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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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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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主,我自己的分辩,他能信吗?”

  戊戌年政变那时候,徐世昌正在小站营务处协助袁世凯训练新军,谭嗣同找袁以及袁回津后告诉了荣禄这些事,徐世昌都知道。徐与袁抱同样的看法,即谭此计万不可采纳,维新党的这个荒唐的计划也必须告诉荣禄,否则今后干系太大。至于荣禄当夜进没有进京,徐并不知道。第二天一早政变发生了,世人纷纷传说袁出卖了皇上。徐时常为袁捏着一把汗,怕万一慈禧先死,皇上再度亲政,相信了世间的传说,那袁就难办了。想不到天遂人愿,皇上倒先一天走,徐这些日子来一直为袁庆幸。

  “慰庭,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这次来府上,正要告诉你这一点,,皇上先太后而去,对于你来说正是大好事。你想想,假设皇上还在世,他来追查戊戌年旧事,你怎么办?据我所知,醇王多年来不和兄长亲而和伯妈亲,他不会为难你的。”

  “菊人,你只知道一面,不知道另一面。我实话对你说吧,这次老佛爷临崩前商量立嗣大事,我没有参与。”出于对这位微时把兄的真诚相信,袁世凯亮出了这块心病。

  “有这事?”徐世昌大为惊讶。

  袁世凯点点头。

  “这事就奇了。”徐世昌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作为一个深谙朝政的老官僚,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军机大臣没有参与立嗣大事,至少新皇帝登基后,这把军机处的金交椅就会转给别人了,难怪袁世凯作了回籍垂钓的准备。“商讨立嗣一事的有哪几位大臣?”

  “除醇王本人外,还有世续、张之洞。”徐世昌有智多星之称,袁世凯希望这位智多星能在此事上帮他一把。

  “庆王也没参与?”徐世昌问。

  “先天去查看太后墓地去了。”

  “这是有意打发他出京。”徐世昌立刻做出判断。“朝中不少人都说庆王和你关系密切,看来这不是偶然的巧合。”

  “哪里是巧合!”袁世凯苦笑道,“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吧。就在那几天里,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谣言,说我要立载振为帝。这真是无稽之谈!我再蠢也不会做这种事呀!”

  “这两桩事是联系在一起的。”徐世昌重新坐下,严肃地望着袁世凯,说,“这样看来,事情严重了,若再有小人挑唆的话,慰庭兄,不是我危言耸听,那时你就麻烦了。”

  袁世凯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徐世昌说的是大实话,和他自己的估计差不多。“菊人兄,你能想出个好法子来吗?”

  徐世昌脸色峻厉,他越来越觉得事态严重了。他想,在载沣的眼里,你袁世凯无异于是抢他儿子皇位的敌人,他现在大权在握,能轻饶你吗?

  眼看这位智多星也陷入困境,袁世凯一时失望了。他脑子里瞬时间闪过一个念头:一不做,二不休,与其等死,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来,李渊、赵匡撤不也是人吗?先试探一下徐世昌,摸摸他是如何看待的。

  “菊人兄,你还记得三十年前,我们两人在寒舍结拜时对天许下的大愿吗?”

  “慰庭,年轻时的戏言,你还拿它当真?”徐世昌听他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急了。对天许愿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袁世凯提出要和徐世昌结为兄弟,落魄文人徐世昌满口答应。袁郑重其事地摆好案桌,燃起蜡烛线香,和徐跪在案桌前,各自报了生辰八字,望天拜了三拜。拜完后,把兄徐对天发誓:愿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把弟袁接下说:老天爷在上,今后我袁世凯若做了皇帝,一定让义兄做宰相。徐世昌一听,吓了一大跳。“做皇帝”这样的话,岂是随便说的,万一被人告发了,是杀头灭族的事!但那时正是徐有求于袁的时候,哪里敢斥责,又想袁还年轻,只不过说说而已。却没料到,三十年后,做了军机大臣的把弟还记得那档子事!

  徐世昌也不是迂腐的理学信徒。他从满人皇上那里所求得的只是个人的荣华富贵,很少想到要为这个皇上去效忠尽节。这些年来,革命党闹得汹汹嚷嚷,大清朝气数将尽的种种迹象都已暴露无遗。凭着他的精明,他也知道改朝换代已为时不远了。眼前的把弟三十年来的经历,足以证明有着非同常人的魄力和才具,难保今后新朝代的主子就不是此人。自己若促成这事,宰相的位子也少不了。三十年前的戏言倒真有可能成为现实。不过,眼下尚不是时候。

  想到这里,徐世昌平和地对把弟说:“慰庭,你刚才的话,勾起了我对三十年前那一幕的记忆。三十年来你自强不息,得到今天的地位真不容易,我这个把兄也仰仗你才做到总督,想起来,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是结义兄弟,我不能不对你说实话,你能听得进吗?”

  袁世凯屏着气说:“自家兄弟客套什么,我正要听你的心里话,菜都凉了,我们先喝两口酒再说吧!”

  两人对酌了一杯酒后,徐世昌放下筷子,正色道:“当年,我听你对天许下的那个大愿,心里以为那只是一时的戏言。今天你再次提起,我倒是觉得可以认真考虑这件事了。朝廷腐败,国乱民危,许多人都在做问鼎的梦,难道就不许你袁慰庭也问一问吗?”

  袁世凯两眼开始放出光芒,听得入神了。

  “不过,老弟,我要给你浇一盆冷水,眼下时机未到,这关键的一条,是北洋六镇的军权不直接掌握在你我手里,没有刀把子,就不能做问鼎的梦。”

  这几句话,说得袁世凯的头脑清醒过来。是的,北洋六镇虽是自己所训练,但现在并不是自己可以调动得了的,这个时候怎能轻举妄动!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慰庭兄,我对你说句心里话,载沣不是当国的材料,他身边也没有得力的帮手。朝廷的罅漏处处皆是,正应上了‘百孔千疮’这句老话。这些年来之所以没有散架,全是靠的老佛爷的手腕。现在载沣的本事不及她的百分之一,乱子又添得更多,朝廷大局,他维持不了。依我看,大乱就要到来,你不妨耐心等一下。”徐世昌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心情颇为激动地说,“昔游坷里,弟为府主,我为宾朋,今在王城,弟得腰玉,我获弹冠。三十年来,愚兄承贤弟恩惠之多,江海之水不足以喻之。愚兄报弟之日方长,期弟之心甚大,只是不欲水到而渠不成,蒂落而瓜不熟,以偾大事。一旦时机成熟,出面佐弟以成千秋大业,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皎皎此心,可盟息壤!”

  袁世凯一时热血沸腾起来,紧紧握着徐世昌的手说:“今日听大哥这番话,真令我感激不已。还是三十年前那句话,弟与兄,富贵与共,生死同归,有渝此盟,天雷相殛。来,干一杯!”

  两只酒杯碰了一下,各自将酒喝完。徐世昌说:“古人云:危邦不入,避地以观。我看,这是你目前所要选择的最好办法。”

  “你是要我主动奏请开缺回籍?”袁世凯揣摸着徐世昌的意图。

  “正是这样。”徐世昌点头。

  “暂时离开一下京师也好,只怕是如你所说的,欲求黄河钓徒而不得。”袁世凯忧心仲忡地说。

  “我想办法总是有的。”徐世昌端起空酒杯,沉吟良久,慢慢说,“载沣这人胆子小,做事多顾虑。他若真要拿你开刀的话,会要和有关的人商量的。现能帮你渡过难关的有两个人。”

  徐世昌伸出两个指头来。

  “快说吧,哪两个?”袁世凯将身子向前倾去。

  徐世昌笑笑说:“古话说得好,同舟共济。同舟才能共济,你要把这两个人拉上与你坐同一条船,一个是张之洞,一个是段祺瑞。”

  “噢!”袁世凯似有所悟。

  “慰庭,我们来好好计议下。”

  两颗大脑袋靠得更紧了。小客厅里的灯火,一直亮到鸡叫三更。

  联系段祺瑞的事交给了袁克定。

  小站练兵时的旧人,与袁世凯的私交都很深,尤其是段祺瑞,更得袁的赏识器重。段祺瑞是安徽合肥人,十九岁即赴北洋陆军学校读书。袁在小站练兵,早期的军事教官大半来自北洋陆军学校。段祺瑞被袁看中,征调小站。段祺瑞与袁世凯一样,其聪明才智主要体现在办事能力上,读书玩笔杆子则不是他的长处。袁世凯采用德国、日本提拔军官的办法,升任各级军官都要考试。他有心提拔段祺瑞当统制,但又怕他考试成绩不佳,便在考前偷偷把试题告诉段。考完后段得第一名,顺利提拔为统制。段于是非常感激袁,忠心耿耿予以报答。后来袁任直隶总督,建议在朝中设立练兵处,统一领导全国的新军训练。朝廷同意,任命奕劻为总办大臣,袁为会办大臣,铁良为襄办大臣。奕劻自然是挂名的,练兵处的实权操在袁的手里。袁任命清一色的小站旧人为练兵处各级头目,段祺瑞为军令司正使,地位最为重要。凭着过人的机巧权变,段慢慢在北洋新军中隐然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在北洋将领中颇有威望。武夫们的思想一般比较简单,讲义气,重实惠。袁克定找到段祺瑞,请他出面与北洋众镇的高级将领们打个招呼,协助袁宫保渡过难关,日后一定有福同享,然后塞了一大把银票,共一百五十万两,要他分送给兄弟们买碗酒喝。段祺瑞二话没说,拍拍胸膛,爽快地接受了。袁克定高高兴兴地回家复命。

  负责说动张之洞的徐世昌却很为难。张之洞身为大学士军机大臣,位极人臣,官位不足以动他;他早年充任清流派领袖,一生以清廉自居不贪钱财,金钱不足以移他;他年过古稀,体气衰弱,女色不足以诱他;他天资卓异,宦历丰富,诡计不足以骗他。要游说这样的人,真正是难上加难呀!徐世昌苦苦地盘算着,简直找不到下手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醇王府里的闹剧传了出来,为徐世昌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四 醇王府里,母子夫妻兄弟为争权夺利吵得不可开交
 
 


  载沣与光绪皇帝虽为亲兄弟,却不是一母所出。光绪帝生母叶赫那拉氏为慈禧之妹,当年由咸丰帝做媒,嫁给老醇王奕譞为正福晋。那拉氏生育三个儿子,长子、三子早夭,光绪帝为其次子。后来奕譞又纳刘佳氏为侧福晋。刘佳氏生有四子:载洸、载沣、载洵、载涛。载洸在光绪十年间死去,所以醇亲王的爵位后来便由载沣袭封。载洵出继为瑞郡王奕誌为嗣子,后封贝勒。载涛出继为钟郡王奕诒为嗣,后亦封贝勒。老醇王奕譞是个没有多少才学识见的人,京城里流传这样一桩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年载沣患病,奕譞召吴兴名医凌初平进府医治。凌在王府住了半个月,直到载沣病愈才出府。凌每天见奕譞在府内,除吃喝玩乐外无所事事。时常见到一个年老的太监跑到他的面前说:“王爷,你应小解了。”奕譞点头。老太监提一个马桶过来,奕譞于是解小便。过会儿,老太监又说:“王爷,你应大解了。”奕譞又听话解大便。天天如此,令凌初平捧腹不止。这个名医根本没有想到,充当御前大臣的堂堂醇王爷,在王府里竟如三岁小儿一般地听人安排解大小便。

  奕譞从小生长于深宫之中,养育于妇人之手,性格极为懦弱。当年慈禧立他的儿子载湉为帝的时候,他竟然痛哭得昏厥过去。儿子做皇帝,本是天大的好事,奕譞为何这等悲痛呢?原来,懦弱的老醇王深知慈禧性情凉薄寡恩,一怕儿子受她的严酷管束,二怕慈禧今后把自己看作争权的对手。儿子进宫的第二天,他就上了一道可怜巴巴的折子,请求开缺一切职务,只留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虚爵。

  奕譞这个懦弱的禀赋不幸恰恰传给了他的两个担负大清国重任的儿子——光绪帝和监国摄政王。光绪帝窝窝囊囊地做了三十四年皇帝,终于到黄泉之下会见老子去了,留下一个窝窝囊囊的摄政王,国家还没来得及监理,王府后院却先闹得不可开交起来。

  载沣的生母刘佳氏性格与丈夫相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正福晋在世的时候,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常常斗气。那拉氏有姐姐的威势,刘佳氏斗不过她,气只得往肚子里枢。后来那拉氏死了,刘佳氏便统治醇王府。到了丈夫去世后,她在王府里的地位便真的至高无上了。现在,她的亲孙子做了皇帝,亲儿子做了摄政王,她也想过一过老佛爷的瘾。

  载洵、载涛两个贝勒没有任何才能,却又偏偏票承着母亲的性格,权力欲望重得很。好了,现在侄儿做了一国之主,哥哥做了监国,兄弟俩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国家已是他们的了,紫禁城不过一个象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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