉到和盟的一方,不,是逼到主张和盟一方了。”戚少商双手抱臂。 
“那就是童贯的事了。我只负责做到这一步。” 
“顾惜朝。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你就把它想复杂吧。能说的都说了,我算是尽力而为。你六扇门该好生想办法怎么对付蔡京,以及八月廿一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那你是否还握着些什么。不然蔡京为何将你弄出大狱,又为何你身在漠北依然唆使辽人杀你?” 
顾惜朝回头看看戚少商,笑道:“戚少商,你知道得真多,我手头确实还握着些蔡京的狗肉账。在沧州铁血大狱,我曾经帮过一个用刑后垂死的犯人,那犯人曾是傅宗书谋逆一案的策动者,傅宗书落网自然被牵涉,待到秋后便要问斩。他将一封傅宗书手书的名笺给我,上面是同辽案的成员名单。我买通了狱卒让他替我送口信给蔡京,不多时我便被放了。” 
“那蔡京大可以杀你灭口。” 
“我告诉他,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是我一个,名笺我已然交给了可靠的人,我若是死了,他迟早会将那名笺公布天下。现在看来,做贼果然心虚,我说的那第二个知情者是空有,却也赌赢了。” 
“难怪六扇门当年结案时一直查不到那“通辽逼宫案”的名单。原来在你这里。” 
“你想要就拿去。但有个条件。”顾惜朝将一张小纸条捏在手里,道:“八月廿一,你要陪我到神候府去拿晚晴的骨灰。你不来,我就烧了它。” 
见戚少商不语,顾惜朝笑笑:“想扳倒蔡京,只有靠我。你自己思量。”说完回身到屋里去了。 

“戚大哥,那头蠢猪回来了!”追命从汴桥上回来,怏怏不快。 
“朱勔?”戚少商道:“今天是八月十五。既然‘花石纲’运到了,圣上自然要招他由汴凉河入京。” 
“穷奢极欲。当朝皇帝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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