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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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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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山倒海,骨肉的分离,嘶哑的呐喊,白色的刀刃卷起,鲜血成了底色,和着泥泞翻飞。
  战车和强弩,如同两支互相撕咬的猛兽,互不相让地纠缠着。那一刻,天地也不由变色。
  ……
  ……
  “魏国战车。分乘二人,驭车、攻守,各司其职,配合无间,可谓平原之虎。”
  “秦国强弩。百步之外,仍力透甲衣,车体盾革,无可挡者。正如长空之鹰。” 这是十三年前,燕国将军萧原对这两样天下有名的武力的评价。
  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秦军后方的主营内。离一直没有离开大帐,而不断传来的鼓声,兵刃交击声,呐喊声,击撞声,万马奔腾,一幕幕场景,就如在眼前飘过,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冲击力,连凝重的空气也好像染上了血的味道。
  “如果猛虎碰上苍鹰,又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呢?” 又一丝飘缈的话音从脑海深处飘来。这是当年自己开口问的。
  “王上啊,您已经亲手破坏了这个可能。”萧原的回答有些戏谑,却充满自信和自豪。
  燕辰三年,十万燕云铁骑在秋岭大破魏军,千余辆战车断辕残体,散落在平原上。
  燕辰六年,八万燕军一路势如破竹,几乎冲到阳京城下。遗憾的是,没有能够会会秦弩。
  “燕国的马似乎跑得太快了。”年轻的燕王寂寥地放下酒杯。
  记忆如轻盈的水泡,从墨色的深潭中浮上。啪地一声,惊断了脑中的弦。
  太多浮光掠影在远处的喧嚣中变得模糊而又清晰。
  灵台微纹,明镜沾尘。 
  长久寂静的心,苦涩一点一滴地融入清眸,浓郁的色彩是挥洒不开的重墨……
  轻轻的站起来,脚步如同不受控制地向外移去……
  宫昱微皱眉头,身披青色战甲,骑在战马上的他,面孔如罩寒霜,相比平时的清俊,此时的他要肃杀的多。
  虽然有强弩的威慑,但对方战车强大的破坏力仍然令人心惊。
  天地间血肉,刀尖冲撞着,平原发出振颤的低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时间以鲜血为计量单位流逝着。
  开战到现在,宫昱一直极力保持着镇定,也用这种镇静影响着周围的将士。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压在神经上千斤重的感觉,几乎让人崩溃。河岸的失守,恐怖的战车阵,令人窒息的压迫着神经。
  震耳的嘶吼,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点点流逝。平日从未觉得沉重的铠甲此时如有千钧。
  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进入肺中,尖锐地刺痛着。
  胃里强烈的不适,却被巨大的压力压住,完全无暇分神。只有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势的变化,忍受着未知的煎熬。
  宫昱不断向东边望去。早在魏军登岸前,卫戋就率领五千人秘密离开。宫昱曾对他说,“此战胜不在河西,而在河东。”
  趁魏军渡河的混乱潜入东岸,绕行敌后,制造混乱,扰乱军心。魏军动摇的一刹那,就是胜利的天平出现倾斜的时刻。
  宫昱是如此打算的,可是,这并不像下一盘棋的输赢那么简单,燃烧的平原,瞬息万变的战场,他是捕蝉的螳螂,身后又有没有一只黄雀呢?
  终于,长久的等待后,碾压着的神经几乎被崩断,终于看到两道黑烟河对岸碧蓝的天空下,冉冉升起,格外显眼……
  也许,每个统领大军的人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不是在得胜之后,而是在那取胜前的一刻。
  长久的煎熬等待,紧张的神经就像突然冲出了束缚,心不受制约地猛跳起来。
  将士们也很快发现了敌军开始动摇而混乱。抑制不住地兴奋,“殿下,时机已到,胜利将属于我们了!”声音难以抑制的抖动。
  宫昱猛地一勒马缰,拔剑在手,喝道,“去吧,去拔掉老虎的利牙!”
  马声长嘶,满天飞弩的掩护下,秦军东南军最后的主力军向河岸扑了过去。
  临一刹那,宫昱仿佛感觉到什么,回头向主营方向望了一眼。
  多少年后他仍记得,那天地金鼓交鸣的早晨。
  蓦然回首时,远处模糊的身影,独自站在烽烟之外,似霜雪般孤立。仿佛一抹回首尘世的孤魂,悲哀地望着喧嚣。
  隔着百步开外,幽深的眼眸,颤动的心灵,如同定格在记忆中的一道风景线。永远不能抹去的一瞬间。 
  战车如虎,飞弩似鹰,十年后的河西平原上,腥风犹烈。
  没有骑在马上,没有身后常胜不败的军队,没有睥睨天下的荣耀。
  他又站在了翻着血海的厮杀前,阴霾的阳光好似被染红似的火红起来。
  这块永远被诅咒了的土地上,如同烈火一样燃烧着生命,大地和山川都在颤抖着,血与肉,刀与剑,包藏在愤怒和绝望下面的撞击声音,从九泉的深处的亡灵的也战栗。
  风中,吹起又吹散的,往事如烟……
  这是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战争,由于命运的荒唐,拉近彼此的距离。
  伫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才仿佛疲倦了,渐渐掩去杀戮,安静下来。
  秦军营里,士兵们开始欢呼,惨重的代价使胜利显得如此辛酸和可贵。一个年轻的士兵扔下武器,坐在地上,想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声夹杂在欢呼中,断断续续着。
  离无声地,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心头涌上的莫名的情愫,转身入帐。没有人注意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现重又消失,仿佛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
  当晚,宫昱再次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不再作任何讨论,低沉有些疲倦的声音,平静地下令。
  众将领却不再像昨天一样的抱怨连连,只大略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就表示从命。连辛白也只诺诺几声,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看到了魏军战车在平原上的恐怖实力,今天虽然勉强胜了,但如果这样的战争再来一次,十几万大军,不知道有几人能够生还。
  而且,宫昱今天,在西线失守时迅速下令撤守的决断力,僵持中表现得镇定,和最后决定胜负的策略,都令他们对他不由多了几分信服。
  当天夜里,秦军各营传令,撤守河西平原。
  众人走后,宫昱快步回到主帐,看到离坐在那里看着火光出神,没有发现自己的靠近。虽然平时他也对身边的事物漠然冷淡,但今天,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深澈的眼眸中,映出眼前燃烧的火焰,格外清晰。
  顾不得细想,宫昱此刻只想把那个清瘦的身子拥在怀里,感觉到彼此的心跳,才能平复有些难以控制的情绪。
  今天一天,别人眼中的宫昱一直保持着镇定,有序。指挥,谋虑都似轻描淡写般容易。可是,谁又知道,他一直出汗的手心,几乎湿透的盔甲。从最早的惊怒,愤慨,到交战时的紧张,焦虑,巨大的压力,以及看到胜利时的激动,兴奋。
  一切一切,复杂的心情交错着。
  直道此时,才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搂着怀里的人,安静地听着他规则起伏的呼吸声,一直紧绷的神经才似松缓下来,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你知道么?”宫昱苦笑了一下,说到,“其实我一直在害怕。”
  无论如何出色的表现,什么样的胜利,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和担负着无数生死。
  交视的目光,有几许是了然。想起记忆中冰凉的河水,孤独和害怕,离第一次感觉,两人贴近的距离……
  第二天清晨,辛白离开自己的营帐。就要撤军了,他仍有几分郁结,这个勇敢的汉子,在拼杀了近一个月之后,一下子放弃,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滋味。
  阳光刚刚从西岭的群山后露头,斜晖把晓雾染成淡金色,清晨的空气还透着夜晚的余寒,凉得浸人。
  辛白走出大营外,想河边走去,在望京河畔驻守多日,马上就要离开,他想再看一眼那奔流不息的河水。
  河岸,水面上都是茫茫的白雾,看不清虚实,只有流水轻轻地冲刷着岸边礁石的哗声,一声一声,规则而清晰。河水缓缓向南流着,多少年从未停歇,即使最轰隆的战鼓,映日的白刃,最惨烈的哀号,蔽日的旌旗,河水始终无声地流逝,无情地冲刷着历史和生命。
  多少喧嚣,在自然的永恒面前短暂如流星,而多少人们有如此执着地追求着那瞬间的光辉……
  晨雾中,辛白看到不远处,一个白衣人,笔直地站在河边,遥望着河水上游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是他,是那个人……犹记得前天晚上那双淡漠苍凉的眼睛。
  辛白有些迷惑地看着离,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在看什么?
  清白萧索的身影,被风轻轻吹起的乱发和衣褶,撒落几分寂寞。湍湍的河水,偶尔透过雾气,折射出黎明的波光。目光所向,远方的景物迷失在浓雾之中,一片白茫。
  刹那,辛白觉得那人,那条河,那清晨的浓雾,仿佛入了画一般……
  后来,宫昱从营中走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给他披上,两个人并行站了一会,没有说话。直到曙光渐渐明晰,东边的光有些刺眼,再看不清河面的景物,才一起离去了。
  辛白仍自愣愣地看着河水,看着那个人刚才所在的地方,良久,他突然想起,这条河的名字叫做——望京河。

  辰京城,栖燕宫

  三月中旬,僵持近月的秦魏两国在望京河岸对峙结束。秦军向西北退兵。蒙安十五万大军,除了死伤五万余,加上北部来的后军十万,一共二十万人,连绵的军帐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河西平原上,起伏连绵。
  此时已是初春,寒气中,平原上赤褐色的土地几簇灌木杂草,虽无数次被践踏焚烧,但春风一起,苍荒中一点青葱,昭示着挺拔坚韧的生命。也许它们才是这个平原真正的主人。
  魏军在河西平原上安寨,在望京河中饮马。西方,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是秦国辽阔的土地。
  “秦军向西北退军?看来,他们是要利用斜谷了。”蒙安喃喃自语。
  成功取下了河西平原后,魏王的表情愈加风发得意,只是不似先前的狂嚣。几日前的那场败仗,引以为自豪的战车居然被压制,而最后自己身后的大本营险些被人一把火烧个干净。他表面上虽然毫不在意,背后却大怒掀了三座大营。
  “渑山,樊陵,尧天郡,泗水郡……”蒙安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着,从河西平原延秦军后撤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停留在西北角的斜谷。
  斜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两边各有尧天、泗水两郡,互成犄角之势。不过,如果魏军南北两路夹击的话,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那个年轻的秦国统帅,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如此轻易放弃河西平原?
  蒙安心中不解,本以为过了望京河就是秦国的土地,但如今平原茫茫的白雾中,战局似乎变得更加微妙迷茫。
  地图上,褐色的线条勾勒出起伏的群山。向北望去,燕云山后面,望京河的上游,一座天下闻名的都城……
  秦军现在离那里不远了吧。
  八百里燕云,嵯峨叠嵃。几条大道,贯通东西,几百年戎马倥偬,商旅繁华,铁骑过后,繁华盛衰,走出的是一条千古清秋路。
  浩浩荡荡的大军,整齐地列队行进。士兵们披挂整齐,手中长矛甲盾反射着阳光,队伍在道路上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虽然天气不是很好,北方春天风刮得刺面,路也不是很平坦,但并没有影响行军的速度。
  前日那场血战,损失了几万兵马,但最终的胜利让士气大振,连原先对战势忧心忡忡地边防军几位将领,早晨见宫昱的时候,也变得谦和了许多,谨慎地探讨着下一步作战方案,不再坚持己见。
  几万条人命,却也不是白死的,宫昱自嘲地笑笑。原本在他眼里一场可避免毫无意义的斗争,却因尧应愚蠢的私自行动而流血,现在,竟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也许,一般人眼里,只有流下足够的鲜血,胜利才体现出它昂贵的价值。
  一将功成万骨灰!
  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验这句话的含义。这才只是开始,宫昱突然想,往往身经百战的名将,踏着血肉昂首从战场走过,坚挺的身影毫不犹豫地面向前方,他们是不屑回首,抑或是,不能回首呢?
  晚上,全军驻守尧天郡。此时北线传来战报,魏军北军已经避开当地驻守的秦军,绕过了岐山,打算出燕山,等蒙安收拾了河西平原,南北两路夹攻而来。
  至此,宫昱已经下令所有东北方面的边防军全线回收,集合在尧天,泗水郡,等待敌人。
  现在,除了二郡和中间号称秦岭天险的斜谷,东北的地形应该如何布军,现在还没有定论,尤其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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