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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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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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逃不过他的眼底,若想问打探什麽消息,来找他准没错。 
这一问正好投了小三子的意,只见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地声音说:“算不算贵客我是不知道,可要

是这事儿成了,好歹也能算个娇客。就前几天的那个什麽榜眼又来了。说是来下聘的,是七小姐。”丁府

女儿另起排行,不入宗谱。 
原来是七小姐宜君。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温温吞吞的性子,整个人便像一杯水似的淡而无味,尤其见不得

陌生人,一见便要脸红个老半天。亲生的娘又是向来不得宠的六夫人,因此也入不去老爷大夫人的眼,对

她的亲事也就不怎麽热心,这一拖就拖过婚配的最好年纪。 
小三子又说:“要我说,老爷快答应下来得了,那个七小姐眼看都二十四岁了还找不著个人家……” 
少言脸色沈下来,“三哥,上头要做什麽事哪有下人插嘴的道理,这话要让人听见了,我不说你也知道。

” 
小三子哎哟一声,伸手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您瞧我这张臭嘴,说著说著就忍不住。十三

爷您可别往心里去,下次不敢了。” 
“行了行了,”少言扑哧一笑,打断他,“多少个下次了,这套话我都替你背熟了。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就

成,别让人抓住什麽话柄儿。”没听小三子在那里点头哈腰“是,是”地说著,扔下他便向内院走去。 
途中遇见了来安,又要在路上给他磕头,还是少言拦住了。 
回房看了看,有小厮上来说那几匹鸳鸯锦已经送到了大夫人房里,大夫人喜欢得无可无不可的,直说以後

若再有多送几匹,给了小厮两吊赏钱。还有,七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下月十六是吉日,宜婚丧嫁娶

,因此便定下了那一日成亲。六夫人开了一张嫁妆单子让他过目,他看了看,又添上几颗珍珠一些成药和

四件首饰,由小厮送往帐房领钱。 

闲来无事,执著棋谱独自对弈,只是心中那一股莫名的骚动却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的,索性推了棋盘

,和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帐顶,一丝微笑从嘴角处流泻出来。 
他终於回来了!这半个月,他日里夜里都想著他,明知道他身边有大批的侍从,明知道打著丁家的名号,

生意一谈就妥,他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现在,终於亲眼见到了,是削瘦了些,想必是外头的东西不合

口味,可眉宇间依然流露著无人能比的霸气。 
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这里留宿? 
老爷肯定会让所有人都到大厅里用膳,为五爷接风洗尘。想到这里,他又站起来,特意在今晚的菜单上添

上几道他爱吃的菜。 
在丁家几年,他的身份一直是不尴不尬的。明明姓丁,却不肯入宗谱,过年祭祖,他也只是打打外围。别

人认为他是丁府少爷,少言却只肯承认自己是丁府总管。平日里尽可能地回避著老爷,连用膳向来都只在

自己房间里,不去赴家宴,好在丁府够大,想要避一个人也容易。 
舒舒服服洗了个浴,自己找出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换上了。袖子有些长,掩住了手背,只露出修长的手指

,长发垂顺。温了一壶酒吩咐下人送来几样小菜,坐在桌边看书,静静地等著五爷。 
烛花剪了三次,壶里的酒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房门外还是没动静。少言放下书注视著烛火,可是有急事

拖住了他? 

正想著,小厮通报六夫人来访,他起身让座,捧过一杯茶。 
六夫人年轻时是个福泰的女人,丁老爷便为此而娶了她,时常说她有杨玉环的风骨。可到了中年,养尊处

优之下,便显得有些痴肥,渐为老爷所不喜。小三子曾对此有过妙论,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想起小三子说这话时挤眉弄眼,一脸的促狭,少言忍不住笑起来,把对面的六夫人看呆了。 
要说这十三实在不能算是府中少爷里最俊俏的一位。老爷姬妾无数,哪一个不是出了名的美人,养出的孩

子自然也不差。而十三鼻梁若削,高矮适中,嘴唇薄厚适中,一切都适中,在外面也算难得一见,在丁府

里只好算是中上。 
可是对面人有著一双黑嗔嗔、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笑意流荡,三分天真一分娇媚之中又有三分英武、自

内向外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情来,如一道涓涓细流渗入心底,见者心醉。怪不得外面人都说现在这“

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除了十三爷,谁也当不起。 
定一定神,六夫人才想起所为何来,“十三啊,这府里大小的事没一样逃过你的眼目,我也就直说了。今

天宜君定亲的事你也知道。” 
“嗯,”少言点点头,静等著六夫人说出她的计较。 
“我是想……”六夫人将手帕扭来绞去,略有些忐忑不安,“司马他中了这一界的榜眼,还有半个月就要

外放了。我是想啊,宜君她好歹是个小姐,虽然不得宠,也是娇生惯养,没见过什麽大世面。若远了,没

个亲人在身旁,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十三你能不能跟五少爷说说,帮司马谋个近一点的官儿做做,娘家就

在身边也算有个照应。” 
“六夫人,你多虑了。司马大人现在与丁府也算是姻亲了,吏部岂会不给丁家面子将他远远地派了出去。

”这也是那位司马大人来下聘的目的吧,听说七小姐还大他三岁呢!少言闲闲地想著。 
听了少言的话,六夫人满脸堆笑,显然是放下了一大心事。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六夫人便起身告辞。少言

忽然想起一事,“六夫人,您可知家宴过後五爷去了何处?” 
“五爷啊,”六夫人想了一会儿,“听下人说他从承德带了一个漂亮孩子回来,这事儿你也知道,还不就

是相公,花了五少爷一万两的赎身银子,正得宠呢……”说到一半,忽然瞥见少言的脸色,自知失言,用

帕子掩住了口。 
他只是姑且一问,却没想到得了这麽个答案。少言沈首无语,半晌才道:“我派两个丫环送您回去吧。天

黑了,路不好走。” 
六夫人却不就走,想了一会,对少言说:“十三,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男人嘛,馋嘴猫似的,逢场作戏总

免不了。我看五少爷也就图个新鲜,只要你低声下气地讨好两句,还不……” 
“六夫人请回吧!”少言打断她的话,动手将桌上两杯茶放到托盘里,走进了卧房。 
再出来时,六夫人已经走了。看著灯花爆了又爆,少言忽然腿脚无力,软软地坐倒在椅子上,酒还温著,

可是那个人却不会来了。他早知道他风流,自来到丁家,身边的姬妾男宠像流水一般就没断过,像六夫人

说的:男人嘛!更何况他是丁家主事者,後院不藏几个姬妾,只怕还会遭人议论。 
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贪求,可至少不要在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让他空等。 
“只要你低声下气地讨好两句……”六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回荡,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只是每一次都

到胸口都还像第一次那麽痛。 
他做不来,他知道自己做不来,所以从不勉强自己去做。他就是他,他就是丁少言。他不会奴颜媚骨,乞

求一点怜爱。他有他的骄傲,正是这份骄傲支持著他在讥讽潮笑的丁家站稳脚跟,他是与他并肩站立著的

,不是他房里等待宠幸的娈童。 
将温好的酒一口一口地喝下,酒喝光了,人也有些熏熏然。 
出去巡视一圈,将到十五月儿半圆,将整个庭院照得银亮。少言若无其事地几守夜的下人交待著不可喝酒

聚赌,听到有人小声抱怨:“这麽长的夜不找些事做,怎麽熬?”他听而不闻,规矩不能坏,谁也没看出

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心正抽痛著。 
然後,回到自己屋里净了脸。不会有人来了,将多余的枕头放回橱中,只剩一只在床上凄凄凉地斜卧著。

放下帐子,和衣而睡。 
浅醉微醒,谁伴云屏? 
今夜新凉,独看双星。 


七 
打开书房的门,迎面便是一张巨大的紫擅木书桌,沈重瑰丽地矗在室内,长六宽三,无数的卷册重重叠叠

堆於其上,历代丁家主事者就坐在这张书桌後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那个虎形玉佩就静静地躺在上面,躺在晨光里。 
扁平,弓背作伏卧状,尾上卷,四肢屈收於腹下,首、尾及脊背边沿对钻三小孔,虎眼琢成回字形目纹,

虎身饰变形蟋蟀纹和勾云纹。浑厚碧绿,握在手中,水似地流动著。 
伸手拿起来把玩著,少言笑了,带著一点点的自嘲。 
“可还喜欢?我亲自挑的。”五爷穿著一件酱紫色的袍子走进来。 
将玉佩抛上抛下,少言满脸的无所谓,“难得丁五爷这份心,真是不敢当。”何必做这些,当他就这麽小

家气?带回来一个男宠,非要送一件礼物才能让他不吵不闹?就算没这玉佩,他还不是一样为他做牛做马

。 
五爷眼中掠过一丝怒气,为他的不识抬举。却也没再说,知道眼前这小人儿,外表温和性子却倔,一付宁

折不弯的脾气,连他有时都要让几分,“听说依依几次来找我,都被你给挡了。” 
少言将玉佩收入怀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不正合了你的意,恶名我来担。可别告诉我你舍不得。”

五爷去承德前,曾在回雁楼的花魁香兰那里留宿了两夜,认识的人全了然於心,五爷这是已经厌了依依姑

娘了。偏偏依依看不清,还独自凭栏巴望著良人回头。 
五爷皱皱眉,“有这麽明显麽?”想了想,又交待说:“备几份礼送过去,好聚好散。” 
“别,”少言没答应,“要断,就断得彻底一点。万一她以为你又回心转意,我这一番工夫就白白浪费了

。”不见丁郎误终身,一见丁郎终身误啊,迟早都是一刀,早些砍早些痊愈。物伤其类,他不介意做那个

持刀的人。 
五爷也只是那麽一说,既然少言反对,他便将话题转到生意上来,“我昨个儿听说老八的帐上短了二十万

,是怎麽回事?”丁府也有几个少爷在外独自做生意,都是丁府的本钱,不设上限,只要估算著自己有能

力,几百万两也给,只需将每年的利润上交三成。但相对的,几位少爷每月也要把帐目呈上来让五爷检视

一番。 
“不知道,”少言答得痛快,“那是你走後三四天的事儿,挪用到哪了,八爷不肯讲。”想起八爷那一天

笑眯眯地说:“我说十三啊,你可还算不上丁府的正经主子。”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过是个管家,问不著。 
“老八又说胡话,你生气了?” 
少言摇摇头,“生气倒没有,你也知道八爷,说话向来拐弯抹角,真想从他那里听到什麽胡话可也挺难的

。” 
两人一笑。 
五爷指头轻叩著桌面,“和东风楼有来往的人会不会是老八?” 
“不可能,八爷没这麽蠢。”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凭白短了,五爷不可能不闻不问。若真是付给了东风

楼,五爷一追查下来又岂能瞒得住,八爷即使有心,断不会做得如此留首留尾。 
“那倒是,”五爷颔首同意,“这件事就先放到一边。把这半个月的单子拿来,我看看都进了哪些货。” 
和五爷在书房正商讨著,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吵闹。只听楚辰紧张地说:“莫公子,您别乱闯啊。这书房,

除了五爷和几位少爷,就连大夫人也进不得啊。” 
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带著恼羞成怒喝道:“什麽东西也敢拦我,等我告诉五爷,看他不打断你的手。”楚

辰仍旧不让路,只说:“莫公子,小的怎麽敢拦你,实在是五爷有交待。若莫公子再不回,小的只好唤家

丁了。” 
少言一皱眉,放下帐目走到外面,“怎麽回事?” 
见少言出来了,楚辰便跑过来打了个千,说道:“十三爷,这位莫公子说一定要见五爷。” 
少言挥挥手让他站到一边,看向台阶下站著的一个十四五岁纤巧嫩白的少年。纤腰一握眉目如画,头发在

脑後松松地挽著,看得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只是举动间带著一点风尘味,看人时,眉梢一挑眼儿乜斜,

任一缕青丝披拂在脸上,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在他打量的同时,那少年也打量著他。同是月白衣衫,在自己身上显得娇贵,在他身上就显得无比的雅致

,谪仙人似的不惹半点尘埃。 
在堂子里十几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修炼得炉火纯青,看见眼前人,便知道是耍不得生硬蛮横的。收敛了一

脸的不耐,盈盈一躬笑著说道:“这位便是十三爷吧?我是莫离,五爷带回来的。” 
原来是他!少言深吸口气,心中有什麽东西啪的一声断开了,“不知莫公子找五爷可是有事?” 
“事倒没有,只是听说五爷书房辛苦,特地送来一碟点心两杯清茶解解乏意。可是这死奴才竟然说不许我

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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