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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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2-11-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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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栏的“监狱”已诞生。在“监狱”中,个人的身体发展、人生爱好、精神自由均被整合进单一的运作模式中。   
    呼天成四十年不倒的历史,就是制造话语并实践话语的历史。话语制造在小说叙事中表现为作为“主”的种种陈述。在人与他人的关系中,呼天成从借孙布袋脸与植“贼”于呼家堡人心里的同一叙事中,获得应该成为“主”的萌芽,并开始制造陈述(“这就是贼!你们还敢偷吗?”)。在人与自身的关系中,呼天成以超于常人的意志战胜了性欲冲动,但他的“脱”又是对秀丫的“写”的反动与背叛。在人与神的较量中,他两次驱逐神均以神的失败告终,至此,他进入呼家堡人的信念领域,成为话语的“主”。在人与地域文化传统的关系中,“人是活小的”作为陈述结构在他的处事上显示了活生生的功能。最后,他的话语系统以“十法则”的条文被书写,意味着他的话语获得了公认的身份来实践权力功能。   
    在上述分析中,也许能得到某些有益的启示。有益的启示并不完全在于解决了问题,而在于提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话语与权力的关系如何?福柯说:话语即权力,意思是说:成型的话语在自身的范围内具有权力功能。王小波说:权力即话语,说的是:权力总是为自身找一套表述系统(话语)。对他们的陈述,人们总是对“权力”和“话语”两个词特别关注,常常忽视了“即”这个词,其实,“即”标明了“话语”和“权力”的同一性,“话语”与“权力”不过是同一个所指的两个不同能指。于是,在“权力”与“话语”之间存在一种静态关系,也许,这适应成型的话语,具有规化功能的话语。但是,话语形成的过程应成为关注的中心。常使人困惑的是:在话语与权力走向同一之前是否有一个过程?如果有,前话语与准权力之间也是一种同一关系吗?换句话说,话语制造与权力获得是同时进行的吗?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如何给话语划出边界?即:话语形成的标志何在?自然,不可能从呼天成的话语分析中一劳永逸地解答上述问题,找出带有普遍性的规律。不过,可以认定,呼天成话语形成的标志是“十法则”:在“十法则”之前,呼天成制造的是单个陈述。话语就是陈述的积累。当陈述的积累完成一种结构系统时,话语便形成了。在话语形成之前,话语制作者给出的是陈述。从呼天成的话语分析中,可以看出陈述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当然,话语系统与权力都不是静止的,权力会制造新的陈述,新的话语又会增添新的权力。如果以动态的眼光来看话语与权力的关系就是:权力向话语而“是”;或者说,话语向权力而“是”。用呼天成的话来说就是:权力是“活”话语的;同样,话语是“活”权力的。   
    如果把呼天成的话语置入中国的历史文本中,不难发现它作为符号的寓意功能。在此无须讨论。但笔者要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有两个呼天成,一个呼天成占有话语,整合了呼家堡的肉体和精神,带来了物质的奢侈与豪华;另一个呼天成放逐了话语,给了堡人精神自由的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同时带来了经济萧条与物质贫乏,你会选择哪个呼天成呢?   
    或许,你会选择第N个呼天成?   
注释:
    〔1〕〔3〕〔5〕李佩甫:《羊的门》,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81、147~148、71页。
    〔2〕〔6〕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3、338页。
    〔4〕罗洛·梅:《爱与意志》,冯川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1页。
 
 
人海中间一点萍
? 刘绪义
 
 
 
    上个世纪末以来,知识分子处境和命运这类话题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对“胡风冤案”的再研究、对郁达夫的再审视等等,都得到了不少有益的启迪,这也许算是中国知识分子二十世纪里的终极关怀。   
    最近读了一本《李商隐全传》(李庆皋、王桂芝著)和新版的《郁达夫全集》(湖南文艺版),两种书正巧形成了这样一个主题思路,即历史文化中的知识分子处境和命运,似乎有某种惊人的巧合。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怨。”千百年来,这种情思就一直潜伏在许多知识分子和诗人的文辞中间,成为后人求诸心史的依凭。   
    身处“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的唐代大诗人李义山,历来被公认为旷世才子,“虚负凌云万丈才”就是他的心语,也是他赖以自负的依凭。《李商隐传》叙说的正是他“一生襟袍未曾开”的悲剧人生。义山先生生活在“唐祚将沦”的时代,一生遭际坎坷,正是所谓时代造就的一代诗人。无论是在恋情上还是在仕途上,诗人都绝少得意。十九岁的他以文才得到“牛党”令狐楚的赏识、推荐;二十五岁中进士,名闻于时,不久,令狐楚死后,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爱其才,以女妻之。由于王是“李党”首领,“牛党”人就骂他“背恩”、“无行”。很快“牛党”上台,李商隐便遭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特别是在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中,本来是榜上有名的,但在复审时莫明其妙地被中书省除名,就这样潦倒至死。因而他的诗“隐词诡寄”、“深情绵邈”,不少诗婉曲晦涩,很是费解,成为后人研究争论的焦点。   
    义山二十六岁就写下了《安定城楼》这样关心现实政治的优秀诗篇,其特出的作品和才情垂范时人,并奠定他以后咏史诗和爱情(无题)诗中隐含的理想。然而,由于一生屈沉幕府,政治失望、仕途失志,慢慢地掩饰不了那种颓然自放的心情,“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更交织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末世哀音。这种才子型人格,表现在他的爱情诗中,亦另有寄托,如他在“牛李党争”中被“党籍”问题困扰得进退两难时,所作的《无题》诗。如果抛开诗的用意,单就诗歌本身而言,义山的情诗,甚至包括那些狎妓调情之作,其情感力量都是深入人心的。   
    作为才子的义山,不免带着理想主义,他既不想得罪“牛党”,也不愿讨好“李党”,就必然孤立于这种混乱的时势中,这在二千年来文学史中是罕见的,谁能料到,义山遗风竟在相距千年后的二十世纪初有了传承,传承者竟是鲁迅先生所关注的郁达夫,新文学革命的主将之一。   
    达夫的命运在二十世纪文学史中是最为奇倔的。他传世作品很多,主要以小说著名。他虽是创造社的旗帜,但却未见他的新诗,一般人不会喜欢、注意他的诗,因为这些诗多为难懂的旧体诗。达夫读诗很多,尤其是唐宋以来的名家诗。他也写过不少绝律,这一点,刘海粟先生在1985年写的《漫论郁达夫》一文中就有过评论:“在新文艺作家的队伍中,鲁迅、田汉而外,抗衡者寥寥。沫若兄才高气壮,新诗是一代巨匠,但说到旧体诗词,就深情和熟练而言,应当退避达夫三舍。这话我当着沫若兄的面也讲过,他只是点头而笑,心悦诚服。达夫无意做诗人,讲到他的文学成就,我认为诗词第一,散文第二,小说第三,评论文章第四。”其中他分咏唐宋以来七位名家的诗堪为代表。这七人便是李义山、温飞卿、杜樊川、陆剑南、元遗山、吴梅村、钱牧斋。这些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才高、诗好、命运多舛,尤以李义山为最。对达夫来说,真可谓“相逢同是天涯客”了。   
    同是诗人,相隔千年的义山和达夫,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在达夫的日记里,也有深夜外出寻妓的记载;在他的诗作中,也有类似李义山的颓然惨沮;在他的生活中,同样有着爱情的苦闷和彷徨。但是,二人又不能简单地参比,后者远远地超出了前者。达夫是深受西洋现代文明熏陶过的一代知识分子,个性更为鲜明,人格更不受羁绊,我读到他的《毁家诗记》二十首(中有一词),其哀伤令人头寒足冰。特别是那首《贺新郎》的词,他这样写道:   
    忧患余生矣!纵齐倾钱塘湖水,奇羞难洗。欲返江东无面目,尾途中当死。耻说与,衡门墙茨。亲见桑中遗芍药,学青盲,假作痴聋耳。姑忍辱,毋多事。
    匈奴未灭家何恃?且由他,莺莺燕燕,私欢弥子。留取吴钩拼大敌,宝剑岂能轻试?歼小丑,自然容易。别有戴天仇恨在,国倘亡,妻妾宁非妓?先逐寇,再驱雉。   
    并且注道:“许君究竟是我的朋友,他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敌寇来奸淫要强得多,并且大难当前,这些个人小事,亦只能暂时搁起,要紧的,还是在为我们的民族复仇!”这个中滋味还是让那些指责“达夫无行”的人来细细揣味吧。   
    这样一个深知民族大义,有着“猛虎舔创”精神的知识分子,几十年来,一直得不到真正的理解。生前,他身处风雨飘摇的时局当中,国破、家亡、妻辱、误解像四把尖刀,直指达夫的眉心。世俗道德观念的有色眼镜只注意到他的私生活,朋友欺他,同道损他。他真正的创作倒很少有人关注,甚至他当时的作品在读者中引起的巨大反响,也被指责为“卖淫文学”,归结为一群“荒淫颓废的现代中国人所欢迎”的结果。其中最不忍卒读的便是这位妄下断语、开“酷评”先河的苏雪林女士的一篇《郁达夫及其作品》。死后,五十多年来他的尸骨尚不知飘落何处之今天,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正在莫名其妙地逐渐消失。在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一些评论文字中,不管论者如何公允客观,但都少不了加上这样一个“尾巴”:颓废,或者它的同义词。   
    多年以来,无论是文学史家、评论家或是一般的读者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不少真实的记忆:   
    郁达夫的侄子郁风:对于达夫悲剧性的一生及其贡献,还没有全面的定论。在读者的印象中……“颓废作家”这顶帽子看来是戴上的了。似乎从《沉沦》到《日记九种》到《毁家诗记》就是他的全部,最多再加上名士派的游记和旧诗。特别是对于他晚期去海外以后七年中的作品和作为,国内介绍得很少……(《一个真正的文人——三叔达夫》)   
    郑伯奇:抗战以来,文人的遭遇,达夫算是最惨的了。爱妻离异,老母遇难,长兄为伪组织所暗杀……   
    匡亚明:据我的观察,一般人所举出的理由,不足以证明他自身是一个颓废者。在小说里,他仅仅很忠实地表现了人们所不敢表现的生活的一面,而其实这一面往往是人们所共有的经验,不过程度略有差等而已……富有热情的他,在根源上还是有着冷静的识力的。他不会取巧,不愿投机,处处地方,都保持着相当的纯洁。   
    许钦文:原来小说的格局,有着“自传体”和“正传体”的分别。自传体的小说,证据是直接的,好像近在一边,容易领会,也容易博得读者的同情。……郁达夫先生,好像已经成了习惯,所做的小说,几乎没有一篇不是用自传体写成的。可是自传体并非“自叙传”……在自传体的小说上面所写的,虽然以“我”为中心,却不一定是作者自己实有的事情,往往由于凭空虚构,或者从别人的故事中“便化”过来。   
    夏衍:他(郁达夫)不拘小节,这是人所周知的;但是对于大节,他是宁死不屈的。   
    楼适夷:那时白色恐怖很严重,原先有些参加“左联”的人,有的躲开,有的还自己去国民党“投案”,声明脱离了。可这位“避席畏闻文字狱”的郁达夫,还是参加了自由大同盟,参加了民权保障同盟。   
    这些墨写的字迹,当然不会随着血写的史实而变白。但是在一个容易忘记痛苦、喜欢流言的民族,又不能不让人警醒。“底细不明,流言不少”,“谬托知己”的文学研究何时终结呢?   
    我看中外文学史上,“颓废”一词足以将任何一个文人打倒。在郁达夫身上,这个词不是出于敌对的一方,恰恰来自同一战壕。一方面是人们呼吁真诚,一方面则对真正拂开蒙蔽在人类自身的虚伪、回归灵魂的真诚又心有腹诽。果若达夫“无行”、“颓废”,我想,像军界老人蒋百里、陈公治等人就不会对他尊敬有加;特别是抗战期间,对于这位对抗日矢志不移的“战士”,就连当时的日军大将松井石根也对他礼让三分。而这恰恰成为达夫的“罪名”之一:“忠奸飘忽”(香港学者梁锡华语)。这一些在时人看来扑朔迷离的迹象,被人们都简化为一顶顶“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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