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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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1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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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南北突然想到:老马的“坑位”不见了——他人呢?不会给埋在坍塌的小悬崖下了吧?

    脑子“嗡”的一下,一句“操你法国佬的姥姥”正要夺口而出,一个人影从浅壕内一跃而起,跳上石墙,大吼:

    “上刺刀!冲啊!”

    赵南北浑身一颤——是老马!

    狂喜立即攫住了他。

    谢天谢地!

    但是——

    “上刺刀”?“冲”?

    什么意思?我们就这点儿人,敌人是我们的好几倍……

    他的念头还没转完,一片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了起来——士兵们都在上刺刀。

    老马再次拼劲全力怒吼,“上刺刀!冲啊!”

    然后,第一个跳下了石墙。

    “冲啊!”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堑壕内的士兵,纷纷跳上石墙,冲出阵地。

    二排以及二营支援一营的那个排的士兵——主防线的、新防线的——都冲出去了!

    血冲上了赵南北的脑门儿——管他呢!

    他哆哆嗦嗦的给步枪上了刺刀,大吼一声:“冲啊!”端起枪,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右手边的方向,也响起了一声高亢的怒吼:“上刺刀!冲啊!”——那是连长左钊。

    在一片响遏云霄的喊杀声中,整个二连,都冲出了阵地。

    士兵们野兽般的吼叫着,跳跃着,越过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穿过一丛丛矮小的灌木,他们的裤腿被扯烂了,有的人索性甩掉了自己的凉帽,在夕阳的映照下,两眼血红,面目狰狞。

    最前面的几个法军愣住了,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士兵,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往下一蹲,双手持枪,往上一举。

    滞了一滞,黄头发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大合适,于是,将枪一扔,站起身来,掉头就跑。

    这个举动是如此的具有感染力,他旁边的几个士兵,不及细想,转身跟着往回跑。

    他们身后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当他们几个跑过身边的时候,别的人就不由得有样学样了——也开始掉头回跑。

    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这个队伍,很快,像雪崩一样,二连阵地前的几乎所有的法军士兵,都在往回跑。

    也有少数继续开枪的,不过,被人潮冲的站不住脚,开了一枪、两枪之后,也就掉头了。

    变化来的如此之快,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

    赵南北一边儿跑,一边儿想: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算了!管他呢!——冲啊!杀啊!

    没有发生多少白刃战、肉搏战,基本上就是一面倒的追和逃。

    因为二排位处阵地的最西端,所以,由老马引发的这次反冲锋的方向,并不是由南而北,而是由西南而东北,二连就像一扇巨大的门板,划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将法军由西南向东北方向驱赶,如此一来,溃逃的法军就被迫和正在进攻左翼阵地之“中央”和“右翼”的友军挤作一团了。

    于是,进攻左翼阵地的法军,由西到东,全都乱了。

    正在进攻左翼阵地之“中央”和“右翼”的法军,被溃逃的友军挤得站不住脚,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西边儿的友军既纷纷溃散,便以为大势已去,于是,理所当然的加入“后撤”的行列。

    就这样,法军的进攻,彻底崩盘了。

    赵南北听到前方有人在怒吼,似乎是长官在责骂、阻拦溃逃的士兵,他冲了过去,果然:一个少校军官,上唇留着漂亮的翘胡子,对着从身边跑过的士兵,一边儿挥舞手枪和佩剑,一边儿大声咆哮着。

    赵南北就着下坡之势,猛扑过去。

    少校发现了他,举起了手枪。

    那股倔劲儿又窜上来了,赵南北狞笑着,看你快还是我快!

    终于——少校没有开枪,他扔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

    而赵南北的刺刀尖儿,也堪堪在少校的喉咙前停住了。

    少校面色苍白,将佩剑递了过来,“士兵,我是您的俘虏了。”

    赵南北听懂了“俘虏”两个字,他点了点头,将枪口抬了起来,一手持枪,一手接过佩剑,然后,说了句不伦不类的法语:

    “是的,长官!”

    雾气散去,残阳如血,横尸遍野。

    山巅上,收兵的军号吹响了。

    这是胜利的号声。

    欢呼声响了起来,由西而东,整个城头山阵地,都沸腾了。

    许多城头山狙击战的幸存者,多年以后,还都喜欢说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上头’拦着,我们能够一口气追到升龙去!”

    关于城头山狙击战的胜败之势,何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时人及后人,中、法及世界各国的军事家、军事学者以及军事爱好者,有过无数的研究,权威的看法这样的:

    法军的进攻,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不过,并不都是“生力军”——生力军只有一个营又一个连左右;另两个连,整编自之前进攻失败的幸存者。

    后者的士气和战力不必说了;即便前者,差不多一整个白天了,前方一次又一次传来失败的消息,令人煎熬不堪,“生力军”的士气、信心,也是有问题的。

    总的来说,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激战,对阵双方的弦儿,都绷到了极限,这个时候,防守方以绝对劣势的兵力,突然发动反冲锋,大大出乎进攻方的意料,于是,在猝然的冲击面前,进攻方的心态,崩溃了。

    某种意义上,防守方的胜利,是一次极其出色的“心理战”的胜利。

    赵南北满山头的打转儿——他在找他“带队”的那几个兵。

    他找到了杨林和高宝福。

    杨林的胳膊挂了彩,不过伤的不重。

    高宝福……阵亡了。

    杨林和高宝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等他这个“带队”的,西坡偷袭的法军一撤退,他们就往回跑了,因此,他们比赵南北更早回到阵地,而高宝福,就是在反冲锋发起的前一分钟牺牲的。

    赵南北看着高宝福的尸体,发了好一会儿的愣,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

    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小老头”呢?

    还有,老马呢?

    他的心提了起来——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赵南北终于找到了老马和李全。

    老马坐在一块大石头前,背靠着石头,李全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赵南北快活的大叫:“小老头!你他娘的还活着啊!”

    李全转过头来,满脸的惊恐。

    “哎,你咋回事儿……”

    话没说完,赵南北呆住了。

    老马的下腹,一片殷红。

    还有,那个白白的是什么?

    老天!那是……肠子!

    *

第三十二章 将军杀人,将军活人() 
    赵南北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心疯狂的跳动起来,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儿来了。

    “小子,干的不坏啊!”老马疲倦的微笑着,“你们拢共才九个人,能把一百几十号的法国兵赶了回去……这一回,十有八九,可以挂上红带子喽……”

    赵南北感觉鼻子酸的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尽最大的气力忍住泪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伸到一半儿,又停住了——他实在不敢去碰老马的身体。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转过头,带着哭声大吼:

    “医护兵!医护兵!医护兵!”

    老马微微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不中用了……”

    赵南北呆了一呆,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他哭的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如此的绝望无助——就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子哭过。

    李全也哭了起来。

    “哎,哎,小子们,别嚎了,有这个空儿,帮我个忙吧……”

    老马一边儿说,一边儿吃力的抬了抬左手。

    泪眼朦胧之中,赵南北看见,老马蜷缩的手指中,是那只精致的雕花烟斗。

    “我那个布袋子,装烟丝的,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你们看看……能不能去哪儿找点儿烟丝来,替我装个烟……”

    赵南北哆哆嗦嗦的接过了烟斗,使了使劲儿,可是,站不起来——两条腿全软了。

    他的心,再一次被那种巨大的绝望感攥紧了,以致腰部无法支撑上身的重量,整个人匍匐在地,再一次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赵南北的屁股,被人用脚尖儿狠狠一戳,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两个瘪犊子,在这儿嚎啥丧呢?都给我起开!”

    赵南北抹了一把眼泪,一转头,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啪”一声,敬了个礼,结结巴巴的,“团……团……长!”

    来者是第四师第十四团团长邱定均。

    邱定均是个大个子,且非常壮实,铁塔一般的身躯,蹲跪下来之后,似乎也比赵南北和李全矮不了多少。

    他又是一声大吼,“医护兵!”

    赵南北身子一颤,耳膜被震的嗡嗡作响,

    老马轻轻的骂道,“操!老邱,你这一嗓子,死人都他娘的能给你吓活过来……”

    邱定均回骂,声音大的多了,“你他娘的还没咽气儿呢!等你老小子咽了气儿了,再来说这种屁话也赶得及!”

    微微一顿,“水!赶紧弄些水来!干净水!快!”

    赵南北、李全:“啊?啊!是!是!”

    老马对营长张文岳、连长左钊乃至排长王大祥,都很尊重,在他们面前,都自觉以下属自居,反倒是对着团长,一口一个“老邱”,一口一个“他娘的”。

    当然,邱定均对老马,也绝不会比老马对他更客气些。

    医护兵终于到了,邱定均一伸手,“剪刀!”

    在团长剪开老马的上衣的同时,士兵们纷纷将自己水壶里的水倒进行军锅里,装了两个半锅。

    邱定均用一只锅里的水洗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用另一只锅里的水,冲洗老马的伤口。

    从剪开军服到冲洗伤口,一系列的动作,都异常的敏捷、娴熟。

    老马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老邱,我求你件事儿……”

    “说!”

    “求你替我给王爷带个话儿……唉,你一个团长,王爷那儿,说不上话……这样吧,你跟师长说一声,请他替我给王爷带个话儿……就说,老马没给王爷丢脸……”

    老马的声音虽然低,赵南北还是听得见的,他差一点儿又要放声儿,可是,团长在这儿,哭是万万不敢的,只好咬住嘴唇,死死的忍住了。

    邱定均却“呸”了一声,“谁说我在王爷那儿说不上话的?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你这个话,酸不拉几的——太酸了!我才不替你带呢!师长也没那个空儿!”

    顿一顿,“你喜欢向王爷吐酸水儿,等伤好了,自个儿跟王爷吐去!操!看他待不待见你!”

    “老邱,我这个伤,是好不了啦,你就别瞎折腾了……”

    邱定均一声怒吼,“老马!我说,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说这些子屁话了?你一说话,你下头的这副下水就乱动弹——叫我咋看得清楚?

    “你他娘的下头的才是下水……”

    邱定均偏转头,“我说——哪位大爷行行好,赶紧替这老小子装袋烟来!堵住他这张鸟嘴!”

    “唉,老邱,真的,算了,我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

    “你晓得个屁!你他娘的不过就是肚子给划了道口子,漏了点儿下水出来罢了!没伤着脏器,没伤着大动脉,肠子本身也没有破——塞了回去,再将肚皮缝了起来,也就结了!——多大点儿事儿啊?用得着一个个的在这儿嚎丧吗?都他娘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什么?!

    赵南北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老马不会死?!

    喜悦的狂潮袭上心头,他几乎就要大喊大叫了!

    可是,团长在这儿,不敢。

    李全等人,亦是个个喜动颜色。

    “纱布!”

    邱定均一边儿用纱布小心翼翼的将漏出来的肠子往回塞,一点儿说道:“老马,我可跟你说了——你他娘的给我争点儿气!你如果挂掉了,可就是砸我邱神医的牌子了!——那可万万不成的!”

    老马轻轻“哼”了一声,“狗屁神医,你就是个江湖游医……”

    邱团长入伍之前,职业江湖郎中。

    “游医也是神医!”邱定均“哈哈”一笑,“要不是老子生的太威风了,那些个没眼力价儿的,觉得老子更像个屠夫——他娘的!老子早就成了‘国手’了!”

    老马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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