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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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阉全传-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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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一发昏沉不省人事。小爷又时刻要他,中宫传旨,着太医院官用心调治。都知是七情所感之症,无如百药不效。太监见他病势沉重,只得奏过皇上,着他回家调理,病痊日再来。众人扶起他来,穿好衣服,着内官背到长安门外上轿。到家,秋鸿接着,吃了一惊,便说道:“怎么就病到这个样子?”问他,总是不言语,昏昏沉沉,如醉一般。正是:
  柔弱纤腰力不支,全凭侍女好扶持。
  恹恹一种伤春病,懒向人言只自如。
  不说印月患病在家。且说进忠同孙成去了个月方回,也留心打听,常时缉访。见小爷出来顽时,只有宫娥同小内侍跟随,并不见那保姆。一连数日都访不出,又不敢问人。一日偶尔闲坐,只见卜喜儿捧着四个帲红盒子走出宫门,叫校尉来挑。进忠上前问道:“送谁的?”卜喜道:“到客巴巴家问安的,是娘娘赐他的果品。”进忠道:“客巴巴怎么不好?”卜喜道:“自那日从花园回来就病了。回家调理有一个月了,尚未曾好。”进忠道:“他住在哪里?”卜喜道:“顺天府东道便是。”说毕,去了。
  进忠便要去寻访,适因有事,耽搁未去。至晚,备了好酒肴,去寻卜喜儿来对酌。遂问他道:“你去看客巴巴,可曾好些么?”卜喜道:“还是那样,也未见好。他有了病,就是咱们的晦气。小爷没人带,终日不是打,就是骂。”进忠道:“他家有谁伏侍?”卜喜道:“他有个小叔子叫做侯七,夫妻两个带着巴巴的孩子,手下男女有二三十人哩。”进忠道:“有病须要吃药。”卜喜道:“也不知吃过多少大夫的药,总不见效。”进忠道:“我到有绝好的药,包管一服就好的。”卜喜道:“不要说嘴,他这跷蹊病难医。你若是个外官儿或者还可医,你我是个没本钱的货,纵有神针妙手也无用。”进忠道:“我从不说谎,我这灵丹,任你甚么跷蹊病,我手到病除。”卜喜道:“果如此,我明日同你去。他前日也曾问你的,你若医得好,咱们也省多少打骂哩。”饮毕各散。
  次日饭后,进忠同卜喜儿出了东长安门,上马来到侯家门首下马。卜喜儿先进去道:“奉旨差医官来看病的。”侯七官不在家,只有他娘子带着个小孩子出来谢了恩。那女子才来拜见,进忠看时,正是秋鸿,比当日长大了些,更觉丰致。秋鸿不转睛的看着进忠。等吃了茶,丫头请进卧房。见纱窗半掩,罗幔低垂,香气氤氲,锦花璀灿。进忠叫将帐幔挂起来,道:“天气和暖,此时春天发生之时,不可遏抑阳气。”卜喜儿揭开帐子,见印月朦胧星眼,面色微黄,恹恹一息。
  秋鸿掀开被,捧出手来。进忠没奈何,也诊了诊脉。又捧出左手来,黄金钏下,露出两颗明珠来。进忠一见,不觉一阵伤心,忍住了泪,说道:“此是七情中感来的病,心口饱闷,饮食不思,痰喘时作,精神恍惚。”秋鸿道:“各医家俱是这样说,只是吃药不效。”进忠道:“不难,我有妙药,一服即见效的。”向袖中取出小锦囊,解开,拿出一块膏子药,用戥子兑了三钱,叫他取开水化开调匀。秋鸿到印月耳边说道:“吃药。”扶起他头来。卜喜儿把药慢慢的灌下,放他睡好。进忠道:“午后自好。”秋鸿请进忠到厅上待茶。丫头捧出个帲红盘子,内放白封红签银拾两。——这是旧例,凡差小内官来,俱有礼物酬谢。进忠见了道:“咱们是东宫服役的,小爷面上,怎敢受此礼?”秋鸿道:“例皆如此。”进忠道:“岂有此理,快收回去。”进忠说毕出来。连卜喜儿也不好收。二人起身时,秋鸿道:“请公公明日还来看看。”进忠应允。
  次日巳牌时,独自骑马来到侯家。秋鸿接入,谢道:“承公公妙药,昨日午后就清爽了些。早间吃了些粥汤,觉得好了有一半。”进忠道:“我说一剂就好,果然应手。还要诊诊脉看。”秋鸿请他到房里,见丫头扶着印月坐在床上。进忠看了脉道:“脉渐平伏了,病也减动了,药固要吃,却以戒思虑为主。这病原是从心思上来的,只要心开,便好得快了。”印月睁开眼看着他。丫头取开水来,调了药与他吃下。进忠道:“午后还要吃一服,才得全好。”遂走出房来。秋鸿留着他吃饭。二人就在中堂坐下。茶罢,摆上饭来。品物丰盛,美味馨香,非复昔年光景,都是内府的烹炮。秋鸿举杯奉酒。三杯后,进忠问道:“侯七兄怎么不见?”秋鸿道:“往石林庄收租未回。”进忠道:“石林庄客家还有甚么人?”秋鸿道:“他家也没有甚么人,只有一个孩子,是太太的兄弟,年纪尚小,田产都被人占去了。这几年都是我家代他管理,才恢复过些来。”进忠道:“好个人家,几年间就衰败了。”
  秋鸿道:“公公怎么知道的?”进忠道:“他是咱的至亲,咱在他家住的久哩。”秋鸿道:“公公上姓?”进忠道:“姓魏。”秋鸿想了一会,道:“魏西山可是一家?”进忠笑道:“不是,不是!七嫂何以认得他?”秋鸿道:“他也与客家有亲,就是太太的姨兄。他的容貌也与公公相似,年也相仿,至今十余年绝无踪迹。太太时常想念他。”进忠道:“可是蓟州贩布的魏进忠么?”秋鸿道:“正是”。进忠道:“闻得他现在京中,要见他也不难。”
  秋鸿道:“他既在京,为何不来看看我家太太?想是因落剥了。”进忠道:“他也不甚落剥。”秋鸿道:“公公既知他,请公公差人找他来走走。”进忠道:“七嫂,不可白使人。”遂斟了一大杯酒,递与秋鸿道:“既要我找人,须饮此杯。”秋鸿笑道:“我尚未奉客,怎敢动劳。”也斟一杯回敬。进忠接过,一饮而尽。秋鸿也饮过。
  进忠笑着说道:“你乖了一世,一个人坐在面前,你也不认得。”秋鸿便笑起来道:“原来就是你这天杀的!我说天下那有面貌声音这样相同的哩。你为何许久不来?我只说你死了,你如何到这田地?”进忠便将历来的事,细说一遍。道:“我并不知道你娘儿们俱在此,只因前在御花园里遇着你娘一次,我就有些疑惑。”秋鸿道:“娘的病就是为见了你起的。”二人又叙了半日的情。
  只听得印月在房中叫人,秋鸿忙进房来。印月道:“这个医官的药果然好,这一会更觉清爽些。我要起来坐坐哩。”秋鸿道:“却也该起来坐坐,如今又有个医官,比前更好些,不消吃药,一见即愈。”印月道:“你又来疯了!那有个见面就好的;纵是活神仙,也没有不吃药的。”秋鸿道:“娘若不信,等我请他来你看。”遂将进忠拉进房来。印月道:“请坐!贵衙门是哪一局?”秋鸿道:“他是离恨天宫,兼管鸳鸯册籍。”印月道:“似曾在哪里会过的?”秋鸿道:“会的所在多哩!”印月道:“这丫头只是疯。”秋鸿道:“疯不疯,如今少了个钻心虫。”进忠道:“曾在御花园会过一面。”
  印月道:“正是那日摘花的,就是长使?”秋鸿道:“楼上看菊花,也曾会过他的。”印月道:“上姓?”进忠道:“姓魏”印月道:“你莫不是魏西山哥哥么?”进忠道:“正是。”印月听了,一把扯住进忠,放声大哭道:“冤家!你一向在何处的?几乎把我想杀了!”这正是:
  十年拆散鸳鸯侣,今日重逢锦绣窝。
  毕竟不知相会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谏移宫杨涟捧日 诛刘保魏监侵权
  词曰:
  名利中间底事忙,何如萧散与疏狂。给来玩水游山券,上个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大开白眼看侯王。蝇头蜗角皆成梦,毕竟强中更有强。
  话说进忠与印月哭了多时,秋鸿劝道:“太太病才好些,不要过伤。”
  二人才各收了泪,共诉离情。进忠道:“我当日被老七误了。当日他出京时,我原说若你嫂子到宝抵去,务寄一信与我。谁知他一去杳无音信,使我终日盼望。后来在京中,又为了官事,把钱花尽了,十月间才得脱身。及到姨娘家,说你八月间回去了。我见遇不着你,就要回家去。姨娘苦苦相留,直过了年才得起身。及到了涿州时,又被贼偷了行李,盘缠全无。因此恼出一场病来,流落了,不得还乡。”秋鸿道:“你花去了银钱,失去行李,怎么连那话儿都不见了?”
  进忠道:“是后来害厉疮害去的。”印月道:“老七回来,拿了些银子,日夜在外赌钱,连遭了几场官事,公公气死了,婆婆受气不过,又嫁了。蓟州住不得,只得搬到我家庄上住了几年。母亲去世后,田产都被房族占去,兄弟幼小,守不住,只得搬进京来。他依然终日去赌,撑持不来,只得叫我就了这着。过了四年,厌物也死了。小爷没人体心,常留我在宫中不放出来。孩子又没人领带,遂将秋鸿与老七完成了。我只道今生没有相会你的日子,谁知今日相逢,亦是奇事。”
  丫头捧了茶来吃了。秋鸿道:“太太劳碌了,可吃些粥儿。”印月点点头。丫头忙移过小桌子来,摆下肴馔。金镶盏内盛着香白米粥。印月手颤,进忠捧着与他吃。吃了一杯,放下问道:“哥哥可曾吃饭么?”进忠道:“没有哩。”印月叫备饭来。丫头重新摆上饭来,秋鸿陪着吃了。进忠对印月道:“你歇息歇息,我再来看你。我来了好一会,要回去了。”秋鸿道:“你有甚事这样忙?再谈谈去。”进忠道:“孙掌家约了我的,恐去迟了要怪。我明日告假出来顽些时。”
  正欲起身,只见卜喜儿进来,见了进忠道:“你好人呀!就不叫咱一声,哄我那里不找过,孙老爷也着人寻你哩!”又对印月道:“巴巴好了,进去罢。”
  印月道:“才略好些,还起来不得哩。你这小油嘴儿到着忙了。”卜喜道:“你病着,咱们被小爷都殴杀了,终日家猫嫌狗不是的,不是打就是骂。今日又变法要三尾玳瑁鱼,各处都寻不出来,又要挨他打哩。”印月笑道:“你闲着屁股不会打的。”秋鸿道:“你好个东宫侍长,活羞杀人,两条鱼买不出来。”卜喜道:“若有得卖,不过多与他些银子罢了。”秋鸿道:“一万两一条,我代你买。”卜喜道:“一两一条也罢了。”秋鸿道:“不要钱,磕个头儿就舍你!”卜喜道:“若真,我就磕你的头也肯。”秋鸿道“你磕了头,我把你。”卜喜道:“你拿了来,花子不磕头。”秋鸿道:“先磕了头,我才拿出来哩。”印月笑道:“你又来没搭撒了。”向卜喜道:“你只问他要。”卜喜儿真个朝他作揖。秋鸿笑着往外就跑,被卜喜一把扯住,道:“好七娘!与我两条罢。”秋鸿道:“果真没有,哄你顽的。”那孩子便没头没脑的搅做一团,衣服也扯碎了。秋鸿嚷道:“这是怎么样,莫要讪!”
  进忠笑道:“谁教你惹他的,有便与他两条儿罢。”印月向卜喜道:“你来,我和你说话。”卜喜才丢了手,气吁吁的坐在床沿上。
  印月道:“头都蓬了。”伸手去代他理好了,道:“鱼便与你两条,你回去不可说我好了些,只说还不能起来哩。我再等调理几日,内里实在些,才得进去。你可偷个空儿来耍耍。”卜喜道:“在我,小爷只是有了鱼,去哄他顽几日再处。”印月道:“秋鸿,你去把几条与他罢!”秋鸿道:“真个没有。”进忠道:“你还是这样狠,专一勒掯人。看我面上,与他几条罢。”
  秋鸿道:“苍蝇包网巾,你好大面皮。”印月道:“不要顽了,恐小爷要寻他。”秋鸿道:“原说要磕头的。”进忠道:“我代他磕罢。”秋鸿道:“你的狗头,就磕一百也算不得一个。”卜喜道:“我也不要你的,我自会叫小爷来替你要。”秋鸿道:“好个掯法儿,你就叫小爷来,我也没得。”卜喜道:“我只催巴巴进去。”印月道:“快打发他去罢。”秋鸿才笑着往后走。
  进忠同卜喜跟他进来,到屏门后,一道斜廊,往后去,又有一重小门儿,进来是一所小小园亭,却也十分幽雅。朝南三间小棬,槛外宣石小山,摆着许多盆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廊下挂十数笼,各色雀鸟,一见了人,众声齐发,如笙簧并奏。天井内摆着几只白磁缸,内竖着小小的英石,青萍绿藻之下,尽是各色金鱼,翻波激浪。卜喜儿见了,满心欢喜。秋鸿取过青丝小网儿来,罩起四条玳瑁斑的鱼,都有五六寸长,拿了个白磁小缸盛了,帲红架子托着。丫头拿去与印月看过,交与卜喜,同进忠相辞上马,从人提着鱼回宫去了。
  次日,进忠告假回私宅,备了许多礼物送与印月、秋鸿。二人终日在他家顽耍,朝欢暮乐,极力奉承。怎当得印月春心甚炽,哪里禁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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