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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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风流- 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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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至桓就是胡汝邻曾经共事的同僚钟敬亭,十年前在太医署就很有名,三十七岁已经是主管一科的医正,是少负奇才的人物。胡汝邻那时也是医正,和钟敬亭是同僚,年龄却比他大了十六岁,可称其父辈了,而这位前程远大的后辈却在任医正的三年后就递了辞呈,说悟道要辞官静修,令署中哗然。但居官之人忽然悟道而辞官为僧或道,在大唐并不是奇谈:易学高僧一行出家前任职司天台,西明寺住持如净出家前任职太府寺;嵩阳观观主含虚出家前任职国子监,景阳观观主法邃出家前任职刑部……钟敬亭在其中还不算官高位显的,不过在长治朝算是头一位,引起了一番谈议,但时隔不久就被另外的新鲜事给冲淡了,直到无人提起。

    但胡汝邻却是个心思极细的,便关注到在钟敬亭之前就有一些地方名医“失踪”了,在钟敬亭之后也有一些名医辞馆或游历无消息了……当时他心中就有各种揣测,至曾医丞一行从庭州回来,与太医署高层说起包括至桓道师在内的道门药师都是谁谁谁,众人都恍然了,原来那些医家是“出家”“游历”到道门药殿去了。胡汝邻心中有些艳羡,却不算太嫉妒,药殿名声虽高,他却是俗人,舍不得这红尘富贵,儿孙环绕,艳羡两下也就罢了。

    这位至元女道师曾医丞曾重点提到,似乎是药殿的重要人物,但不知其名姓和出身,然观其行止气度,必是世家才能养得出那种不是浮于表面的优雅——但胡汝邻断没想到,这位的世家出身竟是如此惊人,吴兴沈氏之女啊。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世家女竟然是道玄子孙药王的亲传弟子!

    胡汝邻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任谁在城门口听到监殿长老说“这是我师兄道玄子的医道亲传弟子”都要呼吸停滞一下,不,两下,胡汝邻就觉得他现在心跳还有些不正常。

    实在是太年轻了啊!

    医道不比其他,必得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就算天资纵横,没有治病经历,那也是纸上谈兵。就拿钟敬亭来讲,祖辈、父辈都是京城名医,自己从三岁起就背医经,十岁就随父亲行医,十五岁就能做助手,累积了十年的临床经验才选入太医署。而这位沈娘子出身吴兴沈氏这样的甲姓世家,难道还能从小学医?不可能有钟敬亭这样的家世便利,在医道上的造诣能有多深?

    胡汝邻不由怀疑曾医丞对这位女道师的赞誉了。

    太医署也有著名的女医,但多是精擅产科和妇科,医科的女医很少,时疫科更是从来没有女医,更遑论治疫经验丰富的女医了。胡汝邻并非时疫科出身,而是以太医署副长官领队,但他在医科上的临床经验却是丰富的,而疫病原也在医科这个大类里,只是从敬宗朝起才独立分为一科,但病症原理仍属于医科,如今目睹沈清猗这般年龄,不过二十三四吧?心中由不得生出怀疑。

    沈清猗感觉敏锐,如何不知这位太医丞在暗中观察她?或许心中还在考量,怀疑。

    她神色淡然,这种质疑的目光她在药殿见得多了,比起胡医丞这种隐晦,药殿的药师可是毫不掩饰,何况她还顶着“道玄子医道唯一亲传”的名头,别说以切磋为名的考较,就是下毒试探都经历好几回,若非她有力的回击,毒倒了几个药师,只怕后面还不得消停。这些药师固然年龄都比她大,论年岁几乎都是祖父辈了,入药殿前也是民间或太医署有名的大夫,医治的患者、临床的经验不知比她多多少,但这又如何?论具体治病她不如这些老医家,然而正因老于经验,却也局限于经验,不敢大胆尝新。而时疫若能用老方子,遵循以前的经验,如何疫病不绝?

    她胜于他们的,原本就不是经验。

第一七六章 风起() 
此时,大明宫紫宸殿的东暖阁内,也正在进行关于疫情的奏报。

    圣人穿了一件赭黄地云龙袍,腰间系绛色金玉革带,头上戴着垂脚幞头,盘膝坐在雕漆卧龙榻上,身前置着一张紫檀栅足案,双肘搁在榻上正看一本紫绫奏章,白如冠玉的脸庞上表情严肃,显得不怒而威。

    跪坐在下方的是一紫袍、二绯服官员。

    紫袍官员年约六旬,方脸膛,颧骨高耸,眉直浓黑如一道泼墨的“一”,颌下短髯也是根根细硬,一副正义凛然的面相,这位就是靖安司的主事,靖安将军孟可义。

    两位浅绯袍服的官员是孟可义的下属:左边是内安署中郎将侯敏中,今年五十一,跽坐在身躯魁伟的上司旁边显得很矮,却不是矮胖,而是精瘦,方眉下一双狭长的眸子,精光内敛,显见是个精干人物;右边是外安署中郎将潘载庸,年纪也是五十出头,一张团脸,嘴唇有些厚,面相有些拙,不知他的人便觉这位人如其名,是个憨厚的平庸老实人——如此想的多半都被坑得爬不起来了。

    内安署全称是“对内安全保防侦事署”,与外安署只差一个字。两署的职责一内一外,内安署职司国内安全,包括国内反间情报搜集,对国外细作的侦查、缉捕,京城及地方各类情报搜集,以及对地方官员的监察等等,长官中郎将为正四品,职权很重,是皇帝在朝廷内外的耳目——地方上的大事还没奏报到朝堂上,内安署的情报就已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今年正月,内安署呈上的疫报就不止一份。

    先是东海都护府的唐州、琉州,继而是岭南东道的广州,福建道的泉州,都有霍乱疫病发生。

    这些疫报都是在扬州之前发生,但疫情远不及扬州,基本上只是出现了十几例就被当地官府严格隔离,控制起来。在地方奏报呈上来后,朝廷便只下令严密隔离病患,由本州医官局会同当地医家治理疫病,并没有派遣太医下去。因在太医署编制的《疫病防治大全》中,这种吐泻霍乱并不难治,而且传染性小,并不是那种令人色变的剧烈瘟疫,是一种每年都有的时病,不治而死者并不多,朝廷便只当成普通的时疫处理。

    在内安署这些疫报之前,外安署就得了南方馆的一份天竺疫报。南方馆职司大唐南面的外国情报搜集,靖安卫多是以商人,游历文士、武者,或游方僧道的身份在国外活动,在天竺的靖安司呈报说:时值婆罗门教信徒延续四十二天的大壶节期间,朝圣地又流行了霍乱,死逾千人。

    这份疫报并没有让靖安司惊诧。

    因为天竺人每隔三年都会轮流在恒河岸的两个圣城举行朝圣沐浴,人潮涌涌,排泄没有规划,脏水横流,粪便遍布,很容易发生疫病,而霍乱就是每次大壶节都会发生的,少则死亡百人,多达上千人。

    但这两个朝圣地处于天竺北部和西北部,西北圣地哈瓦距离云滇道还有三千多里,朝圣疫病对云滇道威胁不大。所以,南方馆今年初上报的朝圣时疫,朝廷也如往年般,按常例处理,谕令云滇道对西南边境实施入境查疫令,凡是被医官诊断为疑似带疫的,必须隔离至少半个月,确定无疫症后才允许入境。此外,便没有引起朝廷的其他关注。

    但从扬州疫情爆发后,被朝官们讽称为“有着狗鼻子一样嗅觉”的靖安司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情报人员“怀疑一切”的特质,以及“世上绝大多数巧合都必然有着关联”的思维,让他们能将时空隔得极远的人和事,也能分析出纵向横向联系来——这一分析,就分析出了不得了的事!

    而在之后的十日内,南方馆潜伏在各国的靖安卫又陆续上报了暹罗国、细兰国、三佛齐国发生霍乱的情报,靖安司发现,这又是同样类似的症状,而且发生疫情的地方都是海港城市。

    这无疑证实了靖安司的推测。

    便有了今日的禀事。

    圣人一边阅览着奏章里的详细分析,一边听着侯敏中的择要禀报。

    “……《疫病防治大全》中的霍乱症状,其吐泻物皆是清而不浊,而此次霍乱的症状,包括天竺、暹罗、细兰、三佛齐,及本朝疫发之地,其吐泻物多是米泔水样,偶为黄水样或血水样,清而不浊者也有,但不占多数。臣等据此推测,这应该是同类疫病。而出现新的症状,或许是霍乱的起病原因不同,也或许是另一种新的、传染性更强的疫病。……臣等推测,本朝及南洋诸国的‘霍乱疫病’应该都是来自于天竺今次的朝圣时疫。而扬州不是海港城市,霍乱却是首先爆发猛烈的,染疫者又这么多,很可能是与疫病传染的方式有关。……”

    圣人回思起扬州医官局的呈报:霍乱疫情起于内城积善坊马家的寿宴。

    扬州巨富马天禄为其母作七十大寿,不仅在家宅里设寿宴庆贺,又在坊巷内大摆流水席,不止积善坊,邻近的那些坊,以及外城的贫户百姓都蜂拥而至,还有内外城的乞儿也涌来了,三天流水席从早到晚,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疫病首先就是从马家所在的得福巷开始,之后三日内,内外城十几个坊都出现了这种病人,加上还有扬州内外城的乞儿——在发现第一例霍乱病患时,这些吃流水席的乞儿中应该就有发病的了,但没钱看不起病,多半是死在哪个角落里,而这些病发乞儿和其他病患的吐泻物很有可能污染了城内的河渠和水井。

    霍乱是因饮食不洁而发病,而水源不洁就会导致饮食不洁,扬州城内多河渠,每个巷子又有水井,一旦河渠或水井被污染,周边用水的人家就很可能因饮食不洁而发病。

    按扬州医官局的取水分析,马宅附近的水井已经被污染了,而流水席的膳房就是从这口井中取水,所以吃流水席的很多得了霍乱,又以体质较弱的老人和妇孺发作最快,因是疫病一发,就迅而猛烈,死亡者多。

    “……天竺那边的霍乱已经从北部蔓延到南部,凡是在天竺南部港口停留过的商船,都有可能携了带疫者。这种带疫产者在病发前应该有十天以上,一两个月的潜伏期——或许体质强的,潜伏期更长。随着商船在各地落客,便将这种霍乱从天竺带了出来。根据各地疫情来看,这种霍乱比以前的霍乱更有传染性,也很可能不仅仅是通过污染的水源,污染的食物入口,亲密的接触也有可能造成传染。”

    侯敏中禀报完毕,便恭谨的垂首。

    三人静等皇帝阅完奏章。

    圣人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看完后又沉眉片刻,抬眉吩咐秦有:“传,尚书令、中书令、侍中,并太医令、丞,即刻觐见。”

    “喏。”秦有躬一下身,退出去安排各内侍传旨。

    圣人又对孟可义三人道:“回头将这奏本抄两份,一份递东宫詹事,一份交陈宝柱——宝柱递给施少令,让他令控鹤卫快递给秦国。”后一句却是吩咐侍立榻侧的内侍阁长陈宝柱。

    “施少令”即控鹤府少令施自英。

    陈宝柱恭应一声“喏”。

    孟可义三臣伏拜下去,面上神情和声音都流露出感激,道:“臣等遵旨。”“叩谢陛下恩隆。”

    靖安司直属皇帝,也只对皇帝奏事,重要的奏报均是由内侍抄录后转给太子或相关大臣,现下圣人令靖安司自抄了奏报后直递太子和秦国公主,这就是让他们与未来主上提前照面了,表明了圣人的态度:新帝登基也是要用你们的。

    大凡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靖安司这种既是皇帝的“耳目”又是皇帝的“刀剑”,新皇多半要用自己亲信的人,以前的老人八成是要调职,或者升官阶给个荣养职。孟可义三人不担心太子,这位殿下崇尚儒学,又性量宽宏,只要德行无差,又忠心为国办事儿的,不介意是谁的人,都能用;但秦国公主的性子,即使他们这些老于情报的,也有些捉摸不透,往常见着她薄凉的表情,似乎对事情漫不经心,又似乎什么都了然,这种难测的感觉最让人发怵,三人难免担心秦国公主监国后,他们的位置会不会“挪一挪”,如今圣人这般表态,就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自是感激叩首。

    圣人又问起奏章中分析推测的几个细节,三人悬于心中的一件大事解决,神态自也轻松起来,有些大胆的推测,未书于奏章上的,也敢说出来。

    奏对间,三位宰相和太医署的长贰官陆续到全了,先后阅了靖安司的奏报,个个脸色都凝重起来。

    阁内议事至酉初方歇。

    次日,政事堂颁下的检疫防疫谕旨便由八百里急递传向南方诸道、安南都护府,以及东部、北部沿海的山东道、东海都护府和安北、安东两个都护府。

    这一日晨起下了小雨,萧琰将养三日骨头已经完全长好了,照例是辰正二刻朝食后出门,与慕容绝同行去剑阵巷。

    两人俱是内力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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