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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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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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做官,或保佑他们早生贵子。”

  突然,人群中大起哄,都说:“快看呀,快看呀!”

  杨度、夏寿田看时,只见四个囚犯后面走着四个人,有两个人的手臂上悬着铁钩,铁钩不是挂在臂上,而是穿过臂肉,下端还吊着一盏点燃的油灯,时时可见鲜血从臂上流出,顺着铁钩流进灯盏里。另外两个更可怕,铁钩穿过腮帮,下端托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千千万万双眼睛都投向这四个可怜人,到处是啧啧声、叹息声、惊异声、赞扬声。杨度又不明白了。夏寿田在京师住了四五年,对此很熟悉,便又告诉他:“这都是些苦命人,或从小就死了父母,或老来失去儿女,或一生受贫受累,他们自认罪孽深重,甘愿受非人之苦来赎罪以求来生。”

  杨度十分感慨地说:“今生已经受苦了,还要加一项这样的苦来受,如此折磨自己,来生就有福享了吗?”

  后面十六抬的显轿中也端坐着一具城隍偶像。这城隍身躯魁梧,头大脸方,还留着两尺来长的赤色胡须,身穿大红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轿后判官小鬼一大群。夏寿田告诉杨度,大兴县的城隍是用樟木雕的,所以身宽体胖,这个城隍喜欢讲排场,他出巡时要随从众多浩浩荡荡,百姓依着他的性子,他就保佑护卫,不顺着他的性子,他就降灾降祸。

  这时,两队城隍在大门口会面了,都站住。北边举牌的大汉厉声喝问:“前面来的是何方人马?”

  南边举牌的大声回答:“大兴县城隍奉玉帝命出巡,特为朝拜京师城隍大王。你们是谁?”

  北边的答:“宛平县城隍奉旨巡视,专程进谒京师城隍大王。”

  南边的再问:“请问带给大王什么礼物?”

  北边的再答:“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请问你们给大王什么礼物?”

  南边的回答:“风调雨顺,四境平安。”

  然后北边南边一齐高喊:“老哥,你请先!”

  此刻两队的锣鼓唢呐都响了起来,把即将结束的庙会推向高潮,四周围观的人群无不笑逐颜开。就在这个时刻,杨度突然发现一个身穿藕绿色衣裤的年轻女子,正望着宛平城隍的藤像甜甜地笑着。那神态,那笑容,正是五年前邂逅江亭的静竹!更令杨度兴奋的是,那女子右手还拿着一把绢扇。是的,她一定就是五年来自己时常想起的、前些日子踏破铁鞋寻找的那个心上人!杨度顾不得与夏寿田打招呼,便穿过密不透风的人流,向那女子奔去。

  待到杨度快要走近绿衣女子身边的时候,绿衣女子却移动了脚步,杨度也便随着她走,眼睛死死地盯着,生怕她被人流淹没了。慢慢地越走人越稀少,看来这女子是要离开庙会回家,杨度暗自欢喜。快要走到石驸马大街的时候,杨度加快了步伐,看看离那绿衣女子只有一两步了,杨度轻轻地叫了一声:“静竹姑娘,你停一停!”

  或许是声音太小了,那女子并没有停步。杨度又叫了一声:“请停一停,静竹姑娘。”

  女子停下来,回过头一望。杨度大吃一惊:原来她不是静竹!那女子却依旧甜甜一笑,主动问:“刚才是先生你在叫静竹姑娘吗?”

  “对不起,刚才是我在叫静竹姑娘,我认错人了。”杨度十分失望,就要转身回庙会去找夏寿田。

  “等等。”绿衣女子叫住了杨度,“听先生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是的,我是从湖南到北京来应特科考试的举子。”杨度觉得眼前的这位与静竹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子,有着与静竹同样热情善良的性格。他乐于与她攀谈,遂走前一步,与女子平行。

  “那么,你是如何认识静竹的?”女子斜斜地偏着头,用一双好看的杏眼望着杨度。

  杨度这时才发觉,绿衣女子虽然脸形轮廓很像静竹,这双眼睛却不像,静竹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不如她的圆,而杨度更喜欢那双丹凤眼。

  “那是五年前,我来京师参加戊戌科会试,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江亭认识了她。”杨度想,看来这女子可能认识静竹,否则,他那声“对不起”的话说过后,她就该走自己的路了,不会再来问东问西的。想到这里,杨度心中燃起了希望。“姑娘,你认识静竹吗?我这次一到京师就四处找她,一直没有找到。”

  “先生尊姓大名?”绿衣女子不回答杨度的提问,反倒盘问起他来。

  杨度不以为意,忙回答:“我姓杨名度字晳子,湖南湘潭人。”

  “你就是杨晳子先生!”绿衣女子睁大眼睛,本来就圆的眼睛显得更圆了。

  “正是,正是!”杨度似乎觉得静竹已呼之欲出了,急着问,“姑娘,请你快告诉我,静竹她在哪里!”

  姑娘并不急着告诉他,她四处望了一眼,说:“前面胡同里住着我的结拜姐姐,你如果不在意的话,我们到她家去坐坐吧!”

  “行,行。”一个上午的庙会,逛得他又累又渴,能有一处地方坐坐,边喝茶边说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度跟着绿衣女子由大街转进一条小胡同,来到一家紧闭的脱漆旧门边,女子用力敲了两下门,又高声喊道:“丹姐,请开开门!”

  喊声刚落,二楼窗口里伸出一个女人头来,笑着答:“哎呀,是亦妹呀,等一下,我来开门了!”

  一会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二十多岁年纪的女子,笑吟吟地望着亦妹,又将杨度看了看,极其热情地说:“稀客,稀客,快进屋,上楼坐。”

  说罢,随手将门又关紧了。门关上后,屋子里显得黑黑的,过了几秒钟后,杨度才看清这是一间杂屋,屋里有一个大灶台,灶台上放着锅瓢碗筷,灶台两旁堆满了煤炭干柴。他跟在亦妹的后面,沿着又窄又旧的木楼梯上了二楼。楼上光线充足多了,有两间小小的简陋的木板房,前面的小房间摆着床、梳妆台,后面的小房间有一张小方桌、四条方凳,有两只叠着的黑漆旧木箱子,板墙上贴一张十分俗气的贵妃出浴图,还有几张大红大绿的年画。亦妹把杨度带进这间小房子,大家在方桌边坐下来,丹姐笑着问亦妹:“这位先生是……”

  “他就是杨晳子先生。”

  “哎呀,你就是杨晳子先生!”丹姐忽地站起来,将杨度仔细端详着,看得杨度颇为不好意思,心里想:她们怎么都知道我?

  丹姐转而问亦妹:“你在哪里遇上了杨先生?”

  “在城隍庙会上。”

  “你都告诉他了吗?”

  丹姐问的虽是亦妹,杨度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感到有点不祥的味道。

  “还没有哩,正要借你这里说说话,麻烦你下楼给我们烧点水喝吧!”

  “好。”丹姐答应着,走到门边,又转身看了杨度一眼,说,“杨先生,你这几年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早来北京?”

  杨度发现丹姐的眼神有点凄凉,愈发觉得不妙:难道静竹出了什么意外?

  “亦妹。”杨度学着丹姐的口气称呼绿衣女子,急切地问,“静竹她现在哪里?”

  “她已经故去了。”亦妹轻轻地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仿佛一根游丝在飘动。杨度一听,却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呢?五年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那样的纯洁,那样的甜美,那样的活泼热情,那样的生机蓬勃,她那时是一朵花瓣初绽的蓓蕾,这时理应是一朵迎风怒放的鲜花,她怎么能萎去,又怎么会萎去呢?

  “她什么时候故去的,得的什么病?”二十八岁的堂堂男子汉杨度,竟忽然嗓音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上个月故去的,已安葬在西山了。她的病完全是因为思念你而得的……”

  亦妹的话还刚刚开头,杨度却已脸色惨白,一时间百感交集,千悔万恨。他心摇神移,虚汗淋漓,不觉眼前一黑,猛地晕倒在楼板上。

  “晳子先生,晳子先生!”亦妹吓得不知所措。

  丹姐闻讯忙上楼来。她到底比亦妹大两三岁,见识多些,说:“不碍事,不碍事,他这是一时急的,我们把他抬到床上去。”

  两个女子,一人抬肩一人抬脚,费尽了力气才把一条七尺大汉抬到隔壁房间的床上。丹姐从楼下打来一盆温水,要亦妹给杨度擦去脸上脖子间和手心里的虚汗,自己则翻箱倒柜,找出一小瓶同仁堂配的救急水。丹姐用竹筷撬开杨度的牙关,将救急水倒进他的口里,又喂了两匙温开水,再拿床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拉起亦妹的手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在刚才说话的房间里,亦妹将遇见杨度的过程告诉了丹姐。

  “看来这位杨先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静竹的眼力不错,她真有福气,我不如她。”丹姐思忖了一下说,“他既是来赶考的,千万不要误了他的大事。依我看这次什么都不要对他说,待到他金榜高中的时候,再把真相告诉他,让他喜上加喜。”

  “行!”亦妹点头赞同。

  半个钟头后杨度醒过来了,见自己躺在陌生女子的床上,很觉不好意思,他忙起身下床。亦妹听见响声,推门进来。杨度凄然笑道:“真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亦妹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杨度在梳妆台边的小凳上坐下,“亦妹,你把静竹的事详细告诉我吧!考完后,我去西山祭奠她。”

  丹姐端了一杯热茶进来,忙说:“杨先生,你先喝喝茶,养养神,饭菜都好了,你就在我们这里吃饭。静竹的事,不是一时半刻说得清楚的。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便留你在这里过夜。你千里迢迢来北京,主要目的是为了赶考,回客栈后好好温习功课,待放了金榜后再到这里来,我们姊妹把一切对你说清楚。你看呢?”

  杨度见丹姐一脸正色,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不觉对这个房主人有点畏惧,他只得遵命照办。吃晚饭时大家再不谈静竹的事。吃完饭后,二人送他下楼。亦妹一再叮嘱,金榜放后,一定要来,她和丹姐在这里等着。 



 
  
五 亦竹告诉静竹:你就要做榜眼公夫人了
 
 


  杨度回到长郡会馆,拿出静竹送给他的拜砖,呆呆地看着,江亭题扇、潭柘寺定情的往事一幕幕地浮上脑际。往事是那样的清晰温馨,而今却芳魂已逝,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她那娟秀的面孔,听不到她那乳燕般的笑语了,感情丰富而脆弱的倜傥才子不觉失声痛哭起来。他一直哭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临到中午醒来时,他的心情已趋平静了。人既已逝去,再思念再哭也是空的了,静竹送拜砖时说过,要用妙严公主的恒心做一番事业出来;只有记住她的话,做出成就来,才是对她最好的缅怀。杨度这样想着,决心要把这次特科考好,待到金榜题名的时候,再到西山去祭奠,去告慰静竹的在天之灵。

  从那以后,杨度再不外出了,连夏寿田那里也很少去,他闭门谢客,真正实实在在地用起功来。各省应试举子陆续到京,大家纷纷互拜,借以通声息,交朋友。杨度本是极喜欢应酬的,因为心情不佳,一概不加入,别人拜他,他也不见。只有四川举子宋育仁曾经是尊经书院的弟子,因系同出于王辏г说拿畔拢撬氖π郑彼巫ǔ汤捶檬保坏煤退渭嗣妗S谑堑诙毂阌泄愣厝肆菏口毖私瘴庀厝苏乓击胍惨窗莘谩A菏口弊忠矸颍叛嗨铮錾砉偕讨遥厦鞲闪贰K越可矸植渭犹乜瓶际裕恍囊酶鎏乜谱丛U乓击胱种偃剩殴Γ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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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饱读诗书,以才闻名三吴。没想到杨度却借口生病不见,梁、张吃了个闭门羹,心中不悦。外省举子都说杨度性格古怪,他听了也不在乎。

  待到主考大人张之洞排场十足地进了京城后,特科考试的气氛便骤然浓重起来。这次考试,朝廷派了八个阅卷大臣,除主考张之洞外,另外七人为:裕德、徐会沣、张英麟、戴鸿慈、李昭炜、张仁黼、熙瑛。这七个人无论科名、资历、地位、声望都远不及张之洞,自然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张之洞住进贤良寺的当晚,便将各部院寺正卿及各省督抚学政保荐的名单一 一细看,然后又将已报到的名单拿来对照:保荐的有三百七十二人,报到的却只有一百九十一人,刚好过半,他心中颇为不快,使他略觉安慰的是杨度、梁士诒、张一麟这几个人都来了。杨度见过面,他已看准是个栋梁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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