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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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8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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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声音,柔软而清亮。

    这是对勋臣的“优礼”,曾国藩再次免冠叩头谢恩,然后,戴上大帽子,站起身来,依旧微微的低着头,目光依旧下垂。

    “你从保定过来,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皇上,三天多点儿,不到四天。”

    “路上还安静吗?”

    “百姓安居乐业,安静的很。”

    “保定到北京,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微觉奇怪,“回皇上,大约三百多里吧。”

    “嗯,”皇帝点了点头,“一天走了差不多一百里的路……”

    顿了顿,“热河到北京,又是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更加奇怪了,“回皇上,大约是四、五百里的样子,臣惭愧,准确的数字,臣就糊涂了,总得查实了之后,才敢回给皇上。”

    “轩亲王,你晓得吗?”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曾国藩说的不错,热河到北京,是在四百里至五百里之间——大致是四百五、六十里的样子。”

    “我记得,”皇帝说道,“当年,我跟着三位皇太后从热河回北京,路上走了整七天,每一天,就是六、七十里的样子——”

    顿了顿,“曾国藩进京,一天走差不多一百里的路,那是很快的了!嗯,你勤劳王事,辛苦了!”

    哟,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曾国藩赶紧回道:“谢皇上!臣惶愧!这都是臣的本分,不足当皇上的奖谕。”

    就这样的几句话,他心中已大起警惕:皇帝虽是年轻女子,却英气已露,为人臣者,可不敢有什么轻忽了!

    “一年之中,”皇帝说道,“你在保定多少辰光,在天津,又是多少辰光呢?”

    因为曾国藩这个直隶总督,兼领三口通商事,而三口通商衙门设在天津,因此,他一年之内,有相当一段时间,得往天津跑。

    “回皇上,”曾国藩说道,“一年之中,臣呆在天津,大约是四、五个月,呆在保定,大约是七、八个月。”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呆在天津的时候,大多是夏天。”

    “到了冬天,”皇帝说道,“北边儿的海路,就不大好走了,通商的事情,就少了些,是吧?”

    “是!”曾国藩说道,“皇上圣明!”

    “天津到北京,是多远的路呢?”

    咦,皇帝今儿个,是跟“这里到那里多远的路”,较上劲儿啦。

    不过,这一次,曾国藩倒是清楚“准确数字”的。

    “回皇上,大约是两百六十里的样子。”

    “轩亲王跟我说过,”皇帝看了一眼关卓凡,“如果坐火轮车,中途不停站的话,不到两个时辰,便从天津到了北京了——一大早从天津动身,赶得及在北京用午膳呢!是吧,轩亲王?”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是的。”

    皇帝转向曾国藩,“可惜,这一回,你不是从天津进京的,不然,路上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说道:“上烦厪系,臣感激惶惑,不过,不敢说有什么辛苦。”

    “等京汉线修好了,通了车,”皇帝微笑说道,“不论是从天津入京,还是从保定入京,就都方便了!”

    “呃……是。”

    “所以,”皇帝说道,“火车真正是个好东西!咱们规划好的这些铁路,要一条一条,好生的把它们都修了起来!”

    曾国藩心中,又是微微一动,不过,修铁路不是他的本差,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了声“是”。

    “我前两天见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皇帝说道,“据他说,他们的太平洋铁路,竣工在即了,我当时就想,哎哟,这条太平洋铁路,六千多里长,真正是了不起!后来想,咱们的‘两纵两横’,拢在一起,比他的太平洋铁路,还要长,嗯,也不输给他了!”

    曾国藩又应了声“是”。

    “可是,”皇帝却微微摇了摇头,“我再一想,咱们的‘两纵两横’,那是全国拢在一起,人家除了太平洋铁路,国内其他的地方,还不晓得有多少条铁路呢!”

    微微一顿,“最紧要的是,咱们的‘两纵两横’,大多还留在图纸上,现在能跑火轮车的,不过一条京津,一条津唐,拢在一起,不过人家一条太平洋铁路的……嗯,十五分之一吧!如果要和人家整个国家比——那是根本没有法子比了!”

    曾国藩无以为词,只能再次应了声“是”。

    “咱们中国的疆域,”皇帝说道,“比他美国还要大不少,铁路,却只有人家的这么一丁点儿,这怎么行?真正要奋起直追了!”

    曾国藩尴尬了。

    皇帝的话,已经带出了督饬臣下的意思,可是,修筑铁路,并不是直隶总督的本职,如果养心殿内只有他一个臣下,话还好回些,可是,目下,对修筑铁路负有最大责任的那一位,正正站在自己的上首,这叫他如何回话?

    他偷偷觑了眼轩亲王,彼神色如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圣谟高远,”曾国藩说道,“‘奋起直追’之训谕,臣谨记在心。”

    顿了顿,“不过,以臣的拙见,不过两年功夫,就有了津唐、京津两条铁路,咱们追的,其实已经很不慢了,毕竟,万事开头难。”

    “总觉得还可以再快些!”

    微微一顿,皇帝继续说道,“难,是一定难的,可是,都难在哪里呢?”

    “要说钱,国债已经卖了,钱已经有了;要说人——工程师,咱们自己确实还不成,可是,这上头,开始的时候,原也没打算用自己的人——本来就预着用洋人的嘛!”

    “难道请不够数洋工程师?不能啊!说到修铁路,莫说美国人、英国人了,就是法国人、俄国人,也是起劲的很的呀!”

    “或者招不到足够的工人?那就更加不能了,工人——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不就是咱们的人过去修的吗?”

    一口气说到这儿,皇帝不等曾国藩回话,转向关卓凡:“轩亲王,你说呢?”

    “皇上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铁路之难,确实既不在缺钱、亦不在不得人。”

    “那……”皇帝沉吟了一下,“或者,因为地势太过复杂,工程过于艰难了?可是,我记得你说过的,美国的太平洋铁路,要经过许多高耸、险峻的大山,那般的地势,人家都过去了,咱们的‘两纵两横’,似乎……并不要经过什么太高、太险的大山吧?”

    “是,”关卓凡说道,“咱们的‘两纵两横’,都在平原地区,若说工程本身的难度,确实比不得美国的太平洋铁路的。”

    曾国藩愈来愈困惑了,自己是直隶总督,铁路并不是自己的本职,皇帝何以在自己陛见的时候,大谈特谈铁路呢?而且,一口咬定,工程的进度慢了呢?——在他看来,两年两条铁路,这个进度,实实在在,不能算慢啊!

    同时,曾国藩愈发觉得,皇帝理路清晰,词锋锐利,真正是“英气已露”,心里头,愈发的小心警惕了。

    “那,到底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难在开头——曾国藩方才说‘万事开头难’,很有道理,铁路之难,正正难在开头。”

    “我明白了,”皇帝说道,“开头——就是‘征地’吧?”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圣明!”

    曾国藩心中一跳。

    至此,他也隐约明白了,这对夫妻大兜圈子的唱这出双簧,用意何在了。

    其实,曾国藩说的“万事开头难”之“开头”,关卓凡、皇帝说的“开头”——征地,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但是——

    “征地——”皇帝用一种困惑的语调说道,“公家给价,老百姓又不吃亏,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难在脑筋。”

    “脑筋?”

    “是,”关卓凡说道,“征地,如果征的是田舍,还好说些,只要给价公平,老百姓就不吃亏,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麻烦的是坟墓。”

    顿了顿,“多有人以为,祖坟事关风水,可是,风水这种事情,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就摆到了台面,朝廷也是不认的,于是便有人说,‘毁民坟冢,子孙见到父祖的枯骨,岂不伤心?’云云。”

    *

第一七一章 你要做曾剃头,不要做曾刺儿头() 
“‘毁民坟冢’?”皇帝秀眉微蹙,“怎么能这么说呢?其实就是迁坟嘛!就是替先人搬个家嘛!活人搬得家,死……呃,我是说,在世者搬得家,往生者为什么就搬不得家呢?”

    “皇上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只是如果这么说的话,有些人,大约又会搬出什么‘安土重迁’之类的说辞来了。”

    “这又不对了!”皇帝说道,“咱们中国人,确实讲究‘安土重迁’,不过,只是‘重迁’,不是‘不迁’啊!”

    顿了顿,“这个‘重’字,就是‘重视’的意思吧?家确实不是随便搬的,总得谋定后动,总得……搬了比不搬好,才搬!——这是不错的。可是,反过来说,如果明知搬了比不搬好,还是死守着不肯挪窝,可就又不对了!这么着,也不符‘重迁’的原意吧?——孟母还三迁呢!”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譬解的十分精辟,正是如此!”

    “曾国藩,”皇帝说道,“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说呢?”

    皇帝、皇夫两公婆,一唱一和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有大学问的人”还能怎么说呢?

    “臣末学肤受,”曾国藩微微的俯了俯身子,“皇上的奖谕,臣惶愧的很。”

    顿了顿,“皇上圣明,‘安土重迁’之‘重’,确实只是‘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若有人以此反对迁徙坟茔,确实是……胶柱鼓瑟了。”

    “末学肤受”一词,皇帝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晓得是个自谦的词儿,微微一笑,“‘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说的好极了!轩亲王,你说呢?”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动。

    那句“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说呢”出口之后,曾国藩如何回话,事先并不能准确预测,因此,对其回话,皇帝该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除了皇夫事先的“原则性指导”外,也要靠她自个儿的“现场发挥”。事实是,皇帝的“现场发挥”,不但抓住了重点,而且语气吞吐,十分恰当、准确。

    嗯,学的好快呀。

    “是!”关卓从容凡说道,“臣以为,曾国藩这两句话,合适的时候,很该叙进上谕里头,以收正本清源之效。”

    “行,就这么办。”

    曾国藩有点儿发慌,如果他的“‘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真的叙进了上谕里头,那么,就会给人一个强烈的印象:曾经反对修筑铁路的曾涤生,摇身一变,打倒昨日之我,变成赞襄修筑铁路了,这——

    虽然,他当年反对修筑铁路的原因,并不是“毁民坟冢”什么的。

    可是,话确实是他自个儿说的,而上谕引用重臣说话,也是寻常之事,这上头,他并没有“自谦”的资格。

    而且,轩亲王也好,皇帝也好,都没有明确说要给他“署名权”啊。

    只好不说话了。

    “至于风水,”皇帝说道,“我是不懂的,也不敢说这样东西一点儿道理没有,可是,我总觉得,反对迁坟的人,把话给说反了!”

    顿了顿,“铁路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血脉!铁路修好了,国家的血脉就畅通了!套一句俗词儿……嗯,‘任督二脉’就打通了!何况,咱们的‘两纵两横’,还不止‘二脉’呢!将来,也许还有‘三纵三横’、‘四纵四横,如是,整个国家,气运流动,生气勃勃!这不也是风水?——国家的风水!”

    “把迁坟和风水扯在一起……嗯,这一来,怎么就一口咬定,迁坟必定坏了风水?若果有风水这回事儿,迁坟亦果同风水相关,那么,迁坟确实会引致风水的改变——可是,怎么晓得,这个改变,必是变坏,不是变好呢?”

    “修了铁路,国家风生水起,自家倒坏了风水,哪里能有这样子的事儿?自然是国家好,大家好!如果国家这个‘大家’不好,自个儿这个‘小家’反倒好了,那反倒是咄咄怪事了!”

    皇帝的这句话,分量十分之重,等于指斥因“坏风水”之故反对修筑铁路之人,是因私而废公,是以“小家”害“大家”,曾国藩的头,不由自主,低了一低。

    “自家的田舍坟茔,”皇帝继续说道,“挡住了铁路必经之途,阻断了国家的血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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