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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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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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精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着针尾,调整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金针渡穴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覆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迹一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处穴道里插着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同一刹那,教王身侧的妙风已然惊觉,闪电般迅捷地出手,想也不想便一掌击向薛紫夜,想把这个谋刺者立毙于掌下!

  然而,在刚接触到她后心,掌力将吐的刹那,妙风的脸色苍白,忽然将手掌转下。

  轰然一声,巨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狠狠击碎了大殿的地板。

  得了那一瞬间的空当,薛紫夜已然长身站起,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了教王,厉叱:“恶贼!这一击,是为了十二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

  然而教王又是何等样人?

  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瞬间发动,全身的穴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然而体内真气一瞬间重新紊乱,痛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疯狂,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天灵盖拍去!

  “不!”妙风大惊之下立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然而薛紫夜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也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已然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她一把拉开,抢身前去,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然而就在那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连你……连你……”

  “属下……”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他绝对不能让薛紫夜死在自己眼前!

  “请教王宽恕……”他最终喃喃低语,手下意识地松开。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地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属下冒犯教王,大逆不道,”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道,“属下愿替薛谷主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你要替她死?”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风,你愿意替一个谋刺我的人死?你……喀喀,真是我的好弟子啊!”

  教王手里的金杖一分分地举了起来,点向玉座下跪着的弟子,妙风垂首不语,跪在阶下,不避不让。


“不!”薛紫夜大惊,极力挣扎,撑起了身子挪过去,“住手!不关他的事,要杀你的人是我!不要杀他!”

  血迹一寸寸地延伸,终于拖到了妙风身侧。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掠去保护教王的刹那,忽然间发觉一口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乘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神情。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腰间的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意外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吗?来杀你的,是我。”

  她越笑越畅快:“是我啊!”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教王瞬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的枕边人,失声惊叫:“你……不是波斯人?”

  “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仰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这一辈子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渐渐恍然,“善蜜公主?”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异乡为奴。十五岁时,运气好,又被你从波斯市场上买了回来。”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然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

  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似乎是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徙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姐姐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

  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着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

  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怒喝:“站起来!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低语,“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

  那一瞬间,孩子的思维化为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响彻脑海——

  王姐……王姐要杀我!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

  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姐,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然而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他吓 
 
 
得不敢呼吸,然而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那些绿光却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他一点点地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

  ——是姐姐平日吹曲子用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救命……救命!”远远地,在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戛然而止,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气度沉静如渊停岳峙,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

  “是楼兰的王族吗?”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你求我救命?那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吗?”

  他对着孩子伸出手来:“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

  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黑暗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姐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反掌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静如止水的枯寂。

  那一支遗落在血池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从未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上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姐……王姐……”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然而他却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姐?那个妖娆毒辣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姐!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国,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每人五十两,你忘记了吗?”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吧?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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