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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预言，你们的井田实验不会成功。”欧扬给欧威倒了一杯酒，示意对方不必那么拘束，兄弟俩完全可以放开了陈述自己的观点。
“为什么？”欧威问道。
“原因很多，我们先来探讨一下你们自己的问题。”
欧扬首先举起酒杯，向全场所有人致敬。
都算老朋友、老战友了，这点面子，大家还是得给他的。
现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一点之后，欧扬继续说道：
“你们的基本盘太小。我记得，汶河拐弯处的那块地，一共也没多大吧？”
“实际上还包括临县的几块土地，山坡，一段河流和一个人工湖，加起来也有半个县的面积。”欧威不无得意的回答：“我们在“桃园”的范围内实施资产完全公有制所有人都没有田地，但也都有田地，因为资产属于桃园里的所有人！”
“我们把所有产出都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大家人人参与劳动，吃集体食堂，因此我们人人平等”
“虽然很精致，但是太小了。”欧扬笑眯眯的打断堂弟的话。
“什么意思？”正在炫耀自己理想的年轻人，一旦被打断，脾气都不会很好，欧威也不例外，他的话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恼怒成分。
“意思是，相对于周边环境，你们完全没有竞争力。”
第398章 空想与实干（1）（）
这是一道小学生都会的计算题。
已知，欧威的桃园里有100户人家，平均每户人家有一对夫妻，一对老人和两个孩子，6口人。
平均每个人每年需要消耗粮食400斤。
桃园里平均每亩地产量是300斤，那么，桃园只要有800亩好田，就能实现“人人饱足”的理想生活。
当然，人类不是只有吃粮一项需求，因此欧威的老师和同学们在鲁王的支持下实际购买了1500亩上好的耕地（对龙朔北方来说，没有工业化肥支撑，能够达到亩产300斤的田地都是上田）。
多出来的田产中，有300亩被作为储备留存，以实现古籍中记载的“三年丰，储有一年足”。
剩余的400亩产出主要用来购买日用品。
听起来很美，确实一副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画卷，龙朔文人心中最完美的社会形态，直追上古三代盛世
然则这没什么卵用。
欧扬说道：“你们都不考虑发展的吗？就算你们现在能够维持下去，20年以后，正常情况下，你们桃园社区的老人全部去世，中年人变成老人，孩子长大成人，然后再生孩子的时候，你们打算用什么手段保证每一户家庭只有两个孩子？”
仓廪实的情况下，人口会迅速增长，这是不言自明的事。那些宣扬仁人的大儒们自然不能用非常手段控制人口增长。
一代人之后，桃园里的总人口就会迅速增加，到时候，为了养活多出来的人口，桃园必须扩张出相应的耕地。
否则，整个桃园就会迅速衰落，那些原本老实本分，只求“乐岁终身饱”的社员，就要为争取“凶年免于亡”而抢夺集体利益。
何况，如果桃园真的完全“室外”，他们根本撑不到下一代人这期间，只要有一次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超过井田党人的储备，整个社区就会崩解。
因为他们实在太小了，没有像一个统一的王朝那样，从南方调运粮食赈济北方灾区的能力，这样的原始社团也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脱产劳力对抗各种自然，或者人为的灾害。
这其实就是马尔萨斯人口陷阱和王朝周期率的一个小小缩影。
更何况，人都是永不满足的。
“纣为象箸，而箕子怖”的故事，欧威这样的儒者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当桃园的社员吃饱之后，会不会要求吃的好一点，而要求用更多粮食储备去换取酒肉？会不会为穿的好一点而要求用更多储备去换取绫罗？
甚至，会不会占用耕地去给自己盖一间更大的屋子？
衣食住行也算人之常情，桃园社区能满足他们这些其实很卑微的梦想吗？
“还有别人的恶意竞争。”欧扬指指对欧威怒目相视的秦晴，笑着说：“这是秦掌柜，目前顺丰行驻远西的全权代表，家大业大。对你们那种完全公有制，彻底消灭私有制的理想非常恼火，视若仇寇。想想看，如果她想彻底消灭你们的桃园，有多少合法的手段可以使用？”
只要在丰年不断压低桃园的粮食价格，提高日用品价格消耗桃园储备。
都不用等灾年，只要有一年欠收，秦晴这样的资本家就能用海量的粮食砸跨桃园社区。
何况还有不合法的手段。
虽然现在他们还不敢像洛克菲勒那样向竞争者扔炸弹，但资本家毕竟是喝人血的！谁敢指望他们总是吃素？
欧威陷入沉思之中。
不得不承认，欧扬说的非常现实，可谓直指本质（感谢tg的政治和历史教育）。
欧扬说完之后，连秦晴都有些想通了确实如他所说，如今这个井田党“消灭私有制！”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根本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实际上，除了理念不合以外，秦晴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用大人看孩子涂鸦的优越心里对待井田党，而不需要觉得碍眼，就一定除之后快。
李华梅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就是这个井田党实在太过精致，太小，也太缺乏抗风险冗余。
在她看来，欧扬在机械岛中之所以想象一整座岛屿般大小的超级战舰，就是因为现有舰船的体量太小，几乎没有对抗未知风险的能力。
通俗点来说，太小确幸了。
“我们在兄长眼里这么一无是处吗？”欧威语气中带着明细的沮丧，他不得不承认，欧扬看问题确实很准。
“我不是在苛责你们。”欧扬接着说道：“实际上，我觉得你们的理想非常值得钦佩，绝对应该坚持下去。”
“只是，坚持这个词并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我最崇拜的人有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如果你们真的想要那个理想国，请做好奋斗至少30代人的准备。”
30代人，600年。
“还有一句话，叫做“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人类历史上有过高度公有制的时期，未来说不定也会有类似社会，但那与井田党人温情脉脉的空想无关，也无关生产资料分配是否合理，纯粹是生产力导致的。
最开始的公有制，不过是生产力不足时期不得不为之，因为稍有不公，就有可能导致失去社区某一个成员，而在每一个成员都十分宝贵的时代，失去任何一人都有可能致使整个社区陷入危险境地，因此才逼迫整个社区严格按照实施公有制。
未来理想中的社会，则刚好相反，应当是生产力极度发达，生产资料变得俯首可得之后。
“当统治他人不再有利益可图的时候，人人平等才有可能实现，在那之前，你们只能尝试“尽量平等”。”
以太祖之能，也无法在生产力达不到的时候建成理想乡，但这并非意味着大家不应该向那个方向努力。
现在的井田党就像一个孩子，尚未找到真正的方向，只是在懵懵懂懂的摸索前行，未来他们必将遭受皇帝和首相，资本家和庄园主，保皇党和秘密警察的联合绞杀。
在那之前，作为一个站在历史下游的穿越者，欧扬觉得，应该给井田党有机会进化成红党，提供一个合适的机会。
欧扬决定，做一个真正的实验，把欧威变成一个实干家，而非只是空想。
第399章 空想与实干（2）（）
“这样吧。”欧扬提议道：“我们在这里，在这镇远城也来一次“井田”实验怎么样？”
“什么？！”x3。
欧威、秦晴和陈厚照同时惊叫起来：
“在这里“井田”？”
“实际上，井田并非只能从田产上想办法，我们完全可以直接在工厂里实验。”
“我跟秦掌柜打算在镇远城合资建设一座纺织工厂，启动资金、机器设备、厂址问题都很好解决，我甚至能帮工厂解决销售市场，但合格的工人和工厂管理，我觉得应该可以交给你来处理。”
“你应该清楚，工业的产出远远比农田高的多，在如今这个社会，如果给你一座蒸汽工厂，你都无法在100户工人中实现尽可能的平等，那我觉得你就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老老实实走家人给你设定的道路去吧。”
欧扬现在的笑容足以欺骗魔鬼，他今天笑的比之前一年都多，而且表面上看起来也更加真诚。
欧威不出意外的被圈进去了既然他的老师都要专门留出数百亩上田去桃园外面购换日用品，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生产日用品，为平等的工人兄弟们购买粮食呢？
工厂的产能确实远远超过农田（况且欧扬承诺可以解决市场问题），抗风险能力自然也会远远超过，经欧扬这样一说，欧威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井田能够成功，一定离不开工业的帮助！
“等一下！”秦晴忍不住蹦出来阻止道：“我才是最大的股东！我不同意！”
欧扬的笑容足以欺骗魔鬼，可资本家比魔鬼狡猾恶毒，即使秦晴已经发觉井田党现在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但还是本能的反对给予他们机会。
对付君子需要讲道理，道理讲得通怎么都好说。
对付资本家需要讲利润，只要有利润，他们敢卖处死自己的绳子。
“你听说过江南锦绣丝织厂的事吗？”欧扬暂时不理会秦晴，而是先问欧威。
“当然听说过，我的老师和几个师叔都曾经为工人们奔走。”欧威点点头，不出所料，他果然跟那些暴动工人有一些联系。
“还得谢谢太子殿下。”欧威站起身来，对陈厚照施了一礼：“太子殿下帮了工人很大的忙，如果不是殿下，他们，也许还有我们，下场堪忧。”
陈厚照也站了起来：“原来是宋先生的弟子吗？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一直很崇敬宋先生！”
这位宋先生是浙省人，是欧威的座师，也是目前井田党的主要领导人。他能说动鲁王出资买下靠河的1500亩上田做他的社会实验，可见影响之大。
如果在这里监军的是鲁王而不是太子，说不定欧扬能挤开秦晴，直接把整个工厂交到欧威手里。
可惜，陈厚照虽然尊敬宋先生，也很同情当时的纺织工人，却不会无条件支持他们太子本质上只是一个对自己的人民富有同情心的军人，仅此而已。
“既然你们都认识那些工人，这就好办了。如果你能把那些工人招募到镇远来，我就把工厂交给你管理。”
欧扬挥挥手，阻止正要再次反对的秦晴，飞快的接着说下去：“你们如何管理我不管，秦掌柜也不管，但有一条，你们必须保证利润！”
利润是衡量一个企业经营业绩的最基本数据，是企业经营的最终目的，如果能够保证上缴超出资本家预期的利润，那么让资本家放手并非特别困难的事。
“我和秦掌柜会派人在国内做一个调查，看看内地蒸汽纺织厂的利润率情况，然后给你设定一个上缴利润目标，如果能够达成，剩余利润无论有多少，都交给你们自己分配，甚至将来整个工厂的股份都交给你们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如果这样你们都达不到目标也就是说，竞争不过由工厂主掌握的同水平工厂，那只能证明工人无法管理好自己，你们井田党人是彻底的笑话！”
“同样，如果你们能够达成目标，同时还能提高工人福利，达成你们理想中“社会大同”，哪怕只是一部分，我想，太子殿下也会记在心里，等未来”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直白，陈厚照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只要让他明白井田党既能带动国力提升，又能让人民安居乐业，那么他们就等于得到了未来国家最高层的支持。
秦晴皱着眉头，如果自己放弃工厂管理能获得更大利润，那么作为利润第一的资本家，她完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何况在镇远城开工厂，最大的难题其实不是资本，而是工人来源帝国不允许平民阶级以下民众当工人，秦晴现在还没胆违背，从本土招募平民，所需要的安家费、工资待遇、福利又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还是本土那样的血汗工厂，人家为何要远离家乡到镇远来受压榨？）。
这样看起来，想在镇远开一座工厂，欧扬的办法确实是最合适的一切福利待遇都由工人自己决定，工厂主只要等着数钱就好。
但，秦晴总是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对头，仿佛自己这样做会给未来带来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