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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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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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颤抖的声音,骄傲而悲恸,是亡国的燕人们对故国所共有的感情。
  这些年,他们在战乱之中流离异乡;踩着家乡的土地,接受别国的统治;在异族人鄙夷的目光下求生……漂泊的苦,亡国的痛,九州大陆上,处处洒满了他们的泪水。 
  只有故国的骄傲,留在每一个燕人的心中。
  留在少年火一样的眸子里。
  冠绝天下的“凤栖梧”,沉寂了十年后,又一次响起……
  传说,鸾凤生于丹|穴,朝向苍冥,途中非梧桐不栖,神竭力尽而殁于东海。
  鸾凤翱于苍宇,见则天下太平。一曲盛世之梦……
  鸾凤鸣于高冈,百鸟四面来朝。一曲高傲的歌……
  高亢激昂,如鹤唳九皋,流光飞现,荡起的是无尽清华,漫卷遍天琼英,飘杳纷繁。刹那间,天地的宏伟,风云的穹杳,只化作耳边五音不绝,心头豪情四溢。
  徘徊低咽,似泣似吟,感慨日月交替,浮生如梦,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漫漫长夜中诉不完茕萦的灵魂,红尘中知音难觅,唯有一壶清酒,可寄愁肠。
  琴音洋洋,轻轻描墨着,一个做不醒的梦。梦里,坐在高台上的君王,睥睨天下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烽烟;梦里,繁华的辰京车水马龙,家家户户炊烟起伏不平;梦里,铁骑啾啾,血雨腥风浸没了栖燕宫……
  梦中的梦,醒了,是否也是满襟满脸的泪……
  琴声,夜影……
  当晚,在满室清音中,宫昱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自己一生也忘不了的人。

  夜惊梦,酒醉人亦醉

  夜色渐深,屋外皓月悬空,室内紫炉香烛尽燃,衬得一室光明。秋风吹晃得斑斑桐影,映在轻薄的门窗之上,半开的正门,不时透入阵阵微凉的气息,扰得宫纱轻卷,炉烟缭绕。
  那时,歆正低头专心地抚琴,封启面向朝里,只有宫昱正对这堂门方向。
  轻品着倾国酒,聆听“凤栖梧”,宫昱感觉自己有些醉了,思绪轻飘飘的,不知是被美酒迷了魂,还是被满室的琴声拉走了神思,仿佛随着琴音又进入了十年前那个风云传奇的年代。
  不知不觉中,空气中一股漫漫的悲伤弥漫开,笼绕着高亢的琴音,在嘹亮激昂的乐声,犹自显得清冷。
  宫昱的思绪,被丝丝的伤感,从金戈铁马、盛景繁华中抽了回来。他迷迷蒙蒙地抬头,望过去……
  一个苍白的人影,安静地站在那里。
  青白的长衫,在身后的夜色衬托下,清冷见形。秀颀的身子轻倚在门栏上,瘦削的给人以不健康的感觉,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着,几乎可以坠到地上,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漫渺繁多,似真似幻。
  清癯的面孔并不出色,只是那双眼睛,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冷漠下隐藏着沧桑和痛苦。幽深,缥缈……淹没了岁月的悲喜无常,沉寂了人间的痛苦哀愁,空泠泠的寂静和冷漠。
  专注的表情,正静静地聆听着室内绝世飞扬的乐曲,平静的面容,若有若无的情愫,悲伤,落寞,疲惫……宫昱几乎可以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深沉的哀伤与无奈从那个苍白的灵魂中隐隐传来。
  平生第一次,宫昱觉得那冰冷的眸光,冰冷的灵魂,笼罩着周围的世界,铺天盖地,苍凉而寂寞……
  让人心痛。
  琴声渐渐歇了下来,屋里一片安静,只隐约听到外面的秋声叶语。
  不知是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还是看见了宫昱茫然盯着门口的神情,封启猛然从余韵未尽的清音中回过神,向身后看去,不禁惊呼,
  “离!你怎么出来了?”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意。
  他起身迎向门口的白衣人,抓起他的手,摸了摸身上的衣襟,顿时又急又怒。
  “怎么这么冰冷的,衣服也都潮了!夜里风大露重,穿这么单薄就往外跑。前两天身子才刚见好转,你就这么折腾!你……”
  白衣人安静地还在出神,对封启的忧心不太在意,只淡淡点了点头,神色如烟如雾,没有确定的情思。
  封启像是了解他这样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径自冲着外面喊,
  “阿祺,阿祺呢?快去把的公子的裘衣拿来。”
  很快,一个小侍从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件轻薄的貂皮披风,质感光滑,毛色纯整,一看就知是极名贵的。
  封启接过来,轻轻披在那个人的身上,系好带子,又仔细裹了裹边角,小心翼翼的态度,好像是在侍弄一件易碎的珍宝。
  穿好后,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却还是一任的苍白而冷漠。
  转身,由封启陪着,向后院走去……
  宫昱看得发愣,直到修长的身影,被浓浓的夜色隐没,才恍恍惚惚的反应出一句话。
  “他是什么人?”
  望望旁边坐着的歆。少年一语不发,嘴角抿得紧紧的,有些气愤的样子,好像还有一丝轻鄙的反感。不知因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人么?
  不一会儿,封启回来。
  面对宫昱明显询问的目光,有些尴尬,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那个……他是……”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叫离。”
  向来都潇洒自如,风度满满的人此时竟有些口吃。
  想起他刚才对白衣人紧张的样子,“原来……原来……”
  宫昱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抹沉静而哀伤的身影,幽幽地伫在那儿的样子,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没有听说过娈童男宠之流的人物,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像封启这样的显贵,养一两个侍妾男宠在府里,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
  可是,男宠不都是漂亮的少年么,要么俊美娇弱,惹人怜爱;要么骄傲冷艳,多才多艺,就像歆那种,叫人看了很开心才对。
  而这个人显然谈不上美丽,年纪也不小了,大概和七王叔差不多吧,瘦骨嶙峋的样子,苍白的面孔,尤其是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沧桑,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把他和男宠联系在一起。
  一个男人,一个冰冷淡漠的男人,不知经历了什么,被红尘磨砺的灵魂,变的冰凉,没有人间的温度。
  封启默然,他了解宫昱的感受。
  离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带给人的感觉是说不清却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清冷寂然的气息,能让心在一刹那间冻结,深邃、宁静,不自觉露出的高傲,却又那么悲哀,那么空茫,仿佛不属于这扰扰红尘,像从黄泉迷失在人间的一抹缥缈的魂魄。
  快一年了,自己费尽心思,想在寂寞的灵魂里印下些自己的温度,却像是在水面上写字一样,无论多用力,清澈的潭水里留不下半点痕迹。
  倒是一颗心,像是陷在泥潭里,越沉越深,拔不起来了。
  封启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离。
  那是一个明亮的月夜,带兵驻扎在边境,晚上多喝了几杯酒,睡不着觉,便出来四下走走。
  经过一片小丛林的时候,隐隐听到林中有粗粗的喘息声。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林子后面,有两个兵士在强暴一个男人。
  苍白的身躯被紧紧地压制着,头微微向后仰起,有些艰难地呼吸着。长发凌乱不堪,披散在身体四周。漆黑的发,下半身流出的鲜红的血,男人污秽的体液,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这种事情,兵营里很普遍。因为行军打仗不能带着女人,而士兵们一个个年轻气盛,禁欲也是不大可能的。营里偶尔几个军妓远远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尤其是战事激烈的时候,女人根本跟不上队伍。
  于是,那些被抓来的俘虏,尤其是被打败了的国家的人,就成了很好的泄欲对象。他们大多是男人,跟得上队伍,而俘虏的身份又使他们没有任何权利保障,也就是说,可以任人欺辱。
  封启对这些事虽然一向有些厌恶,却也不想多做理会。转过身,想要悄悄的离开。
  突然,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这边。
  于是,封启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即使身上是暴虐的凌辱,遍处的伤痕,如深夜的潭水般漆黑的眸里,有的不是慌恐、屈辱,甚至也不是轻鄙、不屑……只是这样,沉和寂然,淡淡的哀伤,仰着头,像是在默默接受了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望着上方的幽远星空。微微转动的眼波里,清冷而淡漠,无边无际的清冷,入髓入骨的淡漠。
  封启看着,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清瞳里,映出空中茫茫的月光,冰凉冰凉的,摄心夺魄。
  刹那间,心有些迷茫,封启问自己,这个人的眼睛里,为什么没有红尘凡世的影子?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能让那他动容的温度?
  第二天才知道,那个人竟是军营里的“点子”。所谓“点子”,有男有女,容貌生得比其他人整齐些,明里是做工的苦役,实际上如同给兵士们取乐泄欲用的营妓一般。他们大多是一些被流放的罪人,或是别国抓来的老幼战俘,地位低下,就是被杀了,也无人过问。
  ……
  ……
  “这么说,他是个燕人喽。”宫昱有些吃惊地问。
  曾经傲视天下的燕国,灭亡后,国土被瓜分,子民流落在四处,无所依托。有些国家,因为当年的国仇夙怨,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军队更是仗势凌人,肆意掳掠。当时军营里不少的“点子”就是从各处抓来的燕人。
  “是,曾经还是燕国的名门望族。扶西王死后,国破家亡,才流落到秦国来。”
  封启心痛地叹了口气。看过很多亡了国的可怜燕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精力去同情他们。但,离是不同的,他让人不自觉地心痛。
  心痛那个苍白的人,安静而冰冷的气息,在辘轳红尘里南北漂泊。淡的不着痕迹的眼睛里,刻着不堪回首的如烟往事。
  “燕人吗。”
  宫昱陷入了沉思……
  三更,夜正深处,连天上的月都像倦了一般,在云里慵懒的隐隐显显,灰蒙蒙的月光,让夜色显得格外浓重而神秘,仿佛蛊惑人心一样。
  空气越发的湿冷,终于,浓浓的夜雾像是湿透了一样,聚成雨丝,缓缓洒了下来。落在屋顶上,顺着檐缝,汇成一股细流,又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敲出规律的声响。
  宫昱就是被微微的夜雨声扰醒的,晚上饮过的酒,淡淡的香气仿佛还飘在空中,带来几分兴奋,和几分醉了一般的微微醺迷。
  专门扰人清梦似的……
  一时间没有了睡意,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屋外的步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嘀嗒嗒的秋雨和心跳的声音同步。
  雨幕中漆黑而安静的夜色,伸出温柔的双臂,轻轻引诱着失眠的人。于是,沿着长廊,踏着无声的步子,漫无目标的走了出去。
  很久没有在夜晚漫步了,漆黑安静的夜,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听到内心深处的声音。
  白天里,强盛的国家,尊贵的地位。但太多了的浮华喧嚣,也吵闹得让人想不起灵魂的寂寞。只有在夜里,才会想起小时候豪华冰冷的宫殿,母亲落寞的笑容;想起兄弟间的生疏冷漠,朝臣内侍的势利无情;想起即使脚踏大好山河,即使笑拥美酒佳人,还是会不时兴起的寂寥。
  自己并不是太多愁善感的人,一向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偶尔的感慨也只不过是一时之作而已。今晚,心底泛起的一丝涟漪,可能被那个伤感的人所迷惑,竟有些伤春悲秋起来。
  宫昱摇了摇头,转身要返回去。
  突然,左手的院落里传来几声轻轻的喘息,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像痛苦的呻吟,却又有几分魅惑。
  在深宫中长大的人,很快就知道这是欢爱的声音,压抑着的音调,分不出是痛苦的煎熬还是快感的呻吟,就像人们常说的,极致的痛苦和喜悦,是没有分界线的。
  轻笑了一下,正想悄悄的离开。
  向后退了两步,不知怎么,脑海里倏的闪过些什么。迷迷蒙蒙的思绪中,那双悲伤的眼睛,把冰冷的星光尽数揽在眸中,白色的身影,遗世而独立。
  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微微的波动着,想象不出,那个清冷的身影,情动的时候,是否还是那么悲伤呢?
  不自觉地收回向后的步子,双脚像是被诱惑了似的,无声无息的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夜,安静而魅惑。
  薄薄的窗纱里透出的虚弱的光,桐木制成的两扇门扉微微开启一条缝隙。
  轻轻望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的光景阿。
  两个纠缠的人影。幽暗的光影,混杂在一起的细密的轻喘,交错在密密贴合的躯体上,让原本就湿闷的空气,显得愈发燥热。
  塌席上,苍白的身体近乎透明,带着病态的,远离阳光的虚弱的颜色,还有几分不习惯的僵硬,实在称不上美感,绝没有少年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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