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沉(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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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沉(父子)-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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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料就在那最后的生死关头,萧朗竟然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殿下和他身边的人,总是这样的令人猜不透。

  

  “殿下医术通神,为何不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呢?”

  

  “调养了又有何用?”澹台瑾挑起眉毛,眼角眉梢尽是浓浓的讽刺。寒了心,如何挽救的回来?反正现在他的生命本就是一个错误,不如早死早脱身!

  

  “殿下,不可放弃希望啊!人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希望?我的希望又在哪里呢?眼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皇上必会名垂青史,暗香嫁给宗臣,也算是有了归宿,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希望!谈什么希望?自己这十几年来殚精竭虑,换来的又是什么?一时义愤,澹台瑾看向暗一,语气是不曾有过的咄咄逼人。

  

  大概是许久不曾如此激动,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澹台瑾呛咳不已,一口血沫喷了出来,看的暗一的心登时缩成了一团。

  

  萧朗,你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只为了让我替你照顾好殿下,可是现在,我却眼睁睁看着殿下这个样子,无能为力。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后半生的时间都活在懊悔和愧疚之中?
  

  举手挥开暗一递上来的水杯,澹台瑾挣扎着靠坐到了椅子上——事已至此,也许真是到了不得不走那一步的时候了。

  

  虽然那是一步——死棋。

  


第六十九章

  皇帝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的翻看这眼前的奏折,如今天下安定,契丹王耶律宗云登基,许诺与大夏朝通商,通婚,一百年不兴战事。此时此刻,可谓是天下太平,连那些大臣上的奏折都渐渐开始唠叨起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甚至有人竟然敢上书说什么现在国富民强,要他立后——鬼知道国家强盛跟皇帝娶老婆有什麽关系?

  

  按理说,如今四海升平,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终于实现,但是,但是他为什么并不觉得高兴呢?——想到那个人骑在马上,惨白了脸紧紧捂住胸口,强撑着坚持到整个欢迎仪式结束,从口中呕出的鲜血浸透了一层一层明黄的锦袍,又染红了里衣……他的心便痛极,瑾儿,都是为了他啊!
  

  圈禁太子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三个月,他花了最大的自制力,忍住不去看望他,可是人虽不去,心却系在了清凉殿里,他知道那人过的不快乐,他知道那人的寂寞,他知道他病了,受了伤。可是,他却不能心软。不能让步。那个孩子终究是要当皇帝的,他必须要教会他作为一个帝王,必须掌握的铁血手腕,不然,那个心软的孩子如何驾驭得住那群虎狼般的大臣,如何能在朝堂这个大漩涡里把稳了船舵,不至于倾覆灭顶……

  

  飘远的思绪被御书房之外隐隐约约传来的的吵闹声拉了回来,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喝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随着他话音落地,御书房的门被一个年老的太监推开,只见对方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侍卫。臻帝看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紧紧锁起了眉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还四处乱闯,宫中的人几时都这样没规矩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发怒,地上的人忽然膝行了几步,扑上前来,以额抵住御案的桌角,泣不成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薨了……”

  

  澹台臻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周围静止不动的景物忽然间晃了一下,再晃了一下。冰冷彻骨的寒意渗透到骨髓里。他愣了片刻,缓缓的,有些吃力的张开口,声音却是意外的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疑惑,仿佛没有听明白那老太监方才的话:“你说什么?太子他怎么了?”
  

  “太子……太子,薨了……”

  

  澹台臻放下手中的奏折,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轻声道:“胡说。”他的语调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柔和的反驳,好像是对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的无可奈何“瑾儿,定是恼了朕,与朕开玩笑的。”

  

  “皇上……是真的……老奴今日早上进去送早膳,……都……都已经冰冷了……”
  

  “啪!”七尺长的御案应声从中间断开,桌上的奏折连同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众人只觉得眼前的有人影一晃,再抬头御案后的皇帝已经不知所踪。

  

  暗香已经远嫁契丹,萧朗已死,再加上太子被罚闭门思过,所以诺大的清凉殿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暗一垂着头跪在床前,不言不语。听见脚步声,回了一下头,见是皇帝走进来,竟然也不行礼,旁若无人的一动也不动。连皇帝走到他身边,也仍旧是无动于衷。

  

  皇帝也不多话,袍袖一挥,暗一整个人就横飞了出去,撞到屋中的朱漆蟠龙柱子上,吐了一口鲜血。臻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自己方才的动作不过是扫开了一片灰尘,径自上前掀开了床帐。
  

  澹台臻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人苍白的脸,沿着柔和的面部曲线,抚上那紧紧闭合的唇瓣,像是零落的莲花花瓣,不再柔软嫣红,完全惨败,失去血色和生命力的冰冷。

  

  “瑾儿……”,这个青年,是大夏朝最杰出的皇太子,他的儿子,他一生中最初以及最终的挚爱。

  

  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人犹如一朵在污泥之中盛放的洁白莲花,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一步一步的接近,最终掠夺占有。其实他已经将这朵莲花采摘到手,只是……只是没有珍惜。“瀛洲,你说得很对,我……太自大……”手抚了抚有些发晕的额头,澹台臻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悲痛至极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不能相信,他的瑾儿,他的莲花已经凋谢,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委顿于地的残荷。外面的天空上乌云厚重得几欲塌陷,整个清凉殿空荡荡的,殿外四角的风铃“哗啷,哗啷”发出零丁的叹息。风将殿内白色的帐幔吹得四散飘起,仿佛漫天的大雪。空旷的大殿,没有人的踪迹,气数散尽,满目萧索。

  

  还记得灯影下,那人轻蹙了眉,对他道:“臻,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当皇帝的人,因为我学不来你的铁血无情,作为统治者,这是最大的弱点。”

  

  他说:“臻,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尽力为你办到。”

  

  他说:“爱如捕风,你如何能留住那注定要离散的风?”

  

  他对他淡淡的微笑,他对他说过很多话,他为他付出的,多到他无法想象……可是,如今,他已离去,不再回来……

  

  我不要你再为我劳心劳力,我不要你再为我流血流泪,我不再逼你迫你,你——可愿回来?低声的呢喃,字字如杜鹃啼血,可那人却是千呼万唤,唤不回。

  

  从今以后,还有谁能与我并肩而立?还有谁,能伴我指点江山?

  

  弦断有谁听……

  

  这一年初冬,大夏朝失去了他们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皇太子。

  

  史书上,太史令用工楷一笔一划的记载:臻帝二十四年,太子薨。谥号“昭明”。帝大恸,亲自扶棺于皇陵,以帝王之礼葬之。举国服白,备极哀荣。

  

  “皇上,您休息一下吧。”寒瀛洲走进御书房,毫不意外的看到一盏孤灯,等下皇帝正埋头在奏折上写着些什么,叹了一口气,挥手屏退了侍立在一旁,垂首打瞌睡的小太监,端过一盏热茶走了过去。

  

  “哦,是瀛洲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府?”皇帝抬起头,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度憔悴。眼窝深陷了下去,两颊的颧骨却突起出来。

  

  “皇上,您也知道现在很晚了啊!”寒瀛洲没好气的回道,劈手夺过了桌上的奏折:“您怎不去睡?”

  

  “呵呵,朕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事能做?”皇帝掩了口低声的笑,间或夹杂了一两声破碎的咳嗽“朕,除了这朝廷,便一无所有了。”

  

  “皇上……”寒瀛洲,鼻子一酸,皇上他又想起太子殿下了吧?世人多痴,情到深处,原本就是身不由己,可是又往往当局者迷。直等到失去了才觉得追悔莫及……

  

  “去吧,去吧。”挥了挥手,半劝半赶的将自己的好友兼臣子赶出了御书房,澹台臻伸手抓过一卷明黄的卷轴,缓缓展开,凝了一会儿神,提起笔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些什么。
  

  寒瀛洲并没有离去,他出了御书房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身体一纵,窜上了屋顶,掀开了一块瓦,看着御案前皇帝的一举一动——若说澹台臻的武功要高于他,只是这些日来心神耗损甚剧,再加之他一心一意写着诏书,所以没有发现屋顶上多了一个人。

  

  当寒瀛洲看见那明黄的卷轴上开头两个大字时,心头一阵眩晕,险些从屋顶上栽下来:“遗诏”,皇帝竟然在写遗诏。那男人是真的不想活了啊。眼见皇帝写完了诏书,把它放到一个檀木匣子里封好放到一旁,起身向内室走去。寒瀛洲不敢怠慢,把心一横,从屋顶直窜了进去,伸手点住了皇帝周身的穴位,从随身的小瓶子里取出一粒药,塞到皇帝的口中——罢了,罢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就这么去死吧?

  

  将那人扶起来扔到龙床上寒瀛洲飞身离去。

  

  京城的西街,是热闹的夜市,晚上即使到了这个时间,仍旧有人在闲逛。街角处,一个小小的酒店,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店小二走出来正准备摘去门口的幌子,抬头却看到一个人正举步要往店里走,连忙陪笑道:“这位客官,小店现在已经打烊了,客官可以明晚再来捧场。”
  

  “闪开!”那人没好气的推开店小二,就要往里面闯。冷不防从店内飞出一只酒盅,望着他的手打来,寒瀛洲身形急闪,举手一捞,将酒盅抓在手中,只听得店内一个悦耳的声音懒懒道:“瀛洲今晚好兴致,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来砸我的店?”

  

  “哼!你们各个以死相逼,我若再不来,宫里那位就要抹脖子了!”恨恨的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寒瀛洲看着趴在桌前的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只檀木的匣子扔到桌上。想当初,这位太子差人把他请到清凉殿,将一个托盘给他看,那盘中有两个药丸,一个吃下去人就会假死,七日之后苏醒,另一个则是货真价实的毒药,吃下去立时毙命。

  

  “瀛洲,我要离开这里,你若肯帮我,我便吃这假死药,你若不肯帮我,我便吃这真死药。”
  

  看来太子是真的失望了,北关回来,指望皇帝能够看明白眼前的事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纸责令他闭门思过的圣旨……

  

  自己又如何能让他真的去死?长叹一声,寒瀛洲只得点了点头。

  

  “这是欺君之罪,瀛洲你知道的。”

  

  这算是警告还是试探?寒瀛洲苦笑一声:“我的殿下,若说是欺君,瀛洲做了也不止这一件了,若说要砍头,九个脑袋也没了。”

  

  “这是什么?”澹台瑾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

  

  “遗诏!”寒瀛洲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真是受够了,等这些麻烦都解决了他一定要辞官还乡。

  

  “遗诏?”澹台瑾打开盒子,展开卷轴,看了半晌,默默无语。

  

  “当初皇上是人在局中,看不透,可我这个局外人却目光如炬。”看了一眼呆愣愣的少年,寒瀛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知道皇上这纸诏书可能有试探的意味,但是他的心意却是做不了假的。”
  

  见澹台瑾依旧沉默,寒瀛洲继续道:“其实你又何尝不是?若说大隐隐于市,天下之大,你又何必非要在这天子脚下开酒馆?”

  

  “我看他是真的后悔了,能让一个皇帝放弃他的天下,这应该是最大的悔过方式了吧?”寒瀛洲拾起桌上的诏书装进匣子里,长长的叹一口气:“你三思,我虽能拦他这一次,也不可能次次都拦住,人若想死总是有办法的,这话还是你说过的。”

  

  “瑾儿。”温暖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纷乱的思绪得以稍稍平静。澹台瑾回手握住那只手轻声回道:“瀛洲……”

  

  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自己这一世认定的亲人。仅剩的温暖。
  

  “你知道,我并不是骗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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