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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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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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文祥心中一震。

    关卓凡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声音变得冰冷:“那种感觉,就像在土里埋了不知几百几千年,刚刚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看着外面的青葱世界,瞠目结舌,莫知其所以!”

    文祥心中大起波澜,既惊骇于关卓凡话中意味,也实在意外:这些话,他怎么会和自己说?

    关卓凡说道:“什么‘天朝兵威扬于海外,圣化恩泽流及荒蛮’?这些话,只好迷迷外人的眼,我听了都脸红!”

    言罢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真的有一点红了。

    文祥实在没有想到关卓凡会和自己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关卓凡自己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微笑着说道:“痛快——博川,这些话,从美国回来以后,我还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

    文祥定了定神,低声说道:“贝子以腹心语我,文祥也非草木之人。”

    他略略沉吟,说道:“不过我想,贝子是过谦了。咱们打了胜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咱们是还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要兴办洋务,奋起直追。”

    关卓凡一字一句地说道:“照现在这么办法,咱们和人家的差距,只会愈拉愈大。”

    文祥愕然。

    关卓凡说道:“事情是人做的,是依凭着制度做的;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督抚藩臬道府县,咱们这班人,这个制度,银子砸下去,大约也造得出枪,造得出炮。但是人家的枪打得到一千步外,咱们的只好打到五百步;人家的炮摧坚折锐,咱们的只好炸膛——博川,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番话把文祥绕得有点晕了。因为“咱们”现在其实还不大“造得出枪,造得出炮”,是否好说:造出来之后,便“只好打到五百步”,“只好炸膛”?

    但关卓凡只是“设问”,并非真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人家十两银子就能造出一支枪来,咱们得二十两银子——还没有人家的好用!这二十两银子,倒有一半进了主事人的口袋!”

    关于银子的去向——这是实情。不仅造枪造炮,在中国,造什么,买什么,大致都是这么个情形。

    文祥默然。

    关卓凡说道:“博川,我总在想,如果这造枪的钱都拿来造枪,不走到别的地方去,咱们大约也能花十两银子就造出一支枪来,说不定还和洋人的枪一般好用,你说是不是呢?”

    文祥不能不点头。

    关卓凡说道:“如果咱们富得流油也就罢了,偏偏穷的很!你也是当家的人,知道朝廷的家底儿。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一点本钱,如果都这么个花法,能办成什么事情?”

    文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贝子爷说得是。”

    关卓凡说道:“还有,正因为钱少,所以更得花在刀刃上。博川,咱们俩都是旗下的,没有什么可忌讳,你说,朝廷每年最大的一笔支出,花在什么地方了?”

    文祥长叹一声:“将养八旗。”

    关卓凡说道:“八旗是国本,这话不错。可咱们的八旗制度,是在巩固国本还是动摇国本?国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两千万两银子,养一堆废物,提不得笔,抓不得枪,不耕不织,不事生产,只会趴在国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国家的血吸干了,没血可吸了,怕就要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文祥是第一次听到对八旗制度如此诛心的话,虽然知道关卓凡说的是对的,可还是难免惊心动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关卓凡,他想做什么?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关卓凡已换了话题:“我打胜了仗,进京报销军费,却得在户部一班蠹吏那里先挨一刀——博川,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文祥脸上颜色微变,低声道:“是,我知道。”

    关卓凡缓缓说道:“谁都知道,谁都当做不知道——一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博川,你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文祥的脸上阴晴不定。

    关卓凡说道:“六爷办洋务,用心怕不是好的?可用的还是这班人,依凭的还是这个制度,办出来的洋务,我只怕表面光鲜,里边还是老朽,中看不中吃,人家一记狠拳,就要塌掉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文祥听得很不舒服。恭王办的洋务,毕竟起步没多久,怎好一棍子打死?何况,自己也是参预其中的有力者,自我否定,怎会愿意?可他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接受关卓凡的观点,心情矛盾,只好缄默不语。

    关卓凡说道:“博川,我跟你说一件事情。这是我在上海的时候听说的。是咱们江南的两位官员的対唔——当然是托名而作,不然内室私谈,怎么会公之于众?咱们也别管这两位是谁,一个叫甲,一个叫乙吧。”

    文祥竖起了耳朵。

    “甲说:‘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为之奈何?’

    “乙说:‘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芯一烂,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甲说:‘然则南迁乎?’

    “乙说:‘恐遂陆沉,未能效晋宋也。’

    “甲说:‘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乙说:‘君德正矣,然国势之隆食报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淹,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甲说:‘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

    文祥愈听愈是心惊,背上的汗渗了出来。

    关卓凡说道:“这段话,如果世宗或者高宗皇帝听到了,大概会兴起大狱也说不定——可是,时至今日,如果咱们还要掩耳盗铃,哼,博川,法王路易十五生前说的一句话,你听过没有?”

    文祥说道:“这个,文祥孤陋,请贝子赐教。”

    “我死后,将会洪水滔天。”

    文祥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坐立难安。

    关卓凡淡淡地说道:“这位法国国王,算得实在很准。因为太子早薨,他的王位由王孙继承,是为路易十六。新王登基十五年后,法国革命爆发;三年后,国王王后,双双被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

    文祥抬起了头,神色惊恐。

    关卓凡说道:“博川,咱们办洋务,洋人的史实也该好好了解一番。法兰西大革命殷鉴不远,这面镜子,咱们要时不时地照一照。”

    文祥低声道:“是。”

    关卓凡说道:“博川,你所为何来,我大概不会猜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国家计,为朝廷计,为子孙后代计,有些人不能再用,有些制度不能不改,有些钱不能再花——这几条六爷赞成,我自然唯六爷马首是瞻;不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硬凑在一块,互相碰得头破血流呢?”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奉恩基金() 
文祥离开毅勇忠诚贝子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天上飘起了雪花,他坐在轿子里,却血脉贲张,浑身燥热。

    激动、兴奋、迷茫、恐惧,几种情愫混杂在一起,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关卓凡开出来的“盘口”,实实在在地把文祥惊到了:他真的要改革八旗。

    关卓凡说道:“背着这个包袱,中国永远也走不快,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一步——人家本来就远远儿地走在咱们前面,这可怎么追?只有人家走两步,咱们走三步、四步,才有可能追得上去!”

    “怎么才能走得快?这个和行军打仗一样,‘轻装上阵’!”

    “这个道理,回匪都懂。凤翔一役,回匪抛弃老弱辎重,轻骑急窜,如果我不是早已派了一支兵在回匪西逃的路上等着了,还真就给他们逃进了甘肃!”

    “狠不下这个心,就只有到时候一块儿同归于尽了!”

    关卓凡目光炯炯地说道:“你文博川自然想着,‘这是粉身碎骨的事情’——不错,关某就是报定‘粉身碎骨’这四个字来做这件事情的。做不成,这个大清朝反正是要‘粉身碎骨’的,关逸轩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关卓凡锐利的目光锥子一般钉在文祥脸上,说道:“文博川,你怎么想啊?”

    自己是怎么想来着?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热血上涌,撩袍子跪下,大声说道:“文祥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

    自己许是真的昏了头?

    关卓凡的“改革”,不是肃顺那种“扣减钱粮”的小打小闹,而是要引诱、逼迫旗民,将国家将养他们的这一份钱粮,永远放弃,只保留一个名义上的旗籍。

    朝廷给的条件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一次性给予一笔类似于“遣散费”的款子,数目相当于一个旗兵五年的俸银,也即这家旗户未来五年的总收入。这笔钱,大致是三百两银子。

    一个是,解除实施了两百多年的对于旗人的从业限制,允许旗户“自谋出路”。同时,“协助生业”,就是给予“就业指导和帮助”。

    这个“协助生业”,包括一段时间,大约三至五年内,免缴、少缴各种赋税;国家给予小额的低息甚至无息贷款;无偿提供种子、农具等。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开发东三省”。

    关卓凡说道:“东北是我朝龙兴之地,进关以后,顺治朝以降,都把东北当做咱们旗人的‘后方基地’。既然是‘基地’,就得用心经营;现在这个样子,千里沃野,就这么白白的荒着,算怎么回事?说句难听点的话,万一哪天咱们在中原立不住脚,退回关外,一大家子,一块儿喝西北风吗?”

    清朝对东北的政策,是把东北视作自己的“禁脔”,不许汉人染指。可旗人大多进了关,那么一点子人口,向全国一撒,胡椒面一般,哪里显得出来?更加没有多余的人力开发关外了。

    这个政策,早些年还不觉得什么,到了清朝的后期,愈来愈莫名其妙,很多人包括旗人都觉得不对劲。可一来这是“祖制”,轻易动不得;二来旗人自己没这个人手,如果要开发东北,就得允许汉人出关,所以十分纠结。

    现在如果像关卓凡说的那样改革八旗,就会有相当的人手腾出来,正好赶到东北去开荒。

    关卓凡说道:“博川,你想想,一个东北,认认真真地开发起来,能有多少生发?我估摸着,顶的上小半个中国!”

    听着十分美妙,可前提是“改革八旗”。

    文祥虽然已经表示“愿追随贝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计”,但还是觉得,如果真干,恐怕真的就是“粉身碎骨”了。念及于此,他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卓凡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狡黠地一笑:“博川,你放心,这件事情,咱们一定做得成。我和你,都不会那么容易‘粉身碎骨’的。”

    文祥精神一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妙之极矣,可关贝子何以有这样的底气呢?

    关卓凡的“改革八旗”,其实是对旗人的广大下层开刀,并不直接触动旗人上层的利益。普通旗民既不掌握政权,也没有话语权,他们的声音,得通过本旗的上层,才能传达出来,形成舆论,影响施政。

    如果旗人的上层——主要就是宗室,不肯出声的话,普通旗民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关卓凡宰割了。如果是汉人,还得担心他们会不会造反;旗人,连这个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那么,怎么才能保证宗室们少说两句呢?

    当然不能靠吓。关卓凡还没那么大的势力。即便有了,人家嘴上不说,脚底下使绊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招,多了去了。

    要想法子,叫他们真心实意地拥护“改革”,至少,反对得不是那么坚决。

    听起来天方夜谭,可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一个字,“买”。

    中国历朝历代的改革,都是新政动旧政的奶酪,然后激起既得利益者的强烈的反抗,于是改革半路夭折。在农业社会,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因为生产力有限,奶酪就那么大,我多了,你就少了。不你死我活,分不清爽。

    进入工业社会,就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了。

    工业化创造出了大量的新的前所未有的社会财富。社会财富的增加,从缓慢的代数级数,变成快速的几何级数。社会财富的获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由甲转到乙的过程。

    就是说,社会财富增加的方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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