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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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7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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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先去啃这块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的话,八旗改革,不见功效,只闻怨声,弄不好,就半途而废了!”

    “不错!”恭王说道,“外省的驻防旗人,境况比京畿的旗人要差得多,我记得,同治二年还是三年,西安驻防旗人,一年下来,就饿死了……嗯,六千六百五十四名之多!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顿了一顿,“日子过到了这个份儿上,旗人的身份,就是一副桎梏——不许生业,连乞讨都不许,?等着饿死,不是桎梏是什么?除此之外,不值什么了!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加上朝廷给地、给种子、给农具、给牲口——只要是个脑筋正常的,就晓得该何去何从了!”

    又顿一顿,“还有,地方上的驻防旗人,没有多少油混子,相对京畿旗人来说,更加吃苦耐劳些。”

    文祥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杭州陷落,李秀成对满城反复招降,杭州驻防旗人,将军瑞昌以下,誓死不降,家家备了火药,城破之日,处处举火,合城赴难——这般壮烈的情形,京畿的旗人,难以想象了!”

    微微一顿,“死且不俱,况乎吃苦?况乎拿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拿了免费的土地、种子、农具、牲口去‘吃苦’?”

    “正是,”恭王说道,“逸轩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的‘加法、减法’,在地方驻防贫苦旗人身上,哪有做不成的?待有了功效,自然一传十,十传百,现下,地方驻防旗人,不晓得有多少都在盼着,这个‘买断旗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是,”文祥说道,“到时候——到了最后,轮到京畿旗人的时候,如果有人不愿意,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也就没有人为他们说话了,就算有,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底气了——地方驻防旗人做得的事儿,你们凭什么就做不得?”

    “改革八旗这个事儿,”恭王说道,“本朝其实做过不止一次了,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都有动作,可是,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也包括肃顺——他是只‘做减法’,不‘做加法’,下边儿自然受不了——且不去说他。”

    微微一顿,“这件事,为什么以前总做不成?除了‘加法、减法’之外,最主要不外两个原因,第一,日子没苦到那个份儿上,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哪个愿意从花花世界,搬到荒凉的关外?第二,只是一味把人从京城往口外、沿边搬,而不是像逸轩这样,先对地方驻防旗人下手,‘先枝后干’、‘先易后难’——实在是路子走错了,走了条‘先干后枝’、‘先难后易’的路子!”

    文祥点头说道:“确乎如此!康熙朝,曾有计划,将在京无职无产的旗人,陆续拨往口外沿边驻防,惜乎应者寥寥;其后,雍正、乾隆——”

    顿了顿,“嗯,乾隆朝的情形,是最能够说明问题的了!高宗纯皇帝圣裁,将京旗三千户闲散移往黑龙江拉林屯垦,花了偌大气力,实际移往不足两千户。其后四年,这班旗人,大部逃回北京;不久,朝廷又迁徙京旗前往双城堡屯垦,不数年,重蹈拉林之覆辙。”

    说到这儿,微微苦笑,“倒是东北本地旗人的屯垦,较有声色——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

    “古往今来,”恭王说道,“凡有改革,一开始总是最难的,这个点儿,本该柿子挑最软的捏,结果一上来就捡最硬的骨头啃,啃不下来,则整个改革,何以为继?”

    顿了顿,叹了口气,“我退归藩邸之后,空闲的辰光多了,好生读了几本书,这才发觉,咱们中国,历朝历代,多少改革,都毁在了这上头!”

    文祥心中微微一震。

    “凡倡议、主持改革者,”恭王继续说道,“见国家积弊如山,哪个不是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这座山给搬开了?只想着‘该不该做’,不想着‘能不能做’,结果——如同一只汽船,只能开到一个钟头五十里,他非要开到一个钟头一百里,结果,未到中流,便哗啦一下,散了架子,折戟沉沙,船毁人亡了!

    文祥惊异的看着恭王,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短短数月,眼前的恭王,和自己熟悉的那个恭王,可就有些不大一样了——他若早几年如此,该有多好!

    恭王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说道:“就譬如同文馆——开办之初,我又何必叫进士们进去读书?进士及第——嘿嘿!”

    顿了顿,“他们本该是最后一拨才进去的,甚至,他们就不进去读书,又有何妨?结果——”

    微微摇了摇头,“唉!”

    文祥默然。

    “这一层,”恭王说道,“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如逸轩!他的广方言馆,开始的时候,只和同道中人打交道,闷声大发财,不声不哈的,就做大了!”

    文祥没有直接接恭王的话头,说道:“改革,也是‘时也、势也’的事情——拿改革八旗来说,六爷,你方才说得很好,以前,‘日子没苦到那个份儿上’,我想,轩邸若易位于康、雍、乾之时,改革八旗这件事,他也未必就办得下来。”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或许吧,不过,他也未必办不下来。”

    文祥微微摇头,说道:“八旗是国本,‘先枝后干’、‘先易后难’,放在今天,行得通;放在康、雍、乾,未必行得通——”

    恭王略一深思,不由微微动容:“博川,你这就见得深了!康、雍、乾的旗人,还不像今天这般无用,还可以真正叫做‘国本’!如果将各地驻防旗人移回东北,那么——”

    那么,谁来“驻防”?也即——谁来……看着汉人呢?

    如今不同了——旗营已基本无用,满汉之别,也比国初的时候,淡漠了许多,所以,“驻防”的意义,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无所惜之了!

    恭王的话,没有说全,但亦不必说全,“小房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未完待续。)

第二五三章 谁人与国同戚() 
过了好一会儿,文祥勉强笑了一笑,打破了沉默,说道:“六爷,八旗改革——这个话头,是我扯起来的,似乎,有些扯远了。”

    顿了一顿,笑容已经变得苦涩,“我今儿过来,其实是……负荆请罪来的。”

    恭王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隐去,用平静而诚恳的语气说道:“博川,实话实说,你在这个点儿,登我的门,我很高兴——足见咱们是真正的朋友,不避嫌,不见外!”

    微微一顿,“什么‘负荆请罪’——不要说这种话,谈不上!我晓得,你何以要说这个话,可是——没法子!就是你方才说的,‘时也,势也’,为国家社稷计,你不能不走这条路——你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心!”

    轻轻吐了口气,“说实在话,易地而处,我亦未必不如是!”

    文祥不但感动,而且震动了!

    文祥晓得,在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一事上,恭王虽然一默无言,但绝不会赞成立女帝的;文祥已经决定,支持荣安公主继统、承嗣,他原是恭王最亲密的朋友、最堪倚靠的左膀右臂,自觉曲顺慈安和关卓凡之意,虽然出于无奈,却是背叛了恭王,内疚神明,清夜难安,今日来,是要“求恕”于恭王的。

    他没有想到,自己只说了“负荆请罪”四字,并未明说其“罪”为何,恭王便洞晓了他的来意,并且抢在前头,对他的难处,主动的表示充分的体谅,甚至说,“易地而处,我亦未必不如是”。

    真正是……何其聪察英锐?又何其宽宏大度?

    文祥心中,气血翻涌。

    不过,既然是来“负荆请罪”的,纵然主人已经表示并无问罪之意,自己也不能顺水推舟,轻轻滑过。

    文祥平静心神,说道:“可是,六爷,我晓得,你是不赞成立女帝的……”

    恭王一笑,说道:“是啊,那是自然——我姓爱新觉罗嘛。”

    文祥一滞,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你别误会,”恭王说道,“我不是说……你不姓爱新觉罗,就不为爱新觉罗打算——恰恰好相反,你正正是为爱新觉罗打算,才——嗐,荣安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嘛!我的意思是……”

    顿了一顿,自失的一笑,“其实,姓爱新觉罗的,亦尽有支持立女帝的——”

    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所以,什么姓爱新觉罗、不姓爱新觉罗,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意思——事情不在这上面。”

    这几句话,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恭王的苦闷、彷徨,在其中隐约闪烁,难以掩饰。

    文祥默然。

    “还有,”恭王看了文祥一眼,平静的说道,“‘八旗改革’这个话头,并没有扯远,其实是题中应有之义,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不做,国家总有被压垮的一天——不做,这一天,等不了太久的!”

    顿了一顿,“如果国家真的被压垮了,姓爱新觉罗的,又该走到哪里去呢?”

    文祥微微一震。

    “这些事情,”恭王继续说道,“只有逸轩做得来——既如此,另外的一些事情,就不能不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了。”

    文祥心中一跳:“这……”

    恭王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淡漠的、无奈的笑容:“‘另外的一些事情’,你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这些事情’,他就会做的更加顺手——则国家好,社稷好,爱新觉罗,与国同戚……未必就不好。

    微微一顿,“说不定,还能更好点儿呢。”

    最后这句话,不晓得算不算反话。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恭王说的也非常的透彻,可是,这个道理之成立,有一个前提,就是——“爱新觉罗,与国同戚”。

    万一,将来的哪一天,爱新觉罗……不能“与国同戚”了呢?

    荣安公主在位,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可是,到了她的儿女继位,会不会有一天,不要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了,改宗本生父,改宗“关”——“瓜尔佳”呢?

    虽然,荣安公主继位的时候,已经做了种种承诺。

    虽然,纵有这一天,文祥有生之年,也未必看得见。

    虽然,文祥也姓“瓜尔佳”。

    可是,还是那句话,“时也,势也”——谁知道,数十年后,是什么时势?

    形势比人强!

    这是文祥最隐秘、最深沉的一个忧虑,埋在内心的最深处,无可告妻子,也不能和任何朋友、同事、属下提起。

    清夜扪心,难以安枕;半夜惊醒,汗透衣衫。

    这个忧虑,能和恭王说吗?

    若和恭王都说不了,还能和谁说?

    不说,又如何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文祥咬了咬牙,说道:“六爷,有一句话,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恭王说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该说?此时、此地,有什么话不能说?”

    确实如此。

    “六爷,你方才说,‘爱新觉罗,与国同戚’……”

    说到这儿,下面无法措辞,打住了。

    不过,想来以恭王的聪察敏锐,应该明白,自己要说些什么。

    恭王眉头微微一挑,眼中已是放出光来。

    “博川,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能够跟我说这个话,足见……咱们俩,相交多年,是真正的知心换命的朋友!”

    顿了一顿,“也足见……你是真正为爱新觉罗打算!”

    又顿一顿,“东边儿那句话,说的不错——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

    啊?

    那一次觐见,文祥是“独对”,并无第三人在场,母后皇太后这句“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最好的朋友”,是如何传到恭王这儿来的?

    不过,那一次觐见,东暖阁内,虽无第三人在场,但养心殿的整个前殿,并未清场,和东暖阁一帘之隔的明殿,就有值日的太监。

    “博川,”恭王微笑说道,“你大约疑惑,我是怎么晓得‘东边儿’对你的这句‘的评’的?嘿嘿,这句话,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话,传了出来,说话的,听话的,都不会怪罪,自然有人奔走相告,你不必疑惑。”

    文祥心中一动:宫里边儿,恭王是有自己的耳报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不过,”恭王缓缓说道,“我以为,数十年后,并不会有人推翻当年之成议,食言而肥,改宗他姓。”

    文祥的身子,猛地向前微微一倾,盯紧了恭王,说道:“六爷,何以云然?请赐教!”

    “博川,”恭王说道,“你想一想,‘有人’的大位,自何而来?”

    “自然是承自其生母——今日之荣安公主。”

    “不错——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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