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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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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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怎么传的下去?中间先就有迈不过去的坎。他心中暗笑自己胡思乱想,赵景贤多半就不会有自己这样的念头,因为人家清廉。

    清廉是因为还有地方住,要是连房子也买不起了,未必还能有这样的风骨?

    也不对,想当初林则徐进京,依靠俸禄还真就买不起京里的房子。鼎鼎大名的总督,不得不住在儿子的家里,可见清廉的人,毕竟还是有的。

    既然想到了这里,干脆把多日来心中酝酿的一个念头,跟赵景贤提了出来。

    “竹兄,我们在江苏办洋务也好,办军务民政也好,说实在,都是花钱的事情,经手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初初起办,因为盯得紧,或许还好,等到日子长了,心一懈,难保没有人伸手。”

    “爵帅所虑很是,所以有刘松岩的臬司衙门,随时查办。”

    “臬司衙门主刑狱,掌监察,这是有的。不过这几十年来,监察这一块,废弛已久,人所共知。所办的案子,亦无非是商人百姓,小官小吏,若是遇上了‘大人’的案子,则又如何?”

    照规矩,能被称为“大人”的,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在江苏来说,也就是道台以上。赵景贤微微一惊,迟疑着问道:“爵帅,你是说……”

    “也不光是说别人。比方说你们五位的操守,我是信得及的,不然亦不敢以重任托付。”关卓凡淡淡地说,“不过怕的是‘花无百日红’,设若哪一日,里面有人犯了毛病,则又如何?”

    他说的五个人,就是他圈定的“新政委员会”的五人,除了赵景贤,还有丁世杰、刘郇膏、杨坊和利宾。

    这一句话说得很重,赵景贤心中一寒,掂量了一下分量,才开了口。

    “爵帅,景贤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至于其他几位,我也敢担保……”

    “你只好担保你自己!”关卓凡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通省四品以上的官儿,你赵竹生保得过来么?”

    “这……”

    关卓凡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重话,赵景贤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开口。

    “别的官员若有错失,我们五个自然有错必纠。爵帅乃江苏巡抚,若是我们五个出了毛病,自然逃不过爵帅的洞鉴。”

    “竹兄,这里没有外人。”关卓凡把语气放缓,“不瞒你说,若是有一日我调离江苏,那么苏抚一职,我是必定要保你接任的。”

    “爵帅,这是从何说起?”赵景贤大吃一惊,“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正在大有可为的时候……”

    “这是后话,我倒也不是说明日就离任。”关卓凡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江苏的洋务,刚起了一个头。不客气讲,现在我在这里,自问还镇得住,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则又如何?总要有一个专门的制度,最好是能有专门的人,专务纠弹高官的风纪。”

    话说到这里,赵景贤总算明白了。

    “爵帅,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样的人,如果是在京里,就是柏台上的人物。”

    柏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柏台中人,指的便是御史。京中的御史,地位特殊,不但可以风闻言事,而且上至亲王,下至微吏,但有违纪之处,都可以上奏纠弹。

    关卓凡心想,赵景贤拿御史来比拟,也不能算错,不过自己所设想的,重点不同。

    “竹兄,我说的这个人,不管别的事情,专务廉政,不论洋务还是军务民政,凡有中饱、挪借、徇私、冒滥、虚应故事之举,一概纠弹!而且这个人,另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归你直领,不受他人之命。”

    “哦——”,这一回,赵景贤彻底明白了,想一想,说道:“这是廉政专员。”

    说他娘是个老太太,正是一点也不错。关卓凡没想到,赵景贤居然一口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好!就叫这个名字!”他看看赵景贤,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竹兄,我直说好了,说到清廉两个字,我是万万不能与你相比了。别的不说,才娶了一房侍妾进门,每日里的用度,单靠我那份俸禄,自然是不够的,全靠先父留下来的一点老底子,才可以勉强支撑。喝喜酒的时候我不收礼,算是开了一个头,要摆一个好的样子给大家看,至于说真正肃清江苏官场风气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竹兄!”

    他在这里大吹牛皮,意思是说我关某人的手脚干净极了,所花的钱,都是老爹的遗产,至于老爹为什么能留下丰厚的遗产,那就不必说起了,大家心照。

    这一番话,虽然不尽不实,但好歹也能自圆其说。关键在于,在赵景贤来说,关抚台能对自己这样坦诚相待,实在是感动极了。更难得的是,现在的官场腐败成风,沆瀣一气,忽然有一位这样的上官,高喊廉政,以专责全权托付给自己,这让素以风骨和清廉自傲的赵景贤,胸怀大畅,认为人生知己亦不过如此,哪里还肯去推究他的家产是怎么来的?

    “爵帅!”赵景贤扯过身旁的拐杖,用力一撑,站了起来,“景贤虽然无用,单以此事而论,敢说必不负所托!”

    见他这样激动,关卓凡也不能不起身相对,以示隆重。

    “竹兄,官场上这些事,沉疴纠缠,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弊绝风清的。不妨先从新政入手,保住这一块净土,再徐图扩展,则可期必成。”

    “是,我理会得。”赵景贤沉稳地点点头,“候任的府道里面,也许会有恰当的人,等我想一想,细加遴选,然后再来报给爵帅知道。”

    候补的道员知府是闲散官,四品五品的衔,江苏一省就有三四十名,里面大约亦不乏正直能干但不善于钻营的人。关卓凡心想,从这些人里头拔出一两人,是个好办法。

    恰恰在这个时候,张顺手里拿了一个手本进来,哈了腰,往案子上一放,就想退出去。

    关卓凡知道,这是有底下的官员求见。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叫住了张顺。

    “你也没点眼力见儿!我跟赵大人在这里说事情,一个六品官的手本,你也往里递?你自己说,收了人家多少门包?”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徐桐() 
“爷,我哪儿敢啊,”张顺吓了一跳,急急分辨道,“这位齐老爷,说是奉了京里徐大人之命,特来参见抚台大人。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揣了徐大人的一封八行来的,要不然也不敢腆着脸来见您。”

    关卓凡跟赵景贤对望一眼,脸上都有一丝苦笑——才说到廉政,求官的就来了。

    “哪一位徐大人?”

    “上书房的徐桐徐大人。”

    听张顺这样说,赵景贤微微一笑:“爵帅,我先告辞,回头你有什么吩咐,我来办就是了。我猜苏州的织造衙门里,大约又得加一个人了。”

    两人会心一笑,关卓凡把赵景贤送到二门,由张顺陪着出去了,自己回到签押房,拿起那份手本,在心里掂量着。

    刚才赵景贤的那句话,确有深意在内,因为苏州织造衙门,现在已经成了关卓凡专门用来安置特殊官员的一个地方。

    地方大员变动,往往都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因此托了关系来走门子的人也就特多,其中总有些不得不应付的人情。他们荐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派到这里,既悠闲,入息又丰厚,拿关卓凡私下的话来说,是“宁以官银养起,莫叫出来害人”。

    织造衙门是顺治年间设立,一共三个,分别设于苏州、江宁、杭州,在康熙时候发展到顶峰,是为有名的“江南三织造”。所谓顶峰,指的还不是技艺,而是管理织造衙门的这三个人,事实上是朝廷在江南的耳目,其中像曹寅、李煦等人,更是康熙的亲信,每年数十次密报江南舆情,晴雨粮价,官员动向,成为当地权倾一方的重臣。

    到了现在,织造的权柄早已一去不复返,织造衙门变成比较单纯的丝织业中心。特别是江宁已毁,杭州尚未光复,因此“江南三织造”的职能,便只好由苏州织造衙门来一力承担了。

    所承担的任务,其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满足“京供”。

    织造衙门的产品,一丝一缕都不销往民间,而是全数解往京城。其中给宫里面的皇上和后妃用的,叫做“上用”,给京里的大小官员用的,叫做“官用”,因此织造衙门的经费,也是由内务府和工部各担一半,每年要拨下来十八万两银子。

    现在工部和内务府虽然没钱拨下来,但却指定由江苏省应份解京的库银中代垫,因此也等于是拨了。

    凡是这种办皇差的衙门,油水一定是不少的,这样的好事,关卓凡怎么肯放过?拿来放交情,卖面子,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中央拨款,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用来安置那些百无一用,饱食终日的关系户,既能让他们拿上一份丰厚的“饭食银子”,又不会让他们祸及地方,彼此都皆大欢喜。

    不过织造衙门之中,情形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所谓织造衙门,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一是衙门,里面都是各种名目的官员,人浮于事,臃肿不堪;二是织造局,也就是织造工场,是真正要做事情的。

    织造局这一块,关卓凡就不肯胡乱安插人了,因为他还有另一层打算。

    江南三织造,所擅长的手艺都不一样。江宁织造,是以妆花织造取胜;苏州织造,则擅缂丝;而杭州织造,以刺绣见长。

    现在三元归一,江宁杭州两处,原来的工匠,都流向苏州,等于把苏州织造局变成了唯一的中心。关卓凡虽然不懂这一行,但以常理推之,也觉得应该把苏州变成中国丝织行业的两个基地——研发基地和生产基地。

    这些贡品,其实京里头用不了多少,他在心里想,拿来“出口创汇”,多好呢?

    只是这一层打算,现在当然还秘而不宣。他又看了看手本上的名字,齐秉融,太仓府候补同知。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官,在太平军占了太仓的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等官军光复了失地,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也不知是不是花了钱,从徐桐那里求了一封八行,找自己谋差使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见是要见一见了,只是心中奇怪:徐桐固然是个怪人,可是以帝师之尊,何以竟也肯做这样的事情?

    *

    *

    地方上的候补官,若是不善钻营,不要说补上实缺,就是偶一为之的差使,亦往往是经年轮不上一遭。而若是有京中的关系,求得某位大老一封扎实的八行——也就是推荐信,那么地方督抚,常常都要买这个面子。

    至于徐桐的这个面子要不要买,对关卓凡来说,却在两可之间,因为徐桐能不能称得上“大老”两个字,大有疑问。他固然是进了上书房,派在弘德殿行走,好歹算得上是帝师,但资历尚浅,整日里只晓得依傍“上书房总师傅”倭仁,以倭仁的门徒自居,为人也跟倭仁一样的木讷古板,学问却比倭仁差出了老大一截,尽拿一卷“太上感应篇”里的东西来唬弄人,没人真正看得起他。

    说到洋务,那更是令关卓凡又好气又好笑。徐桐自然是站在倭仁的一边,反对洋务,不过他所用的理由,每多怪谈——比如说,他坚决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

    “议政王叫洋鬼子给骗了!”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别人说,“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哪个听说过?这都是英国鬼子编出来的,好显得他们人多势众!”

    这样一个人,何必去买他的面子?然而顺着历史的脉络,再往后想一想,把徐桐的下场想起来了,于是又觉得,虽然这个人顽固不化,百无一用,但依然有一条可取之处,就是到底还有三分骨气。

    那是后来庚子之乱的时候。徐桐这样一个顽固的人,不知是不是太上感应篇读得太多的缘故,却对义和团的大师兄们那套“刀枪不入”的把戏,深信不疑,一力支持。及至八国联军进城,他没来得及跑掉,看到满城降幡,以为奇耻大辱。

    这一下,不想活了。先命老仆在大厅正梁上结了两个绳套,再把儿子徐承煜叫来,说我身为大臣,国家遭难,理当殉节!

    徐承煜一看就知道不好——殉节归殉节,可是大梁之上,为什么是两个绳套?他是刑部左侍郎,看着梁上的绳套,自然听懂了老爹的话,于是慷慨陈辞道:父亲大人放心,这是你一生的大事,儿子陪你上路!

    等到踏上垫脚的骨牌凳,徐桐将皤然白首伸入绳套,两眼却还望着右边,是期待父子同时毕命的样子。徐承煜无奈,只好再次表态:我先伺候您上路,然后一定陪你到泉下!说着更不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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