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5-别看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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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5-别看我的脸-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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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据说当天卖得最好的报纸就是南城晚报。     
    在看守所度过的第一夜是个不眠之夜。我倚靠着最里边的一面墙壁坐着,听着别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一点睡意都没有。看守所的墙壁是天下最冷的墙壁,它的寒气就像一根枪刺一样,直入人的心脏。我的心都被它冷透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监室里的空气温乎乎的,就像一泡刚撒不久的尿--我的比喻是恰当的,进去过的人就知道,真是臊气熏天--它的墙壁怎么会那么冷呢?它甚至还泛着一种滑溜溜的蓝调子的光,从高亭子那儿飘过来的光亮是朦朦胧胧的,雾一般的,它的这种暗蓝的、坚硬而光滑的反光是怎么回事?这里的墙壁自己会发光吗?一些年以后我画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坐一卧的两个裸女,背景就是一面这样的墙壁。     
    我在看守所呆的时间很短,但印象很深。我的印象就是一面那样的墙壁,森冷森冷的,泛着滑溜溜的却是凹凸不平的光亮。    
    


第三部分第22节 这个雨季我差点死掉

    我服刑的地方是一个湖滨地区,叫长湖农场,离南城不远,不到一百公里。我在这片冲积平原上种棉花。这里的土地含沙量很高,属于沙质土壤,透水性强,特别适合种棉花。我去时正赶上摘棉桃,第二年才真正种了一季棉花,回来时已是第三年春天,地里的棉苗才刚长出两片嫩绿的叶子。     
    余冬来看过我一次。他其实没必要来的,可见他内心还是感到不安。他对我显然比过去温和了许多。但他没说什么,他跟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大概并不情愿来这儿看我。也许他还在想,那一刀究竟是他捅的,还是像我说的那样,是我借他的手捅的?所以他坐在那儿不时地瞟我一眼,把两个大拇指对顶着,哔哔地扳指甲盖。我问他,“你姐还没有消息?”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缩回去了,盯着自己那两个忙碌的大拇指。涉及到他姐姐时他总是这样,抵触情绪很大,但最后还是作了一点妥协,在喉咙里咕哝着说:“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他妈妈一样,下巴一扭一扭,看来也是十分的不情愿。     
    我妈来过几次。是两次还是三次?她总是哭着来又哭着走,我觉得她一直在哭,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每次她都哭着问,怎么回事啊?莫说她搞不清怎么回事,就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只能说清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像我们看见了漂在水上的树叶,我们却说不清它们具体是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一样。     
    有一次我妈哭着说:“你呀你呀,工作没有啦,房子也没有啦,你什么都没有了呀,你说你怎么办哪你!”     
    她说她到我单位上去看看我有没有信件,我们领导把她叫去,要她把我的房子腾出来。她问为什么?领导说徐阳已被开除了公职,怎么还能占住我们的房子呢?她说徐阳又没犯什么大罪,凭什么开除他的公职?他没有了公职怎么呢?房子也不让他住?都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呀,你们怎么又打又罚呢?我妈表示坚决不腾房子,她说我不腾,要腾也要等徐阳回来,你们跟他说,叫他自己来腾,不关我的事。我妈对我说这些时满脸是泪,泪水爬进褶沟里,把一张苦黄苦黄的脸弄得像一张密密的闪着银光的蛛网。“徐阳啊,”她哀哀地说,“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你将来怎么办呢?你还没成家呀,你这样子还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你呀?你怎么会落得比我还惨哪?!”     
    那时候是雨季。我妈身上东一片西一片全是水迹,脚上裹着厚厚的黄泥。那天我流了泪。我没让我妈看见我的泪,我背过脸去用手背和袖子把它擦掉了。     
    我妈只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美术家协会的一份通知,说根据协会章程我的会员资格巳被取消了。     
    我把这封信撕了。     
    就是在这个雨季里,我差点死掉了。农场把我们拉到圩堤上参加防洪抢险,圩堤只比水面高一点,浪把我们的鞋和裤腿都泼得水淋淋的。水面很大,浊黄浊黄的一望无际。风从水面上掀过来,哗哗的弄不清是水声还是风声。就是在一个这样的下午,我掉进水里去了。我不会水,一下去就秤砣一样不见了,冲出去老远才冒出一点黑头发,被人七手八脚地捞上来,像死人一样躺在在那里。我的肚子里灌满了水。管教干部派人从老乡家里牵来一条老水牛,把我脸朝下放在瘦骨嶙峋的牛背上,用鞭子抽牛屁股,赶它快走,好把我肚子里的水颠出来。我的脑袋在牛肚皮上悠来荡去,嘴张着,水就那样从嘴里汩汩地流出来。从我嘴里流出来的黄水洒了一地。     
    管教干部怀疑我有动机,把我叫去谈话。他的脸就像那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墙壁,森冷森冷的。他说你怎么好好地会掉下去了呢?又没有谁推你碰你,路也不是太滑,不会是自己往下跳吧?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说报告政府,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就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我们单位上还是把我的房子腾出来了。他们通知我妈,说我房子里透出一股臭味,是不是有死鼠或死猫?我妈对着门缝闻了闻,说什么味道也没有。他们说我妈的鼻子有问题,叫她打开门看看。我妈说没有钥匙,他们便拿来一根撬棍,不顾我妈的阻拦,嘎地一声就把我的房门撬开了。     
    我妈说哪里有什么死鼠死猫?你们分明是要撬他的门。他们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撬也撬了,你不如干脆把东西搬走算了。他们先把我那张新买的床抬到楼下,然后把东西一件件搬下去,包括我那些画,我买的床单被套枕头,还有暖瓶痰盂和那几个盆子,全都高高的堆在那张床上。他们一边掸身上的灰,一边对我妈说:“王老师你看到了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在这里,你清点一下,等你清点完了我们再走。”     
    王老师伤心地哭着说:“我清点什么呀,我知道什么呀,你们就等不得他回来吗?还有几个月他就回来了,你们都等不得吗?值得你们动这样的脑筋吗?现在这么一大堆东西,叫我一个老太婆怎么拿回去呀?”     
    但我妈还是把东西都拿回去了。她请了一辆板车,把这些东西都拖到扁担巷去了。我从家里搬到单位宿舍已有七八年了,我搬走时她显得有些忧伤,但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那时侯我也没什么东西,一床被子,一包换洗衣服,一些书,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辆小三轮车一拉就拉完了。她站在巷口上看着我走,迎面有邻居过来,点点头打个招呼,说王老师不跟儿子去住呀?她多少有点骄傲地笑笑说,他翅膀硬了飞他的,我跟着他干什么?我在这里住惯了,我喜欢扁担巷。     
    现在她把我的东西拖回来,她又怎么跟她的那些邻居们说呢?满满一板车的东西,能瞒得过谁的眼睛呢?她一路抹着泪,到了扁担巷她便把泪忍住了,把眼睛擦擦干,板着脸,像谁都欠了她的钱没还似的。人家跟她打招呼她也装着没听见,眼睛都不斜一下,把声音放得硬硬的跟板车夫说话,“挑好路走呀,颠颠磕磕的,碰坏了东西算谁的?”到了家门口了,她一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由板车夫把东西一件件往里搬。她的声音还不断地传出来,还是硬硬的,“那都是新被子新卧单呀,你怎么能往地上放呢?你这个人是怎么做事的啊?!”     
    


第三部分第23节 这叫我怎么回答她?

    清理我的东西时,她发现我那些新买的东西全都没用过,她把那些东西都摆在自己床上,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那一堆粉红,看了许久,结果隐约地看见了我那桩流产的婚姻。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买的那些东西没一样是带“帧弊值模而在日常用品中,粉红并不代表什么。是不是因为那几个盆子呢?一个光棍难道不要用盆子吗?她不但看见了那桩婚姻,还看见了余小惠。在我那些画里,包括上学时画的女人体,最少有十几幅,她却非常准确地把余小惠挑了出来,靠着板壁放在床上,和那堆东西摆在一起。     
    我从长湖农场回来后,王玉华就问过我。她说你买那些东西是准备结婚用的吗?跟谁结婚呢?是不是她?她拿出那幅画,把它摆在饭桌上,然后便从民间生育学的角度进行评论,“你呢眼光还是有的,身体好,奶呢也饱,将来生孩子是会不错的,可惜现在只能生一胎呀。”她怎么会这样去说一幅画?她又问,“她人呢?现在在哪儿?”我说:“早走了。”她叹一声,说:“你坐牢,她倒走了?你是不是为她跟人动刀子?这种女人!走了也好,一看就是个灾星,害男人的货。”她越来越不像一个当过小学代课老师的人了,我被她烦死了。我说:“你烦不烦?”她说:“你还烦?我这是在破解你,万事莫强求,知道吗?女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生孩子过日子的,别像你爸似的光图漂亮图好玩,要知道自己的处境,别再去想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凭心而论,我爸真没图过漂亮,尤其是跟她结婚的时候。     
    她把那幅画收起来了。她说:“这幅画归我吧。”说着搬过一张小楼梯,站在楼梯上一伸手,把那幅画塞在堆满杂物的小阁楼上。我仰起脖子朝小阁楼上看着,她垂着眉眼说:“算了吧,还看什么呢?”     
     回来后我几乎没有出过门,天天缩在家里。我们家一共有两个小房间,八平米一个,王玉华住了一个,另一个堆着她从我那儿搬来的东西。我们还有一个大约六平米的客厅。虽然只有六平米,但它的门对着巷子,进进出出都是它,所以它就是客厅。我回来后就住在客厅里。王玉华没有去收捡另一个房间,而是在饭桌边靠板壁摆了一张竹床,让我就睡这张竹床。     
    我们家本来还有房子,是我外公留下来的,刚解放就被人民银行占去了,最初的名义是租用,几年以后,或者十几年以后--具体多少年我搞不清--又说是被没收了。又过了几年,据说被没收的房子都可以物归原主,王玉华便到处找人,送材料,没想到人家说你的房子占地超过一百平米,不在发还之列。王玉华立即给我三个在外地工作的舅舅写信,叫他们从各自单位开证明。王玉华要她的兄弟开证明的目的是想拉大旗作虎皮,他们一个是北京的教授,一个是广州的记者,还有一个在武汉,又写散文又写歌词。王玉华谈起她的兄弟就充满自豪感,她认为只要他们的盖了单位公章的证明一到,有关部门便要慎重对待。     
    我从来没见这三个舅舅,他们也基本上不和我们往来,不过那次他们在寄证明的同时,都附上了一封充满兄妹之情或姐弟之情的信,弄得王玉华热泪盈眶。我提醒她别光看前面几句话,后面还一大段在谈他们对房产的权利呢。王玉华便忍住泪看下去,三封信全看完了之后,她非常伤心。尤其是对她那两个弟弟感到特别伤心。她说你外婆死得早,我是又当姐又当娘啊,浆洗缝补哪样不是我啊,可怜我给他们纳鞋底把手都戳烂了呀,他们怎么也这样无情无义呢?难道他们全忘了吗?她长长地叹着气说,这就是人哪,房子还没到手呢,就怕我独琢耍磕羌柑焖像得了神经病似的,动不动就直着眼问,你说他们怎么这样呢?     
    这叫我怎么回答她?     
    她不愿给她的兄弟们回信,叫我回,说他们在信里都问了一句外甥,你给他们回信吧。那时候我大约是二十岁,我对王玉华说,二十年问一句,值得我给他们写信?你还是自己回吧。她说你是晚辈,人家总还记得你,你就回一封信吧。我坚决不干,她便骂我,一边骂我一边给他们回信。她流着泪,写写撕撕,最后写成了三封便条式的信,而且内容都是一样的:如房子能要回,我会立刻通知你们,绝不独住     
    最后的结果与王玉华的初衷有很大出入,她引以为自豪的三个兄弟,有关部门却并不买账。房子没要回来,王玉华想不通,说人家也是这样的情况,人家怎么要回来了呢?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名堂?而她那三个兄弟则在此后每年来一封信,问她房产要回来了没有?并每一次都重申他们对房产应该享有的权利。     
    现在那个搁画的小阁楼就是王玉华没要到房子之后架起来的。小阁楼就在客厅里,在我头顶上。一个六平米的地方,摆着饭桌竹床,还有几只凳子,头顶上还有小阁楼,我觉得我就像是个临时寄放在这里的包裹似的。     
    我睡的竹床是一张老竹床,巳经有些松垮了,一动就咿咿扎扎地叫。因为它不分白天黑夜地叫,王玉华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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