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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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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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那男孩扑向乔的腹部和鼠蹊:他的呼吸刺耳、混乱的脚步怱左怱右,乔无法判断他想攻击哪里。乔上前抓住那男孩的后脑往下按。那男孩又刺他,这回刺到臀部,但软弱无力,刺得并不深,不过还是比狗咬还要痛。等到那男孩又抽出刀来想再刺,乔把他往后推,让他脑袋撞上花岗岩墙壁。
  那男孩叹息一声,削皮刀掉地,乔为了确定,又把他的脑袋朝墙壁多撞了两次。那男孩身体一软,滑到地板上。
  之前乔从没见过他。

  在医护室里,一名医师帮他清洁伤口,臀部的伤口缝了好几针,然后用纱布紧紧包起来。那医师身上有种化学药剂气味,他叫乔这几天不要动到那条腿和那边的臀部。
  「要怎么不动?」乔说。
  那医师好像没听到似地继续说。「然后保持伤口干净。每天换两次纱布。」
  「你有多的纱布给我吗?」
  「没有。」那医师说,好像很气他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那么……」
  「就会完好如新了,」那医师说着往后退。
  他等着警卫进来,宣布他打架该遭到什么惩罚。他等着听他们说那个攻击他的男孩是死是活。但没有人跟他讲任何话。就好像整件事情是他想像出来的。
  熄灯时,他问汉蒙先生是否听说过他洗澡前打的那场架。
  「不。」
  「不,你没听说?」乔问。「或者是,不,那件事没发生?」
  「不,」汉蒙先生说,然后走掉了。
  几天后,一个囚犯跟他讲话。那人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有点口音(乔猜想是义大利腔),但过了一个星期几乎完全沉默的日子后,那声音听起来美妙无比,乔简直喉头哽咽、胸口涨满。
  那是个老人,戴着一副太大的厚眼镜。乔一跛一跛地穿过院子时,那老人走向他。星期六排队要冲澡时,那老人也在排队的行列里。乔会记得他,是因为他看起来好虚弱,你只能想像他坐牢太久,已经被这个监狱的种种恐怖状况折磨成那副样子。
  「你想,他们会很快就派不出人来跟你打架了吗?」
  他跟乔的身高相仿,头顶秃了,脑袋两侧生着短短的银发,细如铅笔的小胡子也是银色。两脚很长,上身短而粗壮,两手很小。他的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几乎是蹑手蹑脚,像个夜贼,但双眼纯真而充满希望,像是第一天上学的孩子。
  「我想这种人手用不完的。」乔说。「人选太多了。」
  「你不累吗?」
  「当然会累,」乔说。「但只要撑得下去,我就会撑吧。」
  「你速度非常快。」
  「算是快,但不是非常快。」
  「可是真的很快。」那老人打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拿出两根香烟,递了一根给乔。「你两次打架我都看到了。你速度太快,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你在保护你的肋骨。」
  老人划了根火柴,乔停下来,让他帮两人点烟。「我没在保护什么。」
  老人露出微笑。「很久很久以前,上辈子,在我进来这里之前,」那老人比划着围墙和铁丝网。「我训练出几个拳击手。还有几个摔角手。从来没赚大钱,不过碰到很多漂亮女人。拳击手吸引美女,而美女身边总是会有其他美女。」老人耸耸肩,两人继续往前走。「所以我看得出你在保护肋骨。断了吗?」
  乔说,「我肋骨没问题。」
  「我保证,」那老人说,「如果他们派我跟你打架,我只会去抓你的脚踝,紧紧抓住不放。」
  乔低声笑了。「只抓脚踝,嗯?」
  「或许还有鼻子,如果我觉得能占到便宜的话。」
  乔看着他。他一定是在牢里待太久了,目睹过各种希望破灭,体验过各种毁坏,如今那一切都不再困扰他,因为他在逆境中存活了下来。或者因为他只是一具生满皱纹的皮囊,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也没有威胁性。
  「唔,那就要保护我的鼻子……」乔深深吸了口烟。他都忘了难得吸到一根烟的滋味有多么美好了。「几个月前,我断了六根肋骨,另外还有些骨折和扭伤。」
  「几个月前。那你只要再熬两个月就好了。」
  「不会吧。真的?」
  那老人点点头。「断掉的肋骨就像破碎的心——至少要六个月才会愈合。」
  原来要这么久吗?乔心想。
  「只要你能撑到那个时候。」老人揉揉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你叫什么名字?」
  「乔。」
  「没人喊你乔瑟夫?」
  「只有我父亲。」
  那老人点点头,缓缓吐出一道烟雾。「这个地方真是毫无希望。虽然你刚来没几天,但我很确定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乔点点头。
  「这里会把人吃掉,还连骨头都不吐。」
  「你在这里多久了?」
  「啊,」老人说,「我早就停止数日子了。」他抬头望着油亮的蓝天,吐掉舌头上的一根烟草。「这监狱里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如果你有哪里不明白,来问我就行了。」
  乔很怀疑这老头其实没那么了解这个地方,但附和他也没什么坏处。「好,谢谢。很感激你的帮忙。」
  他们来到院子尽头了。两人转身回头走时,老人伸出一手,揽着乔的肩膀。
  整个院子的人都看着他们。
  老人把烟扔在地上,伸出手来。乔握了。
  「我的名字是托马索·裴司卡托瑞,但大家都喊我马索。你以后就归我保护了。」
  乔知道这个名字。马索·裴司卡托瑞统治北端区和北海岸大部分的赌博和妓女院。尽管在狱中,他仍能控制一大堆从佛罗里达运上来的烈酒。提姆·席奇过去几年跟他做了很多生意,常常提到跟这位老大打交道时,一定要极度小心。
  「我没要求你保护,马索。」
  「人生中有多少事情——无论好坏——能由我们决定要不要呢?」马索放开乔的肩膀,一手放在眉毛上方遮掉阳光。之前乔所看到他眼中的纯真,这会儿变成了狡狯。「从现在开始,喊我裴司卡托瑞先生吧,乔瑟夫。另外,下次见到令尊时,把这个交给他。」马索把一张纸条塞到乔的手里。
  乔看着上头手写的地址:蓝丘大道一四一七号。就这样而已——没有名字,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个地址。
  「交给你父亲。就这一次。我只要求你这件事。」
  「那如果我不照办呢?」乔问。
  马索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搞得很困惑。他头歪向一侧看着乔,一抹淡淡的好奇微笑浮上嘴唇。那微笑扩大了,转为出声的轻笑。他摇了几下头,竖起两根手指向乔行礼,朝墙边等着他的手下走去。

  在访客室,汤马斯看着儿子一拐一拐走过来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家伙拿刀戳了我的腿。」
  「为什么?」
  乔摇摇头。他的手掌滑过桌面,汤马斯看到底下的那张纸。他伸手覆盖着儿子的手片刻,体会着那种触感,试图回想自己为什么十多年来都没再体验过这种滋味。他拿了那张纸条,放进口袋。然后看着乔深深的黑眼圈和颓丧的神情,忽然间完全懂了。
  「有人要我办事,」他说。
  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谁交代的,乔瑟夫?」
  「马索·裴司卡托瑞。」
  汤马斯往后靠坐,问自己有多爱这个儿子。
  乔看出他眼中的疑问。「别跟我说你有多干净,老爸。」
  「我向来跟文明人做文明事。但你现在是要求我听一群才刚脱离洞穴的拉丁佬控制。」
  「不是听他们控制。」
  「不是吗?那这张纸上是什么?」
  「一个地址。」
  「只是一个地址?」
  「没错。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父亲点了几下头,从鼻子里呼出气来。「因为你是小孩。有个义大利佬给了你一个地址,叫你交给你的警方高官父亲,你不明白这个地址唯一的意思,就是敌手的违禁品地点。」
  「什么违禁品?」
  「最可能是装满了烈酒的仓库。」他父亲看着天花板。一手抚过整齐的白发。
  「他说就这一次。」
  他父亲朝他露出恶意的微笑。「你还真相信呢。」

  他离开监狱。
  在一片化学气味中,他沿着小径走向他的车。烟雾从工厂烟囱冒出来。大部分时候是深灰色的,但是把天空染成褐色,泥土染成黑色。火车沿着工厂外围噗噗前进;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令汤马斯想到一群狼围着医疗帐篷绕行。
  当警察这些年来,他送过至少一千人到这个监狱里。其中很多就死在这些花岗岩墙内。如果他们入狱前对人性还抱着幻想的话,进去后也立刻烟消云散了。里头的犯人太多、警卫太少,因而整个监狱不像个监狱,倒比较像是垃圾场或动物训练场。如果你进去时是个人,离开时就会成为野兽。如果你进去时是野兽,离开时技巧会更厉害。
  他怕这个儿子太软弱了。尽管多年来不走正途、不守法,不听从汤马斯或几乎任何规则,但乔瑟夫一直是三个孩子里最坦白的。即使他穿着沉重的冬天大衣,你也能看透他的心。
  汤马斯来到小径尽头的一个紧急报案电话箱前,用连在怀表表链上的钥匙打开箱子。他看着手里那个地址。蓝丘大道一四一七号,在马塔潘区,犹太人的地盘。这表示那个仓库大概是杰可布·罗森的,他是亚伯,怀特的供货人之一。
  怀特已经回波士顿了。他一天牢都没坐,大概是因为他雇了杰克·德贾维斯当辩护律师。
  汤马斯回头望着他儿子如今称之为家的那座监狱。这是个悲剧,但并不意外。多年来,尽管汤马斯奋力反对,他儿子还是选了这条导致他入狱的路。如果汤马斯用了这个电话箱,他就一辈子摆脱不了裴司卡托瑞帮、摆脱不了义大利人了——这个民族曾把无政府主义及其炸弹客、暗杀刺客,还有黑手党带来美国,目前根据传言,他们组织了某种所谓的「沉默联盟」,想要霸占整个私酒业。
  而他还要给他们更多助力?
  替他们做事?
  帮他们效命?
  他关上电话箱的门,把怀表放回口袋里,走向自己的车。

  整整两天,他思索着那张纸条。整整两天,他向他担心再也不存在的上帝祈祷,祈求指引,也祈祷上帝保佑他那身在花岗岩墙壁内的儿子。

  星期六是汤马斯的休假日,他爬上梯子,给K街那栋连栋房屋的窗台重新漆上黑色镶边。这是个炎热而潮湿的下午,几朵紫色的云朝他飘来。他看着三楼一扇窗内,里头原本是艾登的房间。空了三年后,他太太爱伦拿来当缝纫室。她两年前在睡梦中过世,所以现在这个房间空着,只有一架脚踩式缝纫机,还有一个木架子,上头仍挂着两年前要缝补的衣物。汤马斯把刷子蘸进油漆罐内。这里永远都是艾登的房间。
  「我有点搞不清方向了。」
  汤马斯往下看,那名男子站在三十尺之下的人行道上。他身穿浅蓝色的泡泡纱西装,白衬衫,打着红领结,没戴帽子。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汤马斯问。
  「我要找L街公共澡堂。」
  站在梯子上,汤马斯可以看到那间澡堂,不光是屋顶,而是整个红砖砌的建筑物正面。他看得到澡堂再过去的那个小泻湖,然后泻湖再过去,就是大西洋了,一路延伸到大洋对岸他出生的爱尔兰。
  「走到街底。」汤马斯指着,朝那男子点个头,然后回头拿他的油漆刷。
  那男子说,「就在这条街底,嗯?就在那儿?」
  汤马斯转过来点点头,双眼看着那名男子。
  「有时候,我就是没办法坚持走自己的路,」那男子说。「你碰到过这种事情吗?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就是没办法坚持走下去?」
  那男子一头金发,态度温和,长相英俊但很容易忘记。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他们不会杀他的,」他愉快地说。
  汤马斯说,「你说什么?」把刷子扔进油漆罐里。
  那男子一手放在梯子上。
  只要轻轻一推,就够了。
  那男人眯着眼睛,往上看汤马斯,然后往前看着街道。「不过他们会让他生不如死。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
  「你知道我是波士顿警察局的高阶人员。」汤马斯说。
  「他会想自杀,」那男子说。「当然会想。但他们会逼他活着,保证说如果他敢自杀,就会杀了你。而且每一天,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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