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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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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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铮抬头见他到来,却脸色苍白,不觉站起,道:“沈公子,你还好么?我适才已经让店家去请大夫了,你先少许进食,饿着总不太好。”

    沈凤鸣犹豫要不要将这般真相说出来——可“幻生蛊”一物,太过诡异复杂,非一源三支之人,恐怕根本不会明白,说了出来,徒增恐慌。他忽然想起葛川诅咒般的冷笑——原来他竟非危言耸听!他此刻额上俱是冷汗,竟不敢回看夏铮那过于明亮的双眼,低头道:“庄主,我……只是来说一声,我先不参席了——有些事要去问问,晚些再来——你们,千万勿要散席,在此等我!”

    夏铮听他如此说,猜他也许要去会那个“黑竹会的朋友”,也不多加阻拦,只道,“好,沈公子多加小心。”

    沈凤鸣一揖,回身去了葛川屋里,将他哑穴一解,拎了衣领便劈头盖脸道:“那两个人去哪里了,快说!”

    葛川“咦”了一声,道:“你总算来求我了。”

    “我只叫你快说!”沈凤鸣怒道。

    葛川眼珠一动,只道:“我早说过,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

    沈凤鸣原知幻生蛊只有下蛊之人方可解除,所以无论如何也须找到那两个人。可葛川眼珠这一动,反而令他冷静下来。如果葛川真的知道那两个人对自己一行人下了蛊毒,不出十二个时辰便要死于非命,他应该愈发保持沉默,等着一行人都死了,他自然可以逃走,又为什么会这样急着要自己放了他?他便将葛川衣领一推,道:“我看你根本一无所知!”

    葛川见他要走,忙道:“我一无所知?”见沈凤鸣并不接话,又喊道:“太子早告诉我,有人会在途中接应于我。虽然他没说来的人姓甚名谁,我早知其中一人是摩失师兄,功夫了得,凭你们——哼,我只奇怪他怎么到现在都不动手!”

    沈凤鸣才回了回头。“摩失的师兄”——这一句,倒像是真的。他想了一想,豁然有悟。葛川自己被擒,但终究还想着途中会有高手接应,那时还有机会逃脱,所以一直等着。下午出现的那樵夫父子将自己不知不觉麻翻,想必葛川已猜到是接应来了,可他始终不明白两人为何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和众人一样,根本不知这两人早就下了手——他们只管下蛊杀人,谁来管他葛川?既然已经得手,当然不会停留。葛川心里大约也觉不对,才千方百计要自己放了他。

    他冷哼了一声。“多谢你告诉我。不过——我说得果然没错,你的人缘果真太差,除了我,都没有人会来理睬你半句。”

    葛川还欲说什么,喉口一紧,又已被封住了言语。

    “但我说到做到。”沈凤鸣咬牙切齿。“若我们这次平安到梅州,我便放了你。否则——恐要请你陪着同死!”

    他再没空多说,快步离开。出了驿站,他掏出叶片来用力一吹,尖锐的声音将这夜都刺得戾意十足。

    “快出来!”他只凶狠狠地吹了三个字,心里想着,你爹就快要没命了,你还躲起来不知在干什么。

    竟然没有回音。他又急又怒,干脆放声喊道:“快滚出来!有要紧事!”

    话音落下未几,才听身后有风一动,他连忙回身。

    “干么这么气急败坏?”君黎显然皱着眉。“就不能容我歇口气?”

    沈凤鸣正要开口,忽然发现他竟是满衣凝住的暗血,愣了一下。“你这是怎么回事?动手了?”

    “还不是葛川那三十个人。”

    “你一个人对他们三十个?我不是叫你避开?”

    “不是我不避开,是他们要尾随你们,寻机使坏,我只能将他们拦了。”君黎道,“刚看你们进了驿站,我也在附近住了,正打算换身衣服,就被你催得‘滚’了出来。”

    若不是有幻生蛊的事情,沈凤鸣大概会要他把独挡三十人的始末仔仔细细说一遍的,可此刻看他人既然没大碍,也顾不上多关心了,只道:“先别抱怨了,听我说——夏庄主他们这回出了大事了!”

    他将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对君黎一说,君黎心中才惊。

    “你一直跟在后面,可有见到那两个人?樵夫打扮的,四十几岁,那小孩大概只七八岁,都是朴白衣裳。”他也来不及听君黎回应些什么,只急着问。

    君黎已经点头。“我见了。来路除了葛川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怎会不见。”

    沈凤鸣一把拉了他:“人往哪里去了?”

    “只有那一条路,自然是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过了岭了。”

    沈凤鸣颓然松手,暗道:“完了,他们去了岭那头,十二个时辰之内,我去哪里寻!”

    君黎似乎也在计算时间,道:“依你说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始,恐怕就有人要发作了——到六个时辰,也即天明之前,应该全数要发作——这事情,你跟夏大人说了没有?”

    沈凤鸣还未回答,只盯着他道:“怎么你也这般了解‘幻生蛊’之性?”

    “我中过。”

    “你中过?你怎会……”

    “摩失下的手,后来朱雀逼他给我解了毒。这蛊毒发作起来令人绝望已极,无论如何,你还是先去告知夏庄主,一则让他们各自有备,也勿要落单,相互可有照应;二则也要他们务必留在驿站,不要外出,万一我们能寻到解蛊的办法,也不会寻不到他们人。”

    “哪有解蛊的办法可寻——你中过,更该晓得只有施蛊之人才能解除,旁人纵然蛊术再高,也束手无策的!”

    “便是我们去寻这下蛊之人!他们既然是太子的人,下完了手往岭那边去了,当然是要一路去临安,照路途来讲,今晚十有八九要宿于衢州。我们沿仙霞岭快马连夜回去应能追上,三个时辰是赶不及,六个时辰也未必回得来,可十二个时辰——只要在明日下午之前将人带来,要他解了毒,便都不算晚!”

    “你说的容易,下蛊的却非寻常之辈,先不说寻不寻得到,来不来得及,你如何逼得他们愿意回来解毒?”

    “我只问你,这是不是唯一的办法?”

    “……是。”

    “那便非如此不可。”

    沈凤鸣才沉默了。“好。”他点头。“你等我下,我很快就来。”

一四五 时不我待(二)() 
他返回了夏铮等人席间。众人一见他,便笑道:“沈公子来了,等你许久了!快快来喝两杯!”

    沈凤鸣只是面色凝重,看定了夏铮,道:“庄主,借一步说话。”

    夏铮心头存疑,但还是依言与他走到一边。

    沈凤鸣压低了声音:“庄主,我要说的这件事,听来可能匪夷所思,但关乎此间所有人的性命,要不要即刻告诉大家,由庄主定断。”

    夏铮见他神情紧张,不觉道:“怎么,是黑竹会的事情么?”

    沈凤鸣摇摇头。“并非我们将来要遇到之事,而是我们如今已遇之事。”也知时更不待,便将在座诸人皆已中蛊之事告知。

    夏铮不知“幻生界”之事,沈凤鸣也未敢说得太细,却也不得不向他述说了蛊毒很快便要发作,发作时的诸种可怕。“如今请庄主务必安排大家留在一起,不要落单。我去寻能解蛊之人,恐怕不会很快,但最晚最晚,明日下午一定回来。”

    夏铮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沈凤鸣见他面色,也知这样的事情,纵然是夏铮也难以接受——等死原本就是世上最最可怕的事情。他却也耽搁不起,躬身道:“庄主保重,凤鸣先退了。”

    君黎等了一会儿,只见沈凤鸣牵马出来,迎上前去,道:“怎只牵了一匹?”

    “道士,”沈凤鸣道。“若他们都发作起来,没人照顾着不行,葛川也得有人看着。你留在此间,我一人追上去快些。”

    “我留在此?”君黎吃惊,“我留在此做什么,我一路都没露过面,要怎么也该我去,你留着。”

    “叫你留着便留着!”沈凤鸣已然上了马。

    “喂,可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君黎有些急了,一把抓了他辔头。“你不是说幻生界的人厉害——别乱来!”

    “你方才说得轻松,现在急什么?”沈凤鸣反问,“放手,别耽误我时间!”他说着,用力一夺缰绳,那马一纵纵出一步,将君黎掀了开去。

    他停步回头,见君黎仍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己,不觉道:“我对于‘幻生界’的手段,还知道多些,你放心吧。”顿了一顿,“我已跟庄主说了此事。他的蛊自双目而入,夫人是自双耳,所以他们可能一个会暂时失明,一个会失聪,你一会儿千万陪在他们身边,不要离开。”

    君黎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却也知他主意已定,只得道,“这我知道,不止他们二人,余人我必也会照顾,只是你万事小心,能尽快回来就好!”

    “万一……”沈凤鸣打断他,“万一明日下午我没回来,那……”

    他像是说得艰难,但却还是说出口来。

    “你也务必……要一直陪着庄主和夫人,让他们知道……是你在。”

    君黎觉他口气怪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沈凤鸣已一抖缰绳,那马撒开了蹄子,放步奔去,真的只留下他,在这小小镇子的驿站之外,要数着时辰等待关乎十几条性命的消息。

    他没办法,走近驿站,往众人所在之处望了一望。众人好像还不知此事,互相谈笑得热闹;只有夏铮,一言不发地坐在上首,目光里都带着死一般寂。

    他回想自己中蛊时的心情——那时,至少还有朱雀去为自己交涉。内城不过那点方圆,以朱雀的身份去要求一个摩失,比现在沈凤鸣要翻山越岭去找两个陌生人容易得太多,可就算是那样,恐惧也曾将自己侵蚀到几乎绝望。如今的众人此刻是还不知,却恐怕很快都非知不可。要一起屏息等待那所谓的“发作”,又将何等惧怕?

    见还没到发作之刻,君黎先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原本要换的衣裳换了,独坐了一会儿。

    他也有两天没合过眼了,加上身体受了伤,也是真的极累极乏,原本今天到这里,想寻个机会对沈凤鸣说完黑竹会其后的安排,就好好休息一晚的,如今看来,又是惘然了。

    也只能静静坐那么一刻钟,就算是休息了。他逼自己打起精神来,返身又去了驿站。便这一刻钟,夏铮似乎已将消息告知了众人,方才欢腾一片的席间,如今只余下了静。

    “为什么偏只他没中?”憋了半天,才有人开口,似在质疑沈凤鸣。

    “现在也只能信他了。”另一人道。

    “我不是不信他,只是……如今把我们丢在这,连个何去何从的说法都没——他要真带人回来,我何止信他,什么我都不追究!”毕竟蛊毒还没发作起来,说话间,还气势十足。

    “等下我要是先发作了,你们就将我绑起来。”有人扯开了话题,算是不大高明的玩笑。

    “就怕你不让我们绑。”有人搭腔。

    君黎听众人情绪似乎还不算太低落,稍稍放心。可这样的对话没多久,气氛还是陷入了沉寂。三个时辰没过也很近了,那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他知道。

    “来来来,我们来玩点高兴的!”忽有人变戏法般地掏出了几个骰子来。“左右今晚大家也睡不好,不如一起,说不定到了天亮,半点事都没有!”

    众人顿时兴致高了些,围了过去。

    从君黎这个角度望去,夏铮还是那样坐着,他的夫人坐在他身侧。他们没有参与,却也没有阻止,只将手携在一起,口唇动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他转开头,望向深黑的夜。只希望你能回来,能快快回来。纵然他们不信你,我也总是信任你的。

    ——若没这点信念,这长夜于我,也真的是种从未经历过的折磨。

    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些——为自己;却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为沈凤鸣。他料得到要发生的一切,也料不到要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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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黑的夜,也只有非赶路不可的人,才会在险而又险的山岭飞驰。

    沈凤鸣就是这个非赶路不可的人。连夜沿着一弯又一弯,一谷又一谷回行,返到衢州,已是寅时将尽。

    他自进了城起就一家家客栈拍门去问是否见过这样两个人,可才问了两三家,天色已经隐约浮起了白。天亮意味着人可能要出城。他心中一急,拉起马来往那知州府中而去。

    那知州还在好睡,可沈凤鸣屋檐院落走惯,哪有人拦得了他,轻易便闯了进去,将人硬是叫了起来。好在他还认得沈凤鸣,见他去而复返说有要紧事,半看面子半惊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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