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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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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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屠衍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低笑了出来。
  “况且……你还房事不济呐?”黑暗中那个声音语气再正经不过,可是内容却不太正经。
  钟檐原本平下去的火气又通通上来,还没有发作,他的身体被一个灼热的身体所环住,隔着衣物,依然能感觉到那就要呼之欲出的*。
  他不喜欢这样的接触,太能够暴露自己,喜怒哀伤,无论是哪一种情绪的暴露,都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隔着一堵墙,院里忽然飘来一句猫叫,他吃了一惊,身体往被窝里缩了缩,忽然,环在他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了力道,然后,这样一句话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房事济不济,我清楚。”

  ☆、第三支伞骨·起(下)

  “你房事济不济,我清楚。”
  申屠衍吐出这样一句话,原本也知道依着钟檐的脾气,他定然会恼怒,轻则把他踹下床,重则把他赶出门,他想着如果钟檐一有动作,便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他的大腿,谁料到对面的那个男子幽幽的转过头来,窗外的月关清冷,剪了一段笼在他的面庞上,不甚分明,却是迷惘的表情。
  申屠衍以为钟檐没有听清,其实不是的,他听得很清楚,也了解那个男人的恶极趣味,可是却没有力气去当真,去真的生气,连假装愠怒的力气也没有。
  他是真的老去了,在他头上拔下第一根白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已经老去了,虽然那时他年华尚不过二十五,可是清贫与寂寞已经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锐角,他开始尝试着与生活和解。
  他初来云宣时,他过得并不是很如意,朱门王侯家的公子,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世事人情,不懂得低头,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为生,如何自保……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二十二岁。
  可是他却活了下来,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时光是什么?
  不过是红颜换了白首,少年换了华鬓。
  锦衣玉冠的少年脱去了一身荣耀与福荫,长成山野林间风雨中野生土长的一杆修竹。
  忽的,有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却又做贼似的很快离开。
  他下意识睁开眼,看见做了贼的男人将脸半张脸蒙在被子里,他的心里一阵酥麻,想起了他的十五岁,十五岁时的那种悸动,忽的如春风化雨,雨后肆意的竹笋一般纷纷冒出头来。
  呸呸呸,钟檐,你脑子也昏头了吗?
  为老不尊,没羞没臊啊,还没完没了了吗?上瘾了吗?
  他暗自咒骂着自己,顺便狠狠拽了身上的被子一下,把被子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等窗外的夜风渐渐止息了,他才忍不住想,十五岁,是多遥远的故事了?
  哦,那一年是永熙九年,朝中局势峰回路转,又有了一个新的转折。
  旷日持久的靖晁之战终于于永熙七年收尾,靖晁两国和谈,大晁以莼阳公主出降,以结休战之盟。这一场战争的惨烈持久,给两国的百姓都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损失,江山摇落,满目疮痍……而大晁的朝堂上,不过是多了一个缙王,一个朝中权臣。
  萧无庸,郓州人,己亥年金榜魁首,入朝也不过区区五载,却已经从一个小小翰林做到了一品右丞,仅次于左相,权势倾天,三省六部羽翼遍布。
  可坊间又有传言,萧无庸的扶摇直上另有原因,萧无庸之姿,俨然与前朝国舅酷似,可是华朝覆灭已经多年了,前人早已作古,当年活跃在政坛上的已不知所踪,所以这也不过是野史稗闻,无从考证。
  如果不是牵扯到家族欣荣,这些,于十五岁的少年,不过是一段茶后谈资,一段笔上文章。
  十五岁的钟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混世魔王,人情世故也知晓了一些,而这一些变化,是从父亲的连年的贬黜开始的。
  钟弈之在朝为官十余年,原本是万事通透,仕途一路行来,也还算通顺。可是独立危墙之下,哪里会不湿衣袖之说。
  永熙四年的礼部宗庙祭祀之案,便在他的宦海生涯投下了第一笔隐患。
  从未出过差池的祭天仪式,当天,神像倾塌,惊扰圣体,高祖大怒,主管祭祀礼仪的礼部自然脱不了干系,牵连官员多大数十人,钟尚书也在其中。
  之后的五年里,钟弈之一贬再贬,到了永熙九年,钟弈之贬为从五品员外郎,完成了人生中的五连降。
  钟尚书为人稳重,可不管什么处事谨慎,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走向这样固定的结局,只不过,朝堂风云诡谲,看不分明。
  幸好妹妹一家正未受到牵连,索性杜荀正为人耿介孤高,只一心教导那同样被冷落遗忘的太子,不闻朝堂之事,未受到牵连。
  宦海沉浮,钟弈之才感受到,荣华半生,如繁花委地。
  钟弈之治家清严,所以钟家的吃穿用度本来就不大,钟檐感受到世间冷暖,是从外界人对他们家的态度,才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对许多事总是分外敏感的,比如世人的目光,又比如伙伴的疏离。
  不要说是平日里来往的氏族子弟,便是平日里就差穿一条裤衩的王坤和林乾一,见了他也是绕道走,一来二往,他也渐渐觉察出味道了。
  又一次,他不甘心,拉了王坤胖子的裤腰带,硬是要拉人上将进酒上去逍遥,那王胖子就跟养肥待宰的猪仔,等着嫖客来的雏妓一般,按着裤腰带说不去,打死也不去。
  王坤素来憨厚,被逼的急了,口不择言,“不去不去,我老爹要知道我与罪臣之子来往,非废了我不可……”
  钟檐的心似乎被什么劈中了,瞬间变了脸,渐渐松了手,王坤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捂住了嘴,改口道,“那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爹是罪臣……呸,瞧我这张嘴!”
  越描越黑。
  钟檐的脸却越来越白,却依旧强装着镇定,挥挥手,“没事的……”
  少年走到湖边,才慢慢蹲下来,瘦骨嶙峋的身体包裹在迎风招展的广袖青衫之中,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还是白天,秦淮岸边远没有歌舞喧嚣,清泠泠的水面被笼罩在雾中,倒是应了一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倔强的少年蹲在湖边,双手不停的在泥土里挖掘,他在挖很多年前埋下的那个宝贝,那时候他们都还在小豆丁,在湖边埋下各自的宝贝,相约着谁也不能够偷偷回来挖。
  可是时光静静淌过,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年留在这里的“宝贝”究竟是什么,究竟又在那棵树下,又哪里能够挖得到呢?
  少年认真思索了许久,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布鞋。
  申屠衍来寻自家少爷的时候,只见那个满身沾满泥污的少年正静静的蹲着,认真研究着一块地,眼周围是一圈红。
  申屠衍也跟着蹲了下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少爷?”
  钟檐抬头,满是迷惘,“喂,大木头,你说人心怎么是这样的,好像没有谁能够真正陪一个人走下去……人总是在不断遇上,不断选择,不断走上不同的路……”他自顾自说了许久,最后自嘲的笑了起来,“跟你说也不懂,幸好你什么也不懂。”
  “至少我会永远陪着你。”
  申屠衍的双眼通红,手都是有些抖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他是从生死场里出来的人,看过很多的人的生死,自然知道这样一句生死不离几乎是不可能,可他那时只想要告诉他这样一句。
  原本难受着的少年听到这样一句,忽然轻轻的笑了,“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又什么用?养着吃饭吗?再说了,你的契约不过是二十年,到时候自然是会离开的……”
  申屠衍却紧紧握住了拳头,表情极其隐忍,钟檐的脸距离他不到一寸,他甚至可以数清他的睫毛。阴霾的天空忽然落下稀疏的雨滴来。
  落在脸上的雨滴,凉凉的。
  落在脸上的,还有一擦而过温热的唇。

  ☆、第三支伞骨·承(上)

  钟檐愕然,原本苍白的皮肤染上了桃花色,四目相对,申屠衍也有些慌乱无措,紧张的舔了舔唇皮,干涸的唇皮上还留着那人皮肤的气味。
  如同鼓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片稠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
  “那个啥?”钟檐勉强平息胸腔上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弯了眉眼,“那个你饿了?怎么见人就啃,少爷我没给你吃饱吗?再说少爷我也不像馒头呀……”
  他顾左右而言他,毕竟这样的感觉太微妙,心里酥酥麻麻,好像被什么啃去一块,有些微疼,也有些……欢喜。十五岁的少年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称为喜欢,他只是本能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申屠衍克制住身体里古怪的情思,赶紧回话,“不……不像。”
  “走,回去,少爷我请你吃正真的馒头去。”钟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
  钟檐努力回想,大概那就是故事开始不对的地方。以至于多年后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迷雾中的少年一个人孤零零蹲在湖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无一物,然后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他想要去抓住,却又不敢握住,到最后放开,或者说这个梦境从一开始就是杜撰,就没有这样一双手……
  如果梦境是杜撰,那么记忆也会出错。
  少年荣华是梦,家道中落是梦,湖心许诺是梦。
  爱欲嗔痴,皆为虚幻,痴人迷途深陷而不自知。
  他再次醒来时,依旧是云宣布衣青衫的糊伞匠。
  入冬以后,伞铺的生意清减了许多,这一月里做得最大的一批生意,便是胡老板家的那批货,钟檐是从月初赶到月中,才把这么大一匹货赶完。
  胡老板是经营北方皮货生意的,常年在两地游走,和许多徽州的商贾一样,他有着以物易物,财生财的生财头脑,把北方的皮货带回来的同时,也把南方的一些特产商品带过去贩卖,而钟家的伞,也就是其中之一。
  一来二往,胡老板与钟师傅一直保持着合作,从没有出过半点差池。
  哪里想到,这一次却出了差池。
  从南到北,必然会经过京东西路,却在兖州被官府以夹带禁物的原因被扣留的了下来,不允许出关,货物堆积在仓库里,赶上连日里阴雨,浸泡得发了霉,大部分的伞都不成样子。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那批货被扣留的第七日,官府搜查,果真从那仓库中搜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麻袋里表层一层是伞,拨开了表面的伞,赫然是数十把锃亮亮冰冷冷的刀箭。
  这些年来大晁边陲虽然表面无事,实则暗涛汹涌,边境虽然未明令禁止通商,可是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却是不假。如今被查出这么些烫手山芋,不牵连家人,也怕是要安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自从胡老板在兖州被扣留住了,胡家的人也上门寻过几回。
  第一日,胡家的那独眼婆娘站在那钟家伞铺,扯了嗓子就开骂,“哎呦,小钟呐,你胡大哥可是把你当亲兄弟看的呀,你怎么能够这么坑他呀!还有没有天理了,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仪仗谁?”她这厢嗓门如牛,脸上却愣是没有挤出半点湿润来。
  钟檐看她憋得忒辛苦,安慰道,“嫂子,你放心,我们做得是正经生意,胡老板总是会回来的……”那婆娘把脚一跺,虎背熊腰的身体晃了三晃,觉得嗓子甚渴,踩了小碎步就走了。
  第二日,来的是胡家的那小儿子,在两个老婆子的搀扶下进了门,扯了一张小帕,哭得那叫梨花带雨,肝肠寸断。钟檐打心眼里觉得这儿子实在是忒孝顺,孝感动天,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申屠衍被哭声叨扰得不行,忽然开了口,“你老子没了,你家里的财产不都是你的了吗?”那小子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精神抖擞,翻了个*的白眼就走了。
  第三日。来的是胡家的管事,总算是个经事儿的主;“钟师傅,你看这个事;如何是好?”
  钟檐思忖了一会儿,那批货是他和申屠衍两个人亲自装上车密封好的,听着中途又没有解封过,那军械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到他们的车上,莫非是长腿跑上去的?
  当然不可能,钟檐为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问主事,“胡老板最近生意场上可有和什么人有些恩怨牵扯?”
  主事摇摇头,“我们胡计不过是做寻常生意的,皮革杂货什么的,虽说生意场上免不了冲突,可总不至于栽赃,再说了,又有谁这样的通天本事?”
  “有。”申屠衍忽然抬了眼,形容颇是严肃,顿了顿,“那物什能够长腿跑进来的空当,也只有在仓库的那几日了吧……”
  “你是说?”钟檐脸色变了变,又转头对主事说,“既然这批货是从我钟家出去的,自然不会让胡老板白白背这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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