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战俘手记 作者:张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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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战俘手记 作者:张泽石-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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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汉川会见祖国红十字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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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3年9月5日,我们最后一批“战犯”战俘——包括近140名志愿军战俘和近千名人民军战俘——被英军用万吨巨轮从巨济岛押送到仁川港。立即又将我们用火车押往汶川市。
  我们终于又见到了城市和乡村,看见了平民百姓与绿色的庄稼。尽管还到处是战争的遗迹,满目疮痍,但这毕竟是人间烟火,是一片和平景象啊!
  在离开仁川和到达汶川时,列车两旁都有不少穿戴破烂面黄饥瘦的南朝鲜市民拥上来看热闹。于是,全列车各车厢响起了《金日成将军之歌》、《人民军战歌》的歌声,从车窗里飞出去一些衣服、毛毯和写有标语口号的小传单。
  我们的车厢也唱起了《东方红》、《祖国颂》,扔出去美军强套在我们身上的崭新的美军制服。站在我们车厢两端的美军士兵这次没有干涉我们,还笑着对我们举起了大拇指。
  傍晚我们抵达汶川市一所由军用仓库临时改成的拘留所。可能是怕我们再闹事,用一排小铁笼子来关押我们,每个笼子里只能装下一二十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看见一位美军中校陪着几位穿着平民服装的人走过来,其中竟然有一位身穿中山装年约50岁的慈祥长者。
  我们大家都站起来拥到铁笼边上。只见这位长者快步走过来对我们说:“我是祖国派来的中国红十字会代表,今天特来看望你们,慰问你们!”
  唰的一下,所有的瘦骨磷峋的手都伸到铁笼外来了,都伸向了这位祖国的使者,祖国的亲人!
  大家抢着争着要跟他握手(后来我们知道他是党中央派来的潘芳同志),一些年纪小的战友已经哭出了声。
  潘芳同志一面轮流和跟前的同志们握手,一面环顾大家高声地说:“同胞们,同志们,几年来祖国深知你们所受的苦难,充分了解你们的英勇斗争,全国人民一直关心着你们的命运,为了你们能早日回国做了最大的努力……”
  他下面的话被愈来愈来高的痛哭声完全淹没了。啊,祖国派来的亲人,我们终于真切地听到祖国的声音了!原来祖国并没有忘掉那些虽已陷入地狱仍在为她奋战的儿女,党没有忘掉那些尽管落入魔掌仍在用生命捍卫着她的战士。祖国啊,党啊,我们有多少心里话要对你讲!
  整个拘留所被哭声震撼着,地上洒满了泪水!潘芳同志也掏出手绢擦着满脸的眼泪。他向大家摆手说:“同志们,同胞们,请不要再难受了!今天就将送你们去板门店,今天你们就将回到祖国的怀抱!祖国人民正在殷切地等待着欢迎你们呢!”
  潘芳同志总算走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摇着。他深情地望着我,点着头。我旁边的难友又把他的手抢过去握着,有人终于喊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感谢祖国亲人来看望我们!我们将永远做祖国的好儿女!”大家情不自禁地都跟着喊起来。
  我看见那位美军中校和其他几位国际红十字会代表远远地站在门口互相说着什么,看那种神态,好像他们终于理解了这些中国士兵对自己国家的感情。
  板门店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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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给我们送来了最后一顿午餐:一个个纯大米饭团,大家反而吃不下去。
  卡车在门外发动了,心急如火的我们被送上车,离开汶川,驶向板门店。
  车队在婉蜒的公路上奔驰,路窄,坡度陡,转弯多。车速已够快了,但我们仍希望它快些,更快些,谁也顾不上欣赏沿途洒满阳光的山野风景,它再美也是异国的,不是我们自己的!
  车子爬坡了,过了一个山口,下面是一个绿色的洼地,远远地我们看见了在洼地中央有几座绿色的帐篷,帐篷前面好像是个用树枝搭成的门楼,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了,那就是板门店吧!
  山脚下有一道不太高的单铁丝网防线顺着山势在草丛中延伸过去。呀!这肯定就是分界线。前面就是中立区了,那里就真是板门店了!
  那座牌楼越来越近,上面的四个金色大字也愈来愈清楚了。啊,看清了,那是“祖国怀抱”四个字啊!它们那金色的光芒那么耀眼!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祖国,祖国,祖国啊!
  祖国,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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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在牌楼前停下来了,众多穿白衣的志愿军军医和护士早就排列在停车场前。
  车刚一停,他们就拥上前来。带队的美军中尉从驾驶舱里走下来向负责接收遣返战俘的志愿军军官敬了礼交上了我们的名单。我们的军官还了礼收了名单。看完了名单,清点了人数,便点头让大家下车。
  车帮一打开,我们这些憔悴消瘦、形容枯槁、只穿了一身内衣的归俘,不等抓住前来扶持的军医、护士们的手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跳,一个个扑在亲人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我最后被扶下车来,由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年轻护士搀扶着。我只觉得天地在旋转,脑子嗡嗡作响,分辨不出是别人还是自己在哭!分辨不出流出的是悲愤的泪水,还是欢乐的泪水!
  我脚步僵直地跟着这位护士进入了帐篷。他替我脱下了全部衣服,向我身上和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喷洒了消毒药水,用毛巾给我擦干,又拿来全套志愿军的内、外衣。我像一个完全失去知觉和意识的病人任他一件件给我穿上衣服戴上军帽,我抚摸着这散发着染料香味的军衣,久久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脸上现出了惊慌的神色,一把将我紧紧地拥抱在怀里,摇晃着我,喊着:“同志,同志,你不能这样,你要说话啊,说话啊!”
  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啊……”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控制不住全身的剧烈颤抖。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像对一个孩子一样不断在我耳边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兄弟,这下可回到祖国来了,回到亲人身边来了。敌人太可恨了!你们的斗争真了不起!这一切我们都知道,都明白!不要再难过了,啊!听话!”
  我在他的抚慰下慢慢镇静下来。外面的汽车发动机声又响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往后挣扎着。
  他赶快说:“这是咱们自己的汽车,是来接你们去医院疗养的。不要怕,美国鬼子早就滚蛋了!”
  我完全清醒过来,低头捏着自己身上崭新的志愿军军服,知道这一切确实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回来了!自由了!不再是个俘虏了!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由他搀扶着走出帐篷,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辆苏式中型吉普。车上已有十来个难友。那位好心的护士同志和我紧握了手说:“你先去医院,等我收拾完回头就去看你。”
  汽车开动了,我们被送往开城志愿军前方医院。
  从此,完全结束了我从1951年5月27日被俘到1953年9月6日交换回来这一段漫长的永生难忘的岁月。
  震惊世界巨济岛事件的主角≈≈≈≈≈≈≈≈≈≈≈≈
  山口伦平
  在中国时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工厂从事工程师工作的张先生在一次电话中告诉了我一件事情。说他的兄弟最近写了一部自传性的书,出版后在中国大陆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位张工程师和我一起工作过近二十年,他的全家我都很熟悉,但是以前却我从未听他说起过有这么一位兄弟。
  不久,我收到了张工程师的兄弟从中国寄来的这本题为《战俘手记》的书。原来张工程师的这位兄弟是朝鲜战争时震惊中外的巨济岛事件的主角——中国志愿军战俘总代表张泽石先生。
  张泽石先生1929年生于四川广安,19岁在清华大学加入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前先后从事地下学运、农运以及武装斗争。1951年5月参加朝鲜战争,在战场上不幸受伤被俘。以后在战俘集中营坚持反迫害斗争,发动了生擒美军杜德准将、震惊世界的巨济岛事件。张泽石先生作为最后一批的交换战俘,1954年返回了祖国。
  张泽石先生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志愿军英雄,但是等着他的是长达一年的受审和被视为“变节者”的悲惨命运。他接着被开除了军籍和党籍,以后在“反右”和“文革”中被打成右派和叛徒,惨遭迫害。直到1981年才被恢复中断了30年之久军籍和党籍,可谓重见天日。
  张泽石先生把他这三十多年来的遭遇和历史写成这部长达三十万字的自传小说《战俘手记》,部分章节曾在很多报刊连续登载,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张泽石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最近国内某电视台正在邀请他一起将此书改编成剧本,准备在电视上上演。
  《战俘手记》座谈会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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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骧
  (原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主任、著名文学评论家)
  我非常投入地读完这部书,它给了我心灵以极大的震撼!过去曾片断地读过,这次完整地通读了。我几次不忍卒读,是因为难以忍受感情的折磨,但它的吸引力又使我非读完终卷不可。这部书的价值不仅在文学方面,而更在它的重大思想价值方面。它是现代革命史上一出巨大的历史悲剧,罕见的悲剧,不只是个人命运的悲剧,而是民族的一个悲剧。它不是虚构的小说,是真真实实的历史。但它具有许多优秀悲剧文学毫不逊色的悲剧美学特征,具有一种感人肺腑,催人泪下,震撼心灵的崇高的悲剧力量!因为它真实,就更加感人。它还含有令人深思的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这部书的悲剧力量、令人无限感伤、令人深思的是在书的下半卷里的主人公们的命运,美的毁灭!本来是英雄,却成为罪人,包括主人公在内都有负罪感,这多么令人惊心!
  说实话,我本人在战俘问题上的科学的现代观念也是最近这些年才获有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民族的历史文化也是表现得十分沉重。自古人类就有战争,采集狩猎者之间的争夺是原始的战争。有战争就有战俘,对待战俘及其观念是随着人类历史发展而进步的。在西方不仅有日内瓦公约,而且在观念上把战俘当成战争中不可避免的、可以理解的、平常的现象。我想这一文艺复兴以来的人道主义思潮的浸润是艰难而可贵的!在我们国家,不仅在我们的队伍中有“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等壮举,在国民党的军队中不是也有领袖训示“不成功便成仁”么?原来这是我们民族文化沉重的历史积淀!“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这是古训啦!几千年来的文化积淀铸成下意识的集体观念。我不敢非议在革命战争中弹尽粮绝、舍身赴义的烈士们,他们无疑是要千古垂范、万世师表的。但在朝鲜战争中被俘的战俘们在与敌人作了可歌可泣的斗争后胜利归来,无疑也是应该受到国人尊敬的,他们是大功臣,是英雄!
  然而,我从我们历史文化的观念方面思考,认为悲剧的成因不能简单归罪于某些人,还要思考的是战俘们归国后的命运显然与我们建国后长期存在的左的思潮是联系在一起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直到八十年代末近一个世纪的左倾思潮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灾难?战俘问题只是其中之一吧!这也不值得深思吗?
  我与泽石同志是同辈人,也许是命运,我在1949年渡江战役之后便转到地方从事新闻工作。我若还在部队也开到朝鲜会怎么样呢?我的思想与感触当然会更多!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这么大的一个历史冤案,不是从上而下平反的,而是以泽石同志为代表的受难者自己抗争、坚韧不拔地努力而争来的!《战俘手记》是这一冤案的产物,是这一悲剧的文化结晶。这是一本将会令全世界人士关心的书,这是一本“人类文化学”要研究的书,这是一本有巨大悲剧力量的爱国主义的好教材!
  再一次向泽石同志及你们的战友致以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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