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在白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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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在白色之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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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又回到那棵大树底下
   不去幸福路又能怎么样呢?这城市的街道像一张通往明天的车票,穿过这些轨道,我们像两块干燥的木料,渺小而宿命。我们走在茂名路上,我们知道如果不去DD'S的话,在这个时间很难找到一家继续卖酒的酒吧。我们走在茂名路上,我们走进一家超市,我们一眼就找到了我们的黑牌威士忌,我还要了两罐苏打水,但是付账的时候我们的钱不够,事实上是面条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后来我们只能买一些瓶装青岛和一包土豆条。
   我们走在茂名路上,我们路过迪生百货、国泰电影院、花园酒店,穿过淮海路。我们双双回到那棵大树底下。
   我开始骂面条,我骂面条唱歌走调。面条说他通过唱歌走调找到一种犯罪感,他说他需要犯罪,而他最多只能唱歌走调。我笑他幼稚。我说你这么幼稚找不到女人的。我说面条你大概还是个处男吧。面条说你是个婊子你在故意找麻烦。面条这话把我给说哭了,我说面条你不能这么说我。我一哭就停不下来,我一边哭一边喝酒,我说面条你不能这么说你的朋友,再见面条,再见上海。
   蝴蝶蝴蝶
   蝴蝶蝴蝶,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喜欢叫我蝴蝶。他在太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我们太年轻,我们不了解生活的样子,我们不确定什么叫爱情。那时稀里糊涂的,但是我们有那种相爱的感觉,我们都爱音乐,我们通过这点彼此相爱。有一天我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GUNSN'ROSES?我说我觉着他们的音乐是狗屎,你应该听听THEDOORS。那个早上我们吵得很凶,我骂他低能,我说喜欢重金属的人都是头脑简单和容易生气的。
   中午的时候有人来告诉我他死了,我想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确定是死了。从我家通往他学校的后门有一条铁道,他戴着耳机死在铁轨上,他当时在听的唱片是THEDOORS。唱片和唱机完好无损。这个倒霉孩子就这么死了。我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这就像他平日里开的一个玩笑。葬礼那天我要求播放GUNSN'ROSES,没人可以阻止我。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过THEDOORS。
   他最爱喝青岛,他还喜欢一边喝青岛一边吃草莓。每年6月7日我都会去铁道上看他,我会带去青岛和草莓,我想着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我会和他说话,我会哭,我会笑,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一直就在我体内徘徊走动。我知道他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他在另一个地方成长。
   故事是最重要的
   面条说你的故事真他妈摇滚!但是这个故事并不说明你就真爱过。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说明,我只是要说故事给你听。故事是最重要的。而今天晚上和你在一起就是走来走去什么故事也没有。
   我从窗口走掉了
   你们从来听不到我说我的弟弟,因为我弟弟和我第一个男朋友一样,也是20岁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的。
   那是在我23岁,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家看电视,那是一个旅游节目,我看着那海滩,父亲突然来电,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很好啊,和朋友在一起看电视。半个小时之后我父亲再次来电,他说你来夏威夷吧,你弟弟病了,病得很重。
   第二天我就飞去了夏威夷,父亲和我在一家酒店会面,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回到房间后我看见他突然哭起来,他哭得浑身发抖,我从没有看见过父亲这样。
   父亲说你弟弟他去了。
   我像是一种自然地了解,我跪在父亲面前抚摸着他的手说他是因为生病,他时间到了,上帝把他带走。
  第19节 生命完完全全是种飘
   父亲接下来的话把我这一生带入黑暗,他说你弟弟是跳楼自杀的。
   我脑子里立刻出现各种我弟弟跳楼的情形。我们才通过电话,他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健康、活跃,他的功课在学校里是最好的。他的女朋友是学校的校花,他们在真心地恋爱。他也会在电话里和我谈他的问题,他也会有问题,但那都是年青人的正常问题。我曾幻想过周围人的死亡,幻想到让自己哭出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弟弟会这样死去。也许上帝是故意不让人了解死亡是什么,也许上帝在保护我们。
   我和父亲决定不告诉任何亲人我弟弟的死亡。我们开始为弟弟办丧事,我始终没有见到我的弟弟。我不同意为他化妆,我说我弟弟是个最自然的孩子,他不会喜欢化妆。可化妆师说他的脸被冲击得太厉害了他必须要化妆。老天!他怎么可以用'冲击'这两字?我的心脏在痛,我想着他坠到地上的情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能够明白我弟弟是怎么想的,他从我父亲的好朋友的家,从那个看着我们长大的人的家,从那幢大厦的31楼跳下去。我脑子里不断出现我弟弟拉着栏杆注视着地面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办法知道他是流着泪很痛苦地离开,还是很高兴自己有这样一个决定而离开的。他是很聪明的,他很小就开始看哲学书,也许是他看破了,他想离开。也许他只是想离开。
   我在他身边放满了天堂鸟、橄榄球。我给他买了2000美金一套的西装,我走遍每一条大街为自己挑选黑色的晚礼服,我告诉我要把我这一生最美的一刻送给我的弟弟。
   平时在电影里看到有人拼命摇着死者的身体想唤醒他会觉得那很傻,那天我就一直在做这样的傻事。一个活生生的年青人怎么会突然躺下来不能起来?怎么会没有生命在里面呢?我一直摇着我的弟弟,他一直就没有起来,我在视觉上没有办法接受这点,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
   我和我父亲为我弟弟的死找了私家侦探,因为我们都不相信他会自杀。调查的结果是我的弟弟是一名严重的忧郁症患者。
   我看到的书上都写着忧郁症是母亲传给女儿,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弟弟会有忧郁症。我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丝毫这方面的症状。他的室友说我弟弟说过他要做一流的演员,他今天要自杀,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他的室友说弟弟的情绪是三个月好三个月坏,经常会说出各种自杀的方法。我对他的室友说你是死人吗?你不觉得那很危险吗?你为什么没尝试去帮助他?我们可以让他不死的!我那天失去了控制,我认为是我弟弟的室友害死了他。我恨我弟弟,他太久地生活在苦痛之中,生命对他根本不代表什么了,而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弟弟是个极爱漂亮的人,他去夏威夷却只带了两条短裤和一件T恤,他是想好去死的。在他房间的桌上发现一串钥匙和一张回中国的机票,并且他在一张餐纸上写着'我从窗口走掉了'。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他是11月23日感恩节那天离开的,在这之前他去过酒吧一个人喝酒,他还看了场电影,后来我在伍迪?钒?椎囊徊康缬袄锟吹搅苏饩洹拔掖哟翱谧叩袅恕薄*
   我弟弟和我一样迷恋THEDOORS,我总觉得他的死也和THEDOORS有关。
   认清了死亡会让人害怕,生命完完全全是一种飘,当离开美国的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仿佛站在了悬崖的边缘,我感觉已经快要失去自己了。
   这以后我开始写信,给所有的朋友写信,描述我所有的感觉,我的话留在了纸上。那时我有一个原则,不去管什么语法,让我的感觉像流水线一样最直接地走出来再也不去修改。那时我认为凡是经过大脑的东西都是不纯洁的。那时我就每天写,每天哭,听悲伤的音乐。我知道我掉进了湖底,我需要一个外来的东西把自己给救出来。
   我开始有点害怕
   我说完故事就又是沉默。
   今晚的沉默是最无聊的。
   最无聊的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第20节 我的酗酒和世界无关
   面条突然用手中的'青岛'迅速而狂热地朝自己的头砸去,一上一下之后我的右手臂一阵刺痛,啤酒喷得我一脸都是。
   面条苍白地看着我说今晚我得见点血!
   而我看见他的头把啤酒瓶都碰碎了他的头却一点血都没有,而我的手臂已血如泉涌。
   我说这叫什么事?你想见点血你自己没出血你倒是见到了我的血,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理解。
   面条站起来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脚步铿铿锵锵。
   我说我请你吃麦当劳,请你喝酒,说故事给你听,而你却弄伤了我,当然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理解。
   这是些青春的碎片。这些青春的碎片弄伤了你!我们都将永远无法离开这些关于我们青春的碎片。
   我说孩子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我求你了。
   生命在闪耀,生命美丽,生命永远继续。
   我需要去医院,你看你看你削掉了我一块肉。
   面条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目光炯炯有神。
   我开始有点害怕。
   其他的统统是在路上
   我说孩子你别这么激动。今天晚上所有的故事都是我的一篇新的小说的故事。但是那篇小说我写不下去了。而不写作的时候我会慌,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最近烦。其实我想表达'生命太宝贵,我们必须要做对的选择。这像世界不能没有爱,所有的人都得依靠别人的关心活下去'这样的意思,真的,其实我挺积极的。但我没有说服力,我突然没说服力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写作的温度,我的生活陷入错乱,呼吸、面孔、灵魂,这些全都是使我消沉的黑洞。所以我烦。所以我今晚跟你说这些故事。我想看看你的反应,看来你是干着急没办法最后想自残一把却弄伤了我。我是个倒霉蛋。你是个拙劣的行为艺术家和拙劣的诗人,你愤怒是因为你有爱,你想表达,我们都想表达,想膨胀,想找到兄妹,我知道。可是雪在漫天飞舞,江水奔向汪洋,今晚没有惊涛拍岸。你这个呆子!和我一样。我最近才发现其实没有多少往事要让我去频频回首。孤独就是空虚,空虚就是空白,空白就是上帝,上帝是空的,空的就是我。我把我仅有的那点故事都写成小说了,其实我向来反对女作家写真人真事,但是写作确实没有赐予我虚构的权利。我费尽心思在我的故事里寻找感觉,毁灭性地找,企图化腐朽为神奇。我愿意我拥有可以把我带上天空的嗓音,我愿意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再伤害我。我更愿意我的写作只存在于一个具体的关系中,比如说写给朋友看。我严肃认真地对待我自己的故事尽量不浪费,写作带着医生的使命进入我的生活,我在每一个故事后面舞动我的手臂,我对着虚幻开枪,可应声倒下的却是我自己。那些枪声,那些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些狂热的眼泪,那个热带大草原的生命,那朵1970年的蓝色玫瑰,事实上那是一个整日酗酒的,就要无处可去的女人。我的酗酒和这个世界无关。我忠诚,可是我不朴素。我纯洁,可是我不清洁。我又虚荣,我虚荣。我矛盾,我喜欢赞美,我又害怕赞美,因为我觉着不合适。而别人批评我我就会哭。我不是一个朴素的女人,可是我的眼泪很朴素。我在这里,其实我已经走了。我错了,所以我是个可怜的宝宝。我是只跳蚤,我得找一条毛多一点的狗。我复杂啊!那些恐惧的纤维。恐惧是虚弱的朋友,就这么在太阳底下我突然成了个作家,我毁了。当人们说我是作家时我才知道我是个傻瓜。你也是个傻瓜,你不要害怕,你起码没有我傻。我也不害怕。真的。为所有的傻瓜干杯。我们承认了,我们就不害怕了。作家要有想像力,艺术要感人。其他的统统是在路上。所以以后你再也不要说我是作家,我也再不说你是诗人或搞音乐的,我保证。
   我们又回到那棵大树底下
   我走了,我必须去医院,血这样流下去我会昏的,昏了麻烦,所以我去医院了。我不再说故事了,我不再做表情了,我不再和你一起了,我下次再来找你。你喝酒,但你没喝好,真正的酒鬼你都做不了,你是个失败者。你连失败者这三个字都不配,这点你和我一样。我们今天应该去DD'S的。意外的灾祸让我呕吐一地,在我的叹息声中,又有谁会为这夜晚出版一张处方?现在你自己呆着吧,我知道你烦着。说实话是我烦你,说真的我挺烦你的,你是个很不好玩的人,你真是个很没意思的人。但是你有一种可以打动人的力量,所以我拿你没办法。
  第21节 自杀就是一种酗酒
   我抱着我的右手在茂名路上找出租车。上了车之后我看见面条突然向我的车扑过来,他抱着他的琴箱扑向我的车,车窗上变形的面条的脸让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司机把我赶下车,司机也骂面条有病。
   面条抱着我的右手,我们又回到那棵大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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