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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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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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明鉴,实在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吃一口饭……”

    关卓凡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呆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问道:“那我许你到苏州织造衙门,你何以竟要不顾而去?”

    “我听人说,织造衙门是优养闲人之所……”齐秉融小声说了这一句,抬起头来,“下官虽然不才,自问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实事,不愿坐领干饷。”

    关卓凡不说话了,心里转着念头,默默打量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这样一个人,论操守,论能为,论科名,拿他来充任那个廉政专员的位子,怕不是好的?特别是那一份骨子里的傲气,弥足珍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官衔太低,只是一个六品的候补官。

    然而再想一想,霍然醒悟——简拔于微末之中,不正是笼络人的好机会?品级低,尽可以好好保他一保,于公于私,他自然都会格外感恩图报!如果是原来就品秩相当的官,转任了这一个位子,说不定还当做是傥来的富贵,反而少了一份感激之心。

    倒是自己方才那一番发作,是怎么回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

    这是很值得深思的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

    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齐秉融面前,沉默片刻,忽然将公服的下摆向后一撩,左膝一屈,给他请了一个安。

    “明堂兄,我替你赔罪!”

    齐秉融大吃一惊,堂堂侯爵,跪在自己面前,传了出去怎么了得?登时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想要去搀他,却又不敢——抚台还跪在地上,未必自己还敢先行起身?旁边的几个亲兵,亦都看得呆住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这样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齐秉融嘴里胡乱说着,眼里的泪水,又再涌了出来。

    “使得,我平白冤了你一场,因此你尽当得起我这一礼。”关卓凡将他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顶子还给你,我还要另有委托。”

    说完,转身回到案子后面坐了,剩下齐秉融,拿着亲兵交回来的顶戴,茫然不知所措。

    “齐秉融!”

    “在。”

    “我取你一个清字,再取你一个傲字,”关卓凡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要委你做江苏藩司衙门的四品廉政专员,专务通省官员的风纪纠弹,你敢不敢?”

    “我……”齐秉融愣住了,像做梦一样,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齐老爷,抚台在问你敢不敢。”一旁的钱鼎铭看了这一幕,亦是心潮起伏,见齐秉融这个样子,便小声提醒了这一句。

    “有何不敢?”齐秉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请下安去,“秉融谢大人的栽培!”

    “我也不用你说这个谢字,”关卓凡已经平静下来,“这份活计,不好干!从此江苏一省的官员,多半就要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若能做得好,便算是谢了我。”

    “士为知己者死,”齐秉融将头一扬,“虽粉身碎骨,何惧之有!”

    “这个不敢当,我是在替国家简拔人才。”关卓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回头我就下札子给赵景贤,你明天上藩司衙门报到。具体怎样去做,赵大人自然会有交待,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嘱咐你。”

    “是,请大人吩咐。”

    “你任过州县,又精于核数,再加上在上海也待了几年,不论是官是商还是民,想来都是熟悉的,这个我不担心。” 关卓凡看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单靠清廉,亦不能一味凭恃一个勇字,这里面的关节甚多,你要用心去思量。”

    “是,大人的话,下官一定谨记心中!”

    等到钱鼎铭替抚台把齐秉融送出去,关卓凡便取笔写委札,一挥而就。转回来的钱鼎铭见了,笑着说道:“齐明堂这一回,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连我都想不到爵帅用人,有这样绝大的魄力!”

    “钱先生,你不要恭维我了,”关卓凡摇着头说,“我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几乎就要铸成大错,弄一个冤案出来不说,还要错过这样一个人才。”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那也要有这样的眼光才行。”钱鼎铭还是捧了东家一句,接着又无不担心地说:“只是说起来,他原本六品的身份,骤然担当这样一个职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气,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服气?”关卓凡一笑,低头在自己膝盖上拂了拂,若有所思地说,“一省巡抚都给他跪了,谁敢不服?”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大预言术() 
那道自请返京陛见的折子,终于批下来了。军机上拟旨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关卓凡却知道,在慈禧太后的手里,无非是用玉色指甲轻轻掐出的一道印痕——准奏。

    请求带同华尔和福瑞斯特进京的附片,也已经恩准。不过这两个“洋鬼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入了籍的中国人,但若说想觐见两宫,那依然是绝无可能的事,由议政王赏见一面,便已算是最大的荣宠了。

    关卓凡算了算日子,返京之前,也就只有十多天的工夫了,还有些事情,要抓紧办。

    这几天,关卓凡开始连续宴请各国领事,几天下来,各色洋酒喝了个遍——跟英国领事阿礼国,喝的是爱尔兰威士忌,跟法国领事爱棠,喝的是干邑白兰地,跟俄国领事波托罗夫斯基,喝的自然是伏特加。几天下来,好酒量如关卓凡者,亦不免有昏头涨脑的感觉。

    然而最特别的,是跟美国领事查尔斯的餐叙。自从去年关卓凡慷慨解囊,捐助美国政府,双方的关系就变得颇为融洽,而之后美国海军允许丁汝昌那一百多号人上舰“实习”,亦算是一个投桃报李的友好之举。

    于是,居然破天荒地跟查尔斯连吃了三顿晚饭,而且连续三天,都是滴酒未沾,聊得极其火热。除了利宾一直在场之外,第一天,是由金能亨作陪,第二天,是由美国海军提督,那位辛格尔顿,和华尔一起作陪,到了第三天,便只有关卓凡和查尔斯两个,闭门密谈。

    “好歹缓了这三天。”一直把查尔斯送上了轿子,关卓凡和利宾回到书房,笑着说道,“不然天天那么喝下来,怕是顶不住——话说前几天那个俄国鬼子的酒量,还真不是盖的!”

    利宾却不像他这样轻松,看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之意。

    “逸轩,这件事情,你有把握么?”利宾低声问道。

    “有把握没把握,谁知道?事在人为而已。”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切都要等我上了京,才能有个准数。”

    利宾慢慢点了点头:“你做事情,神出鬼没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反正我交待山度士,让他按原来说好的去做就是了,好在现在美国到香港的电报通了,一切都方便。”

    “查尔斯明天就动身,进京去见他们公使,这边的事情,就算告了一个段落。我跟普鲁士的领事,那个……莱曼,约的是后天?”

    “是,还不知道把他排在最后,会不会生出一点意见来。”

    “英法俄美普,我这回只请了他们五家,他能跟英法俄美并列,不是应该感到与有荣焉么?”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随即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替我备一份七八百两银子的礼物,另外再带一句话给他,他们西方的谚语不是有说么,最后的才是最好的,我对普鲁士,一向特别敬重。”

    “好。”利宾也笑了,“对了,旗记铁厂要选新址,我跟容纯甫跑了几个地方,画下来的简图,你看一看,圈一个定下来,我们好着手。”

    美国人科尔那家旗记铁厂,由赵景贤的藩司衙门出面,最终以三万五千两的价格盘了下来。不过因为位于租界之内,不惟地段狭小,而且进出亦不方便,所以容闳建议,在租界之外的地方,另觅新址搬迁。

    “嗯,也不用怎么看。”关卓凡随手翻了翻利宾递过来的一沓草图,放在一边留了下来,“既然他的船坞是在高昌庙,那就在高昌庙那儿划一块地好了。”

    “成!容纯甫还说,既然铁厂已经买了过来,是不是请你重新拟个名字?所谓名正则言顺……”

    “哦,这个,”关卓凡楞了一下,起名字这件事,倒还没有盘算过,“这个先不急,倒是铁厂的事务,明天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没有盘算过,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个旗记铁厂,现在把它改成什么名字,固然还没有想好,不过在后世,它倒是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

    江南制造总局。

    *

    *

    等到利宾走了,关卓凡却还没有丝毫倦意。他回到后院,见正厢房厅外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几子。月色正明,扈晴晴和婉儿两个坐在几子边上,一人拿了一把团扇,聊天纳凉。

    “喔,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个场景,让关卓凡颇为心动。因为天时热,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只穿着江南女儿内宅中常穿的半截衫裤,肌肤是一般的雪白。先不说身段,单论纤手玉足,便尽可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呢?关卓凡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婉儿才十五岁。

    “老爷回来啦。”两个人都站起来,扈晴晴笑着说道,“扑流萤,扑蚊子还差不多。有学问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承蒙夸奖,可惜我连个秀才都没中过,这辈子是不指望啦。”关卓凡不敢往婉儿身上多看,摇摇头说,“这天儿也忒热了,我先把衣裳换了去。”

    扈晴晴陪他进了正厢,伺候着他换了小衣,这才出来到厅里坐了。不一会,婉儿捧了一盘杀好的西瓜进来:“姐姐一直拿井水镇着的,老爷你吃。”

    这是好东西!关卓凡毫不客气,一连吃了四块,才拿湿手巾抹了嘴,说道:“得,再吃就该出毛病了。婉儿,谢谢你了,去歇着吧。”

    冰凉煞甜的西瓜,仿佛一下子驱走了暑气。他一时精神起来,坐在桌边,让扈晴晴把笔墨纸张拿出来。

    “怎么不在书房写?”扈晴晴一边替他张罗,一边问道,“少见你在这屋里写东西。”

    她说的是实情,以往到了这个时分,关大人都是在忙别的。

    “这些天跟洋人应酬,有些事得记一记。”关卓凡随口说道,“等写好了,回头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扈晴晴听了,知道是要紧的公事,于是专门再多加了一支蜡烛,也不说话,打横坐在旁边,静静地替他打扇子。

    等到要下笔的时候,关卓凡已经变得专注起来,脸色亦很郑重,因为这一张纸,意味着许多东西。

    我是世界史研究生,关卓凡。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艰难的一场考试。

    他先写下了“同治二年六月”几个字,再用阿拉伯数字,在一旁写下了“1863年”。

    以下要写的,是他跨越时空所带回来的重大秘密,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大预言术。

    “普鲁士——俾斯麦出任首相,德意志的统一进程展开,德国终将出现。”

    “俄国——废除了农奴制,正在追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脚步。一年后,将以《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割去中国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两年后,俄国将进入新疆,侵占伊犁。”

    “美国——南北战争正在僵持中,两年后,将以北方的胜利而告终。”

    “日本——德川幕府宣布‘攘夷’,即将遭受西方列强的打击。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法国——刚刚完成对南越和柬埔寨的占领,七年后,普法战争将拉开序幕。”

    至于英国,他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这个目前仍然如日中天的帝国,世界工厂,钢铁产量占到世界一半以上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对于来自未来的自己来说,似乎也显得过于强大了。

    想了半晌,他只默默写下了两条。

    “英国的地位,依赖于庞大的海外殖民地。”

    “英国即将进入外交上的‘光荣孤立’时期。”

    最后有一件事,是特别要记下来的。

    “七年后,第二次工业革命将发端,电力将得到广泛应用,内燃机发明,汽车出现,无线电报将发明,化学工业的地位将得到确认。”

    “后起的国家,于特定条件之下,两次工业革命有机会同时发生。”

    他放下笔,就着烛光,又读了一遍。

    “老天!”他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真的需要时间。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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