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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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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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世凯这样夸奖陈璧君,汪精卫心花怒放。他觉得袁与一般陈腐官僚大不相同。

  吃完饭后来到茶室喝茶。克文、克良告辞,克定和杨度陪坐。闲谈几句后,袁世凯说:“听汪先生刚才所说,老夫方知汪先生也是书香宦门出身,又抱着一腔爱国之心,自与江湖上打家劫舍的草寇不是一类人。世上以为老夫身为总理大臣,会坚决反对革命党,其实他们看错了,我只不过是厌恶那些混入革命党内部的青皮强盗而已。”

  汪精卫大吃了一惊,心里想:袁世凯竟然不反对革命党,此话从何说起!

  “老夫三十多年来为国家办事,深知国事弊端重重。”袁世凯继续说,“汪先生年纪轻,可能不知道。早在康有为初到北京的时候,我就为他代递过变法奏折,以后又参加了强学会。两宫回銮后,我和张文襄公一起上变法三疏。后来在山东在直隶练新军办新政,这一切为了啥?还不都是为了国家的富强!”

  袁世凯说到这里,拿眼睛盯了一下汪精卫。汪精卫感到这眼神里有一种威慑力量,似乎又藏着很深的潜台词。

  杨度插话:“是的,宫保大人为中国的新政办了很多实事。好比前年全线通车的京张铁路,就是宫保大人在直督任内委任詹天佑修建的,全部铁路完全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自己施工的。老百姓都说,这条铁路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

  杨度这段话说得袁世凯很高兴,接着这个话题说:“汪先生那时在日本求学,可能不太清楚。这条铁路虽只有三百多里长,但中间经过居庸关、八达岭,穿山过水,地形复杂,工程浩大。洋人说,中国修造这条铁路的工程师还未出世。我鼓励詹天佑大着胆子干,要什么东西,我为他采购,经费我提供,别人说闲话,我给他支撑。也是詹天佑争气,到底建成了。詹天佑就是当年曾文正公派出去的留美幼童。曾文正公很有远见,为国家培养了很多人才,少川也是这批人之一。”

  少川是唐绍仪的表字。他是袁世凯在朝鲜时的老部下,袁很赏识他的才能。袁回国在小站练兵,又调他在营务处办事。袁做直督,调他做天津海关道。以后历任外务部侍郎,沪宁和京汉铁路总办,邮传部侍郎,奉天巡抚,去年任邮传部尚书。这次袁组阁,又任命他为邮传部大臣。

  詹天佑修造京张铁路,这事汪精卫知道,但其中细节他不知道,听了袁这番话后,他想袁这个人还真的会识人用人,有领袖群伦的胸怀。于是说:“詹天佑做成这番事业,也多靠了您的支持信赖。”

  袁世凯微微笑了一下说:“凡是有真才实学,愿意为国家出力的,老夫一向都支持。革命党如果真正是为了中国在办事,如果行民主办共和真的能使中国富强的话,老夫也一定支持。”

  热情年轻的革命家被总理大臣说得激动起来,兴奋地说:“袁大人,您若真的支持中国行民主办共和,这是中国人的幸运。我相信我们革命党人也会乐意与您交朋友的。”

  “谢谢。”袁世凯摸了摸胡须,说:“那就请汪先生把我这个意思转告给贵党的领袖们,尤其要赶快告诉在武昌的黄克强先生。”

  “好!”汪精卫满口答应。

  “我还想请汪先生你帮我一个忙。”袁世凯伸出一只粗短的手臂来,将肥厚的手掌扬了扬。“关于民主共和方面的学问,老夫一无所知,想请汪先生给我传授一下。”

  听说袁世凯要向他请教关于民主共和的学问,汪精卫的情绪大为高涨起来。他有满肚子这方面的知识,可以不做任何准备,接连讲三天三夜不会重复。多年来他在海外华侨之中卖力宣传的,也主要是民主共和的学说。汪精卫清醒地知道袁世凯在今天中国政坛上的地位和作用,心想:倘若通过自己的宣讲,使得袁接受民主共和,将会避免许多流血牺牲,革命道路将要因此而变得大为通畅。他太乐意做这种事了。“袁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讲?”

  袁世凯略为思考了一下,说:“白天,我事情多,实在抽不出空。这样吧,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你给我讲一个小时,三个晚上把民主共和的要点讲完,行吗?”

  “行!”汪精卫满口答应。

  “那就从明天开始,我派车接你,请汪先生准时前来。”

  汪精卫知道袁世凯忙,便起身告辞。袁又亲自将汪送到大门口,杨度陪汪上了车,离开袁府。

  袁克定随着父亲回到房间。袁世凯对儿子说:“你明天去找几本革命党人写的小册子来,我要看看,你们兄弟也要看看。”

  “爹!”袁克定大惑不解,“您真的对民主共和感兴趣?”

  “克定呀,你今年三十三岁了,一直在我身边长大,怎么就不多用点心思学学呢?”袁世凯皱起眉头,一脸正经地对儿子说,“民主共和,你想想我会行民主共和吗?中国又能行民主共和吗?但现在革命党闹事,半个中国都响应,能用武力镇压得了吗?惟一的一条路,是与他们和谈。他们口口声声讲民主讲共和,我若一点都不懂,如何与他们谈话?”

  袁克定说:“哦,我懂了,爹是为擒虎子而入虎穴。”

  袁世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还是这里不开窍。”

  袁克定又疑惑了:明明你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嘛,为何又不是?在袁大公子的心目中,他的这个老子真是不可企及。十七八岁开始,他就立志要做父亲这样的实力人物,甚至还想超过。十多年来,他亦步亦趋地向父亲学习,细心观摩,用心揣测,希望把老子的一套学到手,但他又觉得与老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父亲的心思、手段,真是可望而不可及。不过他从不灰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请父亲指点。”袁克定恭敬地垂立在父亲身旁,一副虔诚的领教神态。

  袁世凯对儿子们管教甚严,总盼望他们能成大器,今后能接他的班,但这些年来他渐渐失望了。年岁小的且不去说,已长大成人的几个:二公子克文风流放荡,甘愿做个诗酒文人,他不喜欢;三公子克良成天嘻嘻哈哈,傻小子似的,他也不喜欢;四公子克端性格古怪孤僻,他担心这个儿子有神经病;五公子克权热衷在书斋里做学问,六公子克恒、八公子克辑都想办实业,七公子克桓一门心思想赚大钱,都令他不满意,比来比去,还只有老大勉勉强强。克定天性好谈国事,袁世凯认为此子有大志。克定也的确有时能给他出点主意,替他办些事情,故他也对这个长子素来看得重。尽管袁克定不是他理想中的接班人,但十五个儿子中,今后也只有指望这个嫡长子了。复出以来,他更有意对克定加以培植,自己心里想的一些事情也常跟克定说说,企盼儿子更快成熟。

  “克定,你想过没有,眼下的战事会如何结局呢?”袁世凯盯着儿子问。

  “儿子没有很好地想过,请父亲赐教。”其实袁克定想过,而且想过很多,只是他不便说,他要先听听父亲对这桩大事的看法。

  “结局不外乎这么几种。”袁世凯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雪茄来,克定忙划燃洋火,帮父亲点燃。喷出一口烟后,袁世凯继续说下去,“一种是革命军将汉口再夺回,冯华甫、段芝泉他们败在黄兴手里,然后河南、山东、直隶、东三省都学南方的样,宣布脱离朝廷独立。那时,朝廷完了,我们袁家也完了。”

  袁克定说:“不能这样结局。”

  袁世凯浅浅地笑了一下,说:“第二种是冯、段立即把汉阳、武昌拿下,再派出十几路大军征讨已独立的各省,将革命党一一荡平,还一座完整的江山给皇上。”

  袁克定摸了一下后脑门说:“这是一件挺难的事。”

  “哼!”袁世凯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浓烟。“岂只是难,而且我也不情愿,我犯得着为他载沣出这个力吗?天下无事,把我削职为民,天下有事了,又要我来带兵上前线。他想要我做第二个曾国藩,打错了算盘。我袁某人不是曾国藩,也不想做曾国藩!”

  袁克定心里有点惊讶:父亲这样明明白白地表示不愿效忠朝廷的话,这还是第一次。他点点头说:“是的,载沣欺人太甚。他不值得我们袁家替他卖力。”

  “眼前只剩下第三条路了,与革命党谈和。”袁世凯将小半截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从沙发上站起,把两手叉在腰间,那神情分明表示他的决心只下在这步棋上。

  袁克定小心翼翼地问:“既为和谈,双方就都得接受对方的条件,爹准备接受革命党人什么条件呢?”

  “我接受他们的民主共和!”袁世凯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他们不是说民主共和是他们的最高目标吗,我就接受这个最高目标。”

  “爹提出什么条件呢?”袁克定最关心的是这个。

  “他们也得拿最高地位来酬劳我。”

  “他们的最高地位是大总统。”

  “对,叫他们让出大总统来。”袁世凯摸了摸横在鼻子下的胡须,似笑非笑地望着儿子问,“你爹做中国第一个大总统如何?”

  “好极了!”袁克定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孙文、黄兴哪里是做大总统的料子,全中国也只有爹才能做大总统。”

  稍停一会儿,袁克定又提出一个问题:“爹做了大总统,皇上怎么摆呢?一个国家,能既有大总统,又有皇上吗?”

  “这是个难题。”袁世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所以我要你去找革命党人的小册子来看看。要皇上嘛,想来革命党人不会同意。不要皇上嘛,我袁家毕竟世受国恩,今后有人说袁某人欺负寡妇孤儿,不仁不义,我也不愿背这个恶名,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袁克定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呆呆地站着。袁世凯一时也没有好主意。他对儿子说:“克定,你去跟皙子商量一下,看他有什么好点子没有。你也要皙子向汪精卫透个风,看我提出的这个条件,他们接受得了不。”

  “儿子遵命。”袁克定满心喜悦地答应了。 


 
  
七 杨度和汪精卫联合发起国事共济会
 
 


  一连三个晚上,杨度陪着汪精卫准时到达袁府,开始讲民主共和制,十一点准时离开。汪精卫最遭长言辞,又激情满怀,把个民主共和说得千好万好,完美无缺,如同天女散花似的把他的美好理想洒向在座的三个听众。

  袁世凯听得很认真,也很少插话,雪茄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没有合过一下。大公子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常常走出去吩咐仆人办事。他俨然是府里的大总管,一时一刻都缺不了他,坐在这里听讲,纯粹是因为遵父命。杨度一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听。汪精卫说的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新鲜。关于民主共和,他懂得并不少。在听讲的过程中,他发觉汪精卫有点夸夸其谈,言过其实。有时不像是在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而是着重在描绘一幅超凡脱俗的美妙宏图。相比起来,孙中山、黄兴、刘揆一等人的民主共和理论要朴实得多。杨度甚至觉得,孙、黄才是真正的务实革命家,而汪精卫的才子诗人的气息太重了点。

  到了第三个晚上快要结束的时候,袁世凯对汪精卫说,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和克定换个帖子吧。汪精卫没有料到袁世凯有这么一手,仓促之间也不便拒绝,于是两人成了结拜兄弟。克定长汪精卫五岁,汪按袁家的排行叫他大哥,克定按汪家的排行称汪为四弟。袁克定随即端出一个碟子大的灵芝来送给四弟,又捧出一件精制貂皮大擎送给四弟妹。汪高兴地接受了。

  袁克定又悄悄地告诉杨度,说他父亲对战事的处置立足在一个“和”字上。又讲了愿以民主共和制和大总统作为互相交换的条件,请杨度将此风透露给汪精卫。

  接到这个使命后,杨度自己作了深刻的思考。民主共和也并非不好,事实上世界上也有行民主立宪制成功的国家,美国、法国就是明显的例子。但中国不具备美、法等国的条件,国家穷,人口多,不识字的老百姓占十之八九,而且几千年来都习惯于在专制制度下生活,骤然在一夜之间改行民主,民主如何行得起来?其结果必然是大家都想做主,实际上没有主,国家更会四分五裂,一盘散沙。何况中国是满汉蒙藏回五族共处,只是靠一个真龙天子才聚合在一起,倘若一旦天子没有了,谁成为赖以结合的核心?这四族一与中央离心,必定是满投日本,藏投英国,蒙回投俄,中国就真正地被洋人吞没了。民主立宪,说起来美好,一旦真的实行起来,则隐患四出,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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