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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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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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仁自然喜不自禁,却说:“可是我听孔先生说,巡抚大人从来不见生意人的。”
    陈廷敬笑道:“我不也是生意人吗?看谁跟谁啊!”
    朱仁拱手作揖不止:“有王老板引见,朱某万分感激!”
    正要出门,忽见张汧同马明来了。朱仁是认得张汧的,甚是吃惊,却见陈廷敬拱手而拜:“小民王昌吉拜见知府大人。”
    原来马明跑遍济南城,终于在大明湖的小岛上找着张汧了,事先已同他备了底。富伦原想先软禁着张汧,想等陈廷敬走后,再去参他。
    朱仁虽满心狐疑,却也只得恭敬拜了张汧:“小民朱仁拜见知府大人。你们这是……”
    马明抢着说:“我们家老爷可是朋友遍天下!”
    陈廷敬甚是客气:“朱老爷,可否容我同知府大人到里面说句话?”
    朱仁低头说:“知府大人在此,朱某还有什么话说?”
    去了间僻静房间,张汧依礼而拜,小声道:“德州知府张汧拜见钦差大人。”
    陈廷敬忙说:“这是私室,不必多礼。亲家,您受苦了。”
    张汧道:“廷敬,富伦在山东口碑极佳,不论做官的,做生意的,还是小老百姓,都说他为官正派,只是有些严酷。他干吗要如此对我呢?我还是不明白。”
    陈廷敬说:“先别管明白不明白,你只告诉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吗?时间紧迫,你选拣紧要的说。”
    张汧说:“我们个人之间一直友好,只是最近在百姓捐粮这件事上,我以为不妥,没有听他的。”
    陈廷敬问:“山东今年收成到底如何?”
    张汧叹道:“各地丰歉不一,德州却是大灾。全省算总账,应该也不算丰年。”
    陈廷敬说:“富伦却向皇上奏报,山东大获丰收,百姓自愿向朝廷捐粮一成。”
    张汧说:“我仍不相信巡抚大人有意欺君罔上,也许是轻信属下了。还有件事,就是救济钱粮发放之策,我同巡抚大人看法也不一样。”
    陈廷敬点头道:“我先明白个大概就行了,富伦还在趵突泉等着我哪。”
    却说那富伦让大顺侍候着喝酒,看上去已是酩酊大醉,说话口齿都不清了:“钦差大人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呀?”
    孔尚达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敢造次,问:“要不要庸书进去看看?”
    大顺忙说:“外头有人守着,有事钦差大人会吩咐的。”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二章(2)
    富伦说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那小妞长得倒是不错。好好,就让钦差大人慢慢儿审吧,来,大顺,咱俩喝酒!”
    富伦其实海量,并没有完全喝醉,只是假装糊涂。他虽说并不知晓珍儿底细,但昨夜派去的杀手也没留下把柄。
    过了会儿,有人过来同大顺耳语。大顺点点头,说:“巡抚大人,钦差大人请您和孔先生进去!”
    富伦满脸醉色,油汗直流,嘻嘻笑着:“我?请我?好,我也去审审那女子!”
    富伦摇摇晃晃,让孔尚达搀扶着,往小屋走去。富伦同孔尚达刚到门口,门就打开了。两人刚进去,大顺马上关了门。孔尚达早看出不妙了,富伦却是醉眼朦胧,笑道:“钦差大人,你可自在啊!”
    朱仁顿时懵了,嘴张得老大:“钦差?”
    早有人冲上来,按倒朱仁和孔尚达。富伦愣了半晌,忽然借酒发疯:“陈廷敬,你他娘的这是在老子地盘上!”
    陈廷敬冷冷道:“巡抚大人好酒量!”
    富伦神情依旧蛮横:“陈廷敬,你想怎么样?你扳不倒我!”
    陈廷敬不温不火,道:“巡抚大人此话从何而来?我不是为了扳倒你而来的!”
    富伦喊道:“皇上是我娘养大的,皇上小时候还叫过我哥哩!”
    孔尚达跪在地上着急,知道富伦说的句句都是死罪,有心替他开脱,说:“巡抚大人,您喝多了,您不要说醉话了!”
    陈廷敬瞟了眼孔尚达,说:“你倒是很清醒啊!”
    孔尚达朝陈廷敬拜道:“学生孔尚达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听着奇怪:“我哪来你这么个学生?”
    孔尚达说:“学生曾应会试,可惜落了第。钦差大人正是那一科考官!”
    陈廷敬怒道:“如此说,你还是个举人啊。一个读书人,又是孔圣之后,巡抚大人这里好多鬼主意都是你出的!真是辱没了孔圣人!”
    孔尚达伏在地上,说:“学生知罪!”
    陈廷敬突然指着孔尚达骂了起来:“孔尚达,证人证词都在这里。因为你的调唆欺骗,又背着巡抚大人擅行其事,山东可是弄得民不聊生!你至少有七宗罪,休想赖在巡抚大人头上:一,欺君罔上,作假邀功;二,敲诈百姓,置民水火;三,倒卖义粮,贪赃自肥;四,私拘命官,迫害循吏;五,勾结劣绅,压榨乡民;六,弄虚作假,哄骗钦差;七,牧民无方,治理无状!”
    大顺、马明、刘景、珍儿等面面相觑,不知陈廷敬此话何来。罪分明都在富伦头上啊!富伦也觉着奇怪,却少不了顺着楼梯下台。他晃晃脑袋,似乎方才醒过酒来:“唉唉唉,我这酒喝得……”
    富伦说着,狠狠瞪了眼孔尚达,愤恨难填的样子。孔尚达先是吃惊,待他望见富伦的目光,心里明了,忙匍匐在地:“这……这……这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同巡抚大人没有半点关系!”
    陈廷敬转而望着富伦说:“巡抚大人,您的酒大概已经醒了吧?孔尚达背着您做了这么多坏事,您都蒙在鼓里呀!”
    陈廷敬说罢,吩咐马明将孔尚达带下去,暂押行辕。富伦痛心疾首:“钦差大人,富伦真是……真是惭愧呀!我刚才喝得太多了。这个孔尚达,还是交给本抚处置吧!”
    陈廷敬便依了富伦,由他带走孔尚达。富伦满心羞恼,却无从发作,只道:“钦差大人,容本抚先告辞,改日再来行辕谢罪!”
    又回头好言劝慰张汧,只道:“张大人,孔尚达竟然瞒着我把您关了起来,无法无天!本抚自会处置他的。”
    两人其实心里都已明白,话不挑破罢了。富伦说罢,拱手施礼,低头匆匆而去。陈廷敬便命张汧拘捕朱仁,着令陵县立即释放珍儿爹,抄走的杨家财物悉数发还。
    珍儿跪下叩头:“钦差大人,珍儿谢您救了我和我爹!珍儿全家向您叩头了!”
    陈廷敬忙请珍儿起来,珍儿却跪着不动,似有话说。原来珍儿问陈廷敬为何包庇富伦。陈廷敬笑道:“珍儿姑娘,我同你说不清楚。巡抚大人是朝廷命官,我还得奏明皇上。”
    珍儿仍是不起来,说:“我可看你处处替富伦开脱罪责!”
    陈廷敬不知如何应答,嘴里嗫嚅着。张汧说:“珍儿姑娘,你这会儿别让钦差大人为难,有话以后慢慢说吧。”
    大伙儿劝解半日,珍儿才起来了。
    夜里,陈廷敬同张汧在行辕叙话。陈廷敬说:“你我一别十几载啊!”
    张汧长叹道:“家瑶嫁到我家这么多年,我都早做爷爷了,可我还没见儿媳妇一面啊!真是对不住了。”
    陈廷敬说:“家国家国,顾得了国,就顾不了家。我倒是三年前老母患病,回乡探视,见到了女婿跟外甥。家瑶嫁到您张家,是她的福份!”
    张汧忙说:“犬子不肖,下过几次场子,都没有长进。委屈家瑶了。”
    陈廷敬却道:“话不能这么说,只要他们自己小日子过得好,未必都要有个功名!”
    张汧又是摇头叹息:“唉,说到功名,我真是怕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富伦大人是这么个人哪!当年我散馆之后点了知县,年轻无知,不懂官场规矩,手头也甚是拮据,没有给京官们送别敬,得罪了他们。从此就在县官任上呆着不动。后来富伦大人来了,见我办事干练,保我做了知府。我一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没想到他居然勾结奸商倒卖义粮!”
    张汧说上任巡抚郭永刚大人被朝廷治罪,其实是冤枉的。原来地方上受灾,清查灾情,大约需费时三个月。从省里上报朝廷,大约费时三个月。朝廷审查,大约费时四个月。朝廷又命各地复查,又得花三个月时间。再等朝廷钱粮下来,拨到灾民手里,又要大约五个月。如此拖延下来,百姓拿到朝廷救济钱粮,至少得一年半,有时会拖至两年。救灾如救火,等到一年半、两年,人早饿死了!灾民没法指望朝廷,只好逃难,更有甚者,相聚为盗。德州还真是闹了匪祸,正是这么来的。
    陈廷敬听罢,问道:“您认为症结在哪里?”
    张汧说:“症结出在京城那些大人、老爷们!户部办事太拖沓,有些官员还要索取好处费。张大人就因救灾不力被参劾的,其实该负责任的应是户部!”
    陈廷敬又问:“富伦是怎么做的呢?”
    张汧说:“我原以为富伦只是迂腐,现在想来方知他包藏祸心!他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救济之要,首在救地,地有所出,而民有所食;地无所出,民虽累金负银,亦无以糊口也!”
    陈廷敬问:“所以富伦就按地亩多少分发救灾钱粮是不是?”
    张汧道:“正是如此。山东这几年连续大灾,很多穷人没有吃的,就把地廉价卖掉了。德州劣绅朱仁,十斤玉米棒子就要买下人家一亩地!大户人家良田万顷,朝廷的救济钱粮随地亩发放,绝大部分到了大户手中,到了穷人手里就所剩无几了!像珍儿爹杨老爷那样的大户也是有的,却会被衙门迫害!”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二章(3)
    陈廷敬恍然大悟:“难怪大户人家都爱戴他们的巡抚大人!”
    张汧继续说道:“可是,负担税赋的时候,富伦的办法又全部反过来了。他说什么,普天之下,共沐皇恩,税赋均摊,理所当然。结果,税赋却按人头负担。又是大户沾便宜,穷人吃亏!廷敬,我写个折子托您代奏皇上,一定要把富伦参下来!”
    陈廷敬摇头半日,说:“张汧兄,富伦,你我是参他不下的!”
    张汧很是不解,说:“他简直罪大恶极呀!这样的官不参,天理不容!”
    陈廷敬悄声儿说:“您还记得富伦醉酒说的那两句胡话吗?那可不是胡话!富伦喝酒是有名的,可以一日到晚不停杯,在京城里号称三日不醉!”
    张汧惊问:“富伦他娘真是皇上的奶娘?”
    陈廷敬神秘地摇摇头,说:“这话您不该问。另外,富伦还有明珠罩着!”
    张汧叹息不已,竟有些伤心。两人良久不语,似乎各有心事。张汧忽又说:“不参富伦,您自己如何向皇上交差呀?”
    陈廷敬说:“我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办人的。张汧兄,行走官场,得学会迂回啊!”
    张汧想不到陈廷敬会变得如此圆滑,但碍着亲戚情份,不便直说。陈廷敬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却也顾不上解释,反而说:“我不仅不会参富伦,还会帮他。”
    张汧更是吃惊,问:“不参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帮他?”
    陈廷敬摇头说:“日后再同你说吧。”
    次日,张汧辞过陈廷敬回德州去。张汧心里有很多话,都咽了回去。他想尽量体谅陈廷敬,看他到底如何行事。珍儿也要回陵县去,正好同张汧同路,便骑马随在他的轿子后面。
    陈廷敬送别张汧和珍儿,应了富伦的约,去城外千佛山消闲。两人乘轿上山,清风过耳,满眼苍翠。上了半山腰,望见一座七彩牌坊,上书“齐烟九点”四字,陈廷敬不禁连声赞叹。富伦听得陈廷敬嘴里啧啧有声,便吩咐轿夫歇脚。大顺、刘景、马明等并富伦的随从都远远的跟着。回首山下,村庄、官道、田野,小得都像装在棋盘里。
    陈廷敬极目远眺,朗声吟道:“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富伦听了,拱手道:“陈大人果然才学过人,出口成章啊!”
    陈廷敬忙摇摇手说:“巡抚大人谬夸了,这是李贺的名句,写的正是眼下景色。”
    富伦顿时红了脸,自嘲道:“富伦虽说读过几句书,但是在陈大人面前,却是个粗人,哪知道这些啊。倒是听说这里是上古龙潜之地。舜帝为民时,曾躬耕千佛山下。我刚来山东时,专门上山祭拜了舜帝,以鼓励百姓重视农耕。”
    “全赖巡抚大人勉励,山东百姓才不忘务农根本啊!”陈廷敬点点头,突然转了话峰,“今儿您我头上没有官帽,又不在官衙,两个老朋友,说说知心话吧。”
    富伦故作玩笑,掩饰内心的尴尬:“趵突泉也不是官衙啊!钦差大人,今儿要不是我约您来的,我真会疑心这千佛山也暗藏玄机哩。”
    陈廷敬哈哈大笑:“巡抚大人开玩笑了。您是被属下蒙骗,我会向皇上如实奏明的。”
    富伦拱手道了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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