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民国- 第30部分

　　　　苏幕遮的心头蓦然一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得，走了，不耽误你休息。”舟姨娘扬了绢帕，袅娜的身形款摆而去。

　　　　她朝绵软的床上栽了进去，脑海中拂过苏莱归冷峻的面孔，又拂过舟姨娘刚才说的话，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弄得她心口闷闷得痛。

　　　　她对于苏莱归的最早记忆就是在许多年前的一天，父亲领回来一个孩子，那个男孩子长得很高，比她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只是身上由于跟人打架，布满了伤痕与泥土，可那双眼睛，她瞧了一眼便无法忘记。

　　　　他眸中透着的是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深沉，如漆黑的幕布般，遮挡住了他的心灵。

　　　　她冲他叫了一声哥哥，清楚地瞧见了他目光中的变化。从那以后，她便跟着他，他让她安心与快乐。

　　　　屋外的燕鸟发出一阵阵欢快的鸣叫声，花瓣的香气随着起舞的微风弥散于空气，她起了身子，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燥热。

　　　　“备车！出门！”

　　　　周叔载着她漫无目的地在公共租界内瞎逛，她心有不满，便要去法租界，周叔也只好遵命，踩下油门。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空气中浮动着烦躁与气闷。款摆的柳枝婀娜，在湖面上投下一道倩影，那青翠的颜色，终于给心中注入了一阵清凉。车内的气氛遏制着她轻微的呼吸，阳光宁静却格外有烈度地透过车窗，侵蚀了她的肌肤。

　　　　“停车。”

　　　　她推了车门，跳下车去。眼瞧着面前法租界最大的西餐厅，便阔步走了进去。

　　　　她眯了眯眼，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心头一动，偷**了那人的肩膀。

　　　　酩彦转过脸来，见是她，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苏三小姐，你这是在干嘛呢，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我还没问你在干嘛呢，鬼鬼祟祟的。”她延伸目光，酩彦却巧妙地遮挡住，她移动脚步，酩彦便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蹙了蹙秀眉，“怎么了，是不是慕止然在里面？”

　　　　“六爷在里面的话，我怎么敢阻挡苏三小姐去见他呢，是不？可这关键是，六爷他不在里面。”酩彦笑着回答她，她的疑心却越来越重。

　　　　她狐疑地看着他，“难不成是你工作的时候开小差，来这里偷窥喜欢的姑娘？”

　　　　“我怎么能是这种人呢！”　酩彦义正言辞地回答，却又想起了什么，慌忙道，“对！苏三小姐你猜对了！我就是在这里偷看姑娘的，哈哈哈，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不然被知道了，我可是很丢人的！”

　　　　苏幕遮了然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那我更要看看了！”她身形轻盈娇小，蓦地一下就擦过酩彦身边，窜了进去。

　　　　眼前那两个坐着喝茶聊天的人却让她怔了怔，她慌忙躲了回来，只听到父亲的声音顺着空气，隐隐飘散而出。

　　　　“萧先生，那么说好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这个声音明显沧桑许多，她认得这是萧天骐的父亲萧震林，“我们就齐心协力，一起将慕家赶出去，然后法租界，便是咱们哥俩说得算了！”

第四十一章　老谋深算（）　
“天哪！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大事！”苏幕遮慌乱地看着酩彦，酩彦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两人偷偷地溜出了西餐厅。

　　　　屋外往来行人看到两人皆是一脸惊奇，酩彦拉着她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这才舒了口气。

　　　　苏幕遮扬眉看他，“你刚才到那家餐厅，是去偷听我爸爸和萧震林谈话的？萧震林不是北上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萧震林昨夜从北方赶了回来。这次萧天骐闹出了太大的动静，他不得不赶紧回来给这个败家子善后。”　酩彦无奈地摇了摇头，“萧震林这次回来与六爷料想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苏南城竟然……”

　　　　“我爸爸竟然怎么了？”　苏幕遮眸光滢亮，直直注视着他。

　　　　“没……没怎么。”

　　　　“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想说我爸爸竟然还会去帮那个萧震林……”她不满地嘟了嘟嘴，“我想想也觉得很生气，萧天骐还害了我哥哥，爸爸真是糊涂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劝我爸爸的。”

　　　　酩彦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巷子，便道了别。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大街两旁都是鳞次栉比的高屋建瓴，不时能听见几个小贩吆喝，路边算命的先生戴着墨镜，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知到脚步的变化，偶有几个以卖字画为生的书生经过，身上如墨的香气缓缓飘散。

　　　　她站定下来，耳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她心中微诧，转头见是司马识焉，他正在拜别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那绅士长得也格外眼熟，只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绅士先司马识焉一步瞧见了她，便礼貌地笑了笑，朝她走来，“苏三小姐，好久不见。”

　　　　“你是？”

　　　　“三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杨洺，那日我们都被萧天骐软禁了起来，还是托了苏三小姐你的福，我才得以逃脱的。”他的笑意愈发明显。

　　　　苏幕遮恍然大悟，记忆终于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叠了起来，“我想起来啦，你是慕止然的朋友。因为写文章抨击萧家，而被萧天骐抓起来的那个人。”

　　　　“正是在下。”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换了身衣服倒还真有学者的风范，哪像你身边站着的这个司马识焉，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司马识焉本在旁边认真听两人说话，刚刚得知苏幕遮原来救过杨洺先生，心里难得产生了一丝好感，却又在听到她说的这后半句话时好感全失。

　　　　他顿了顿，道：“听闻慕兄近日在教苏三小姐学习，果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苏三小姐竟然连‘道貌岸然’这样的成语都会用了，佩服，佩服。”

　　　　“我一直都会的好不好！”那双莹莹美目睁得圆圆的，连带着她的粉腮跟着轻轻鼓起，看起来煞是可爱。

　　　　司马识焉无声一笑，杨洺自然看出了气氛骤然的不同，道：“早前听闻司马先生和苏三小姐一见面就会吵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不过……”

　　　　他暧昧地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我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辞。”

　　　　两人目送着他远去，她这才回过眸来。司马识焉的侧颜隐没在一片狭小的阴影里，他轻摇羽扇，呼吸平缓而轻慢，目光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般地扫过她娇俏的容颜，道：“既然碰上了，一起喝个下午茶，如何？”

　　　　“你请客？”她挑了挑秀美的眉。

　　　　“当然。”他往前迈了几步，声音幽幽传来，“虽然你不是个大家小姐，不用对你讲什么绅士风度，但我这点请客钱还是有的。”

　　　　苏幕遮哼了一声，便跟了上去。她一贯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做人原则，也就不去计较司马识焉的话语了。

　　　　两人选了个位子坐定下来，司马识焉便斜靠在椅背上，她侧目瞧他，见那如墨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目光，他看起来心情颇佳，并无受凡尘俗事的影响。

　　　　他见她瞧他，眸光微转，熠熠地落在她的粉颊上。

　　　　身后窗帘缱绻，窗帘微开，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轻轻扬起，栗色的餐布一角飘扬，她手托粉腮，甜橙色的嘴角随着这柔好又温热的风，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司马识焉慢慢垂下了目光，修长的手指握着咖啡杯的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而苏幕遮面前的那杯咖啡，一动未动，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凉。

　　　　“怎么不喝？”他好奇道。

　　　　“不喜欢喝咖啡，太苦了，加多少糖或是奶都不会甜，我喜欢甜的东西。”她的瞳色极其滢亮与清澈，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

　　　　司马识焉微微诧异，“现在的小姐们不都喜欢喝咖啡了吗？”

　　　　“她们喜欢，可是我不喜欢，而且我觉得真心喜欢的也没有几个。”她嘟了嘟嘴。

　　　　司马识焉不觉一笑，他也亲眼见过几个和他共餐过的小姐，喝咖啡时眉头轻蹙，明显是在强撑着喝下去的。

　　　　他的笑容被苏幕遮瞧到了眼里，扬了扬眉，说起了别的话题，“现在我们婚约解除了，你心里是不是特别高兴？”

　　　　他的眸色轻轻一沉，笑道：“比你再高兴一点。”

　　　　苏幕遮撇了撇嘴角，眸中是淡淡的笑意，这个司马识焉也真是有趣，什么都想要比她强一点。她刚开始觉得两人见面就吵架很是烦人，久了之后，竟觉得这种相处方式也乐得个轻松自在。最起码讨厌是真讨厌，不需要故作礼貌姿态。

　　　　说话间，天似乎一下便暗沉了几分，一排排霓虹灯应邀亮起，华灯初上，夕阳浸染，晚霞迤逦。她的笑容不输给这缤纷旖旎，璀璨而灼热，透着摄人心魂的美好。

　　　　突然间，她便起了身来，冲他摆摆手，道：“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呢。司马先生谢谢你的咖啡，下次换我请你。”

　　　　她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扬长而去。

　　　　他瞧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那片华灯之中，竟比那华彩还亮了几分。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时分，她心知父亲如今想要对付慕家，可慕止然是她的朋友又曾救过她，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咦，爸爸还没回家吗？”她不解地看着舟姨娘。

　　　　舟姨娘点了头，“怎么？你今天倒是难得来找老爷，他出去后一天都没回来，还打电话说晚饭也不在家吃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心中一凛，“和谁？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和慕六少爷，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父亲与萧震林都是会周详计划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出手。她只需要等父亲回来，好好劝说，若是劝说不成，她就暗地里破坏父亲的计划。

　　　　初夏的夜晚，空气中仍是一股难言的燥热，浸透了空气，弥漫了距离。空中的繁星被霓虹的光彩衬托得黯淡幽静，投射在地面上的只是星星点点的细小碎芒。

　　　　法租界最大的餐厅内，乐声四起，起舞蹁跹。

　　　　不浓不淡的光线下，苏南城看不清对面慕止然的表情，只隐约觉得那双眼眸透着幽光，如一泓流动着的清泉。

　　　　苏南城笑了笑，开口道：“慕六少爷，我知道你此次叫我来这里的目的，我想此刻你也很为难吧。”

　　　　慕止然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只听苏南城又道：“你的手下也有几分水平，能将我和萧震林合作的事情打探清楚，有意思！”

　　　　他的唇角平静如秋水，波澜不惊，“苏先生，我听说了苏少爷近日被警署扣留的事情，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您应该清楚吧？”

　　　　“我当然清楚。”　苏南城唇角扬了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萧天骐在背后搞的鬼，可我偏偏不这么认为。”

　　　　慕止然挑了挑眉，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来。

　　　　苏南城倒也不含糊，笑道：“最近我们和萧家由于码头势力划分，的确出了不小的矛盾。但莱归做事谨慎，他往北方运输药材瞒住了我，也瞒住了身边的马仔，若不是有人刻意观察与调查，我相信他是不会被发现的。”

　　　　“听苏先生的语气，好像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慕止然气定神闲，修长的指尖端起蔷薇骨瓷杯，轻抿了一口。

　　　　“萧天骐与他莱归连面都见不上，不可能发现他的行踪。慕六少爷，你曾在我家小住过几日。以你的性格，是不会做没有把握与目标的事情。你宁愿冒着被你兄长取代的风险，也没有拒绝我让你留下养伤的要求，必然是别有所图的。”

　　　　苏南城眼中是老谋深算后留下的沉淀，唇角的笑容轻到看不出痕迹，“我可以认定，就是你发现了莱归的一系列动作，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警署。”

　　　　慕止然放下骨瓷杯，扬起淡淡的笑容，清爽而纯净，如和煦又轻柔的春风，爽朗怡人，“既然如此，苏先生觉得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苏南城笑了笑，缓缓拿起咖啡杯，那一股苦涩的味道顺着味蕾，淌入腹中，却在齿间留下浓厚的醇香，就如同这令人乏味却又不忍抛弃的人生一般。

　　　　“慕六少爷你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我与萧家产生矛盾，好让你趁虚而入，但是你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如今计划已经全数被我洞悉，我倒想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后招。”他冷冷一笑，笑容诡谲。

第四十二章　决意（）　
慕止然微微垂首，安静地盯着手中的咖啡杯，一股淡然与疏离的气息缓慢地扩散与蔓延。

　　　　半晌，他才抬了眸，笑道：“苏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