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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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念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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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起我指给我看说道:“右边手第三排最末了那个后生男人,穿着棉袄子的。”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的,不由得惊讶得喊了起来:“哎呀,怎么会是庆生哪!”    
      露凝香和如意珠忙问我庆生是谁。    
      “是我们玉卿嫂的干弟弟!”我告诉她们道,她们笑了起来,又问谁是玉卿嫂呢,我告诉她们听玉卿嫂是带我的人。    
      “玉卿嫂是庆生的干姐姐,庆生就是她的干弟弟。”我急得指手画脚地向她们解说着,露凝香指着我呱呱呱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呀,容容少爷看你急得这个样子真好玩!”    
      我真的急——急得额头都想冒汗了,一直追着如意珠问她庆生和金燕飞怎样好法,是只有一点点好呢,还是好得很。如意珠笑着答道:“这可把我们问倒了,他们怎样好法,我实在说不上来,回头他到戏园子后门来接金燕飞的时候,你在那儿等着就看到了。”    
      “这有什么好急呀?”露凝香插嘴说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玉卿嫂好了,她得了一个又标致,又精巧——”她说到这里咕噜咕噜笑了起来:“——又风骚的小弟妇!”    
      唔,我回家一定告诉玉卿嫂,一定要告诉她听。    
     


第一部分(桂林)玉卿嫂(23)

     十一    
      “拾玉镯”可演得真长呢,台下喝彩喝得我心烦死了,屁股好像有针戳一般,连坐不住,唐道懿直打呵欠吵着要回去睡觉了,我喝住他道:“等一下子!耐不住,你就一个人走,我还有事呢。”    
      好不容易才挨到散场,我吩咐老曾在大门口等我,然后拉着唐道懿匆匆忙忙穿过人堆子绕到高升戏院的后门去,我们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离着高升后门只有十几步路。    
      “你闹些什么鬼啊?”唐道懿耐不住了,想伸头出去。    
      “嘘,别出声!”我打了他头顶一下,把他揪了进来。    
      后门开了,戏子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先是如意珠和露凝香,两个人叽呱叽呱,疯疯癫癫地叫了黄包车走了。紧跟着就是云中翼和几个武生,再就是一批跑龙套的,过了好一会儿,等到人走空了,才有一个身材细小的姑娘披着坎肩子走出来,才走几步,就停了下来迟迟疑疑地向左右张了好一阵子。这时从黑暗里迎出了一个男人,一见面,两个人的影子就合拢在一起了。天上没有月亮,路灯的光又是迷迷胧胧的,可是我恍恍惚惚还是看得清楚他们两人靠得好近好近的,直到有人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才倏地分开,然后肩并肩走向大街去。我连忙拉了唐道懿悄悄地跟着他们后面追过去。他们转到戏院前面,走到十字街哈盛强里面去了。哈盛强点着好多盏气灯,亮得发白,我这下才指着里面回头问唐道懿道:“这下你该看清楚是谁了吧?”    
      “哦——原来是庆生。”他张着一把大嘴,鼓起眼睛说道,我觉得他的样子真傻!    
     


第一部分(桂林)玉卿嫂(24)

     十二    
      玉卿嫂在房里低着头织毛线,连我踏进房门她都没有觉得。她近来瘦了好些,两颊窝进去了,在灯底下,竟会显出凹凹的暗影里。我是跑上楼梯来的,喘得要命,气还没有透过来我就冲向她怀里,拉着她的袖子,一头往外跑,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说道:“快、快,今天晚上我发现了一桩顶顶新鲜的事儿,你一定要去看看。”    
      “什么事啊!”玉卿嫂被我拖得趄趄趔趔的,一行走一行问道,“半夜三更,怎么能出去——”    
      我打断她的话题摇着手说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一趟,这是你自己的事啊!”    
      我们坐在人力车上,任凭玉卿嫂怎么套我的话,我总不肯露出来,我老说:“你自己去看了就晓得。”    
      我们在哈盛强对面街下了车,我一把将玉卿嫂拖到电线杆后面,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等着瞧吧,就要有好戏看了。”    
      对面那排小馆子已经有好几家在收拾店面,准备打烊了。只有哈盛强和另外一家大些的仍旧点着雪亮的煤气灯,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宵夜,蒸笼的水汽还不时从店里飘出来。    
      隔了一会儿,庆生和金燕飞从哈盛强走了出来,金燕飞走在前面,庆生挨着她紧跟在后面,金燕飞老歪过头来好像跟庆生说话似的。庆生也伏向前去,两个人的脸靠得好近——快要碰在一起了似的。金燕飞穿着一件嫩红的短袄,腰干束得好细,走起路来轻盈盈的,好看得紧呢。庆生替她提着坎肩儿,两个人好亲热的样子。    
      “喏,你可看到了吧?——”我一只手指着他们说道,另一只手往后去捞玉卿嫂的袖子,一抓,空的,我忙回头,吓得我蹲下去叫了起来:“喔唷!你怎么了?”    
      玉卿嫂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滑倒在地上去了,她的背软瘫瘫地靠在木杆上,两只手交叉着抓紧胸脯,浑身都在发抖。    
      我凑近时,看到她的脸变得好怕人,白得到了耳根了,眼圈和嘴角都是发灰的,一大堆白唾沫从嘴里淌了出来。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上排牙齿露了出来,拼命咬着下唇,咬得好用力,血都沁出来了,含着口沫从嘴角挂下来,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抖得衣服都颤动起来。    
      我吓得想哭了,拼命摇着她肩膀喊着她,摇了半天她才张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颤抖抖地用力支撑着爬了起来,我连忙搂着她的腰,仰着头问她到底怎么了。她瞪着我直摇头,眼珠子怔怔的,好像不认得我了似的,一忽儿咧咧嘴,一忽儿点点头,一脸抽动得好难看,喉咙管里老发着呼噜呼噜的怪声,又像哭又像笑,阴惨惨的好难听。    
      她呆立了一阵子,忽然将头发拢了一拢,喃喃地说道:“走——走啊——去找他回来——去、去、去——”    
      她一行说着,一行脚不沾地似的跑了起来,摇摇晃晃,好像吃醉了酒一样,我飞跑着追在后面喊她,她没有理我,愈跑愈快,头发散在风里,飘得好高。    
      


第一部分(桂林)玉卿嫂(25)

    十三    
      外面打过了三更,巷子里几头野狗叫得人好心慌,风紧了,好像要从绵纸窗外灌进来似的。    
      玉卿嫂进了庆生屋里,坐在他床头一直呆呆地一句话都没有讲过,她愣愣地瞪着桌子上爆着灯花的蜡烛,一脸雪白,绷得快要开拆了似的。一头长发被风吹乱了,绞在一起,垂到胸前来。她周身一直发着抖,我看见她苍白的手背不停地在打战,跳动得好怕人,我坐在她身边也不敢做声了,喉咙干得要命。    
      我们在庆生房里等了好一刻,庆生才从外面推门进来,他一看见玉卿嫂坐在里面时,顿时一呆,一阵血色涌上了脖子,站在屋中央半晌没有出声,他两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扭过一边去。玉卿嫂幽幽地站了起来,慢慢一步一步颤巍巍地扶着桌子沿走过去,站在庆生面前,两道眼光正正地落在庆生脸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得好急促。    
      过了一会儿,玉卿嫂忽然跃上前,两只手一下箍住庆生的颈子,搂得紧紧的,头直往庆生怀里钻,迸出声音,沙哑地喊着:“庆生——庆弟——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你要是这样,我还有什么意思呢?——庆弟——弟弟——”    
      庆生一面挣扎,一面不停地闷着声音喊着玉姐,他挣扎得愈厉害,玉卿嫂箍得愈紧,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似的,两只手臂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不要这样——庆生,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肯答应你——我为你累一辈子都愿意,庆弟,你耐点烦再等几年,我攒了钱,我们一块儿离开这里。玉姐一生一世都守着你,照着你,服侍你,疼你,玉姐替你买一幢好房子——这间房子太坏了你不喜欢——玉姐天天陪着你,只要你肯要我,庆弟,我为你死了都肯闭眼睛的,要是你不要我,庆弟——”    
      庆生挣扎得一脸紫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小指头那么粗,汗珠子一颗颗冒了出来,他用力将玉卿嫂的手慢慢使劲掰开,揪住她的膀子,对她说道:“玉姐,你听着,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疼我的话,你就不要来管我,你要管我我就想避开你,避得远远的,我才二十来岁呢,还有好长的半辈子,你让我舒舒服服地过一过,好不好?玉姐,我求求你,不要再来抓死我了,我受不了,你放了我吧,玉姐,我实在不能给你什么了啊,我——我已经跟别人——”    
      庆生放了玉卿嫂,垂头闷闷地咳了一声,喉咙颤抖得哑了嗓,他抱了头用力着自己的头发,烦恼得不得了似的。玉卿嫂僵僵地站着,两只手臂直板板地垂了下来,好像骨头脱了节一样,动都不晓得动了。她的脸扭曲得好难看,腮上的肌肉一凹一凸,一根根牵动着,死灰死灰的,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她呆立了好一阵子,忽然间两行眼泪迸了出来,流到她嘴角上去,她低了头,走向门口,轻轻地对我说道:“走吧,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第一部分(桂林)玉卿嫂(26)

    十四    
      淑英姨娘生了一个大胖娃仔,足足九磅重,是医生用钳子钳出来的,淑英姨娘昏了三天才醒过来,当然我妈又给拖住了。    
      这几天,我并不快活,我老觉得玉卿嫂自从那夜回来以后变得怪透了。她不哭,不笑,也不讲话,一脸惨白,直起两个眼睛。要不就是低着头忙忙地做事,要不就蜷在床上睡觉,我去逗她,也不理我,像是一根死木头,走了魂一样,蓬头散发,简直脱了形。    
      到了第四天晚上,玉卿嫂忽然在装扮起来。她又穿上了她那素素净净白白的衣裳,一头头发抿得光光的拢到后面挽成了一个松松的髻儿,一对白玉的耳坠子闪闪发亮了。她这几天本来变得好削瘦好憔悴,可是这晚,搽了一点粉,装饰一下,又变得有点说不出的漂亮了,而且她这晚的脾气也变好了似的,跟我有说有笑起来。    
      “少爷!”她帮我剥着糖炒栗子,问我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我怎能不喜欢你?”我敲了她一下手背说道,“老实跟你讲吧,这一屋除了我妈,我心里头只有你一个人呢。”    
      她笑了起来说道:“可是我不能老跟着你啊!”    
      “怎么不能?要是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在我们家呆一辈子呢!”    
      她剥完了一堆糖炒栗子给我吃以后,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少爷,要是你真的喜欢我的话,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行啊。”我嚷道。    
      “我今天晚上要出去到庆生那儿有点事,很晚才能回来,你不要讲给别人听,乖乖的自己睡觉。你的制服我已经烫好了,放在你床头,一摸就摸得到,记住不要讲给别人听。”    
      她说完忽然间紧紧地搂了我一下,搂得我发痛了,她放了手,匆匆地转身就走了。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舒服,夜里好像特别长似的,风声、狗叫、树叶子扫过窗户的声音——平常没在意,这时通通来了。    
      我把被窝蒙住头,用枕头堵起耳朵来,心里头怕得直发慌,一忽儿听到天花板上的耗子在抢东西吃,一忽儿听到屋檐上的猫子在打架,吵得好心烦,连耳根子都睡发烧了。也不晓得几更鼓我才蒙蒙眬眬合上眼睛睡去,可是不知怎么搞的那晚偏偏接二连三做了许多怪梦——梦里间又看到了玉卿嫂在咬庆生的膀子,庆生的两只青白手臂却抖得好怕人。    
     


第一部分(桂林)玉卿嫂(27)

     十五    
      一早我就被尿胀醒了,天还是蒙蒙亮的,窗外一片暗灰色,雾气好大,我捞开帐子,发现对面玉卿嫂的床上竟是空的。我怔怔地想了一下,心里头吃了一惊——她大概去了整夜都没有回来呢,我恍恍惚惚记起了夜里的梦来,纳闷得很。    
      我穿了一件小袄子,滑下床来,悄悄地下楼走进了后园子,后门栓子又是开的,我开了园门就溜出去了。    
      雾气沾到脸上湿腻腻的;太阳刚刚才升起来,透过灰色的雾,射出几片淡白的亮光,巷子地上黏黏湿湿,微微地反着污水光,踩在上面好滑。有几家人家的公鸡,一阵急似一阵地催叫起来,拖板车的已经架着车子咯吱咯吱走出巷子口来了,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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