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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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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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刺也知君黎已走得远了,放下手臂来,与顾笑梦对望着,只见她眼里俱是不敢相信。她心中也是一痛,忽然忆起方才君黎在自己臂上那重重的一抓,咬唇喃喃道了句:“我便是不信。”忽回头便追了出去。

    “表妹!”顾如飞喊之未及,自己不好离开,也只得怒气冲冲地回转来。

    君黎出了门便走得飞快,奈何血气似乎不足,便方才说那几句话,似乎将他整个人都掏空了一般。刺刺追出来,他才刚刚拐过街角,被她轻易地一把拉住袖子,喊道:“舅舅!”

    他便没了力,只能仍旧用方才那种冷冷的口气回应道:“说了不要叫我舅舅。”

    “舅舅,我便是不信。”刺刺完全未理会他的话,语气中带了哭腔。“我认识的舅舅,可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君黎似已没了气多说,只将袖子一抽,无力道:“离我远点。”

    “舅舅……”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君黎忽然如被激怒,似有满腔怒火要发作,似有满腔不甘要倾诉,将一张苍白的脸蓦地转过来对她吼着,如同变成了凶神恶煞,将五官都挤得狰狞。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是你舅舅,我不姓顾,我跟顾家,跟你们,都一点关系也没有,够—清—楚—了—吗!”

    他咬牙切齿地想留给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但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天生装也装不像,当这样回身与她相望,他竟几乎要无法与她四目相对。他不知道,若她听出那最后一字一顿的口气其实不过是他要掩饰声音的发颤,她会如何?

    但刺刺终于只是定定看着他,不再说话了。就如同离岸前最后一道船索也已解开,他知道,她的沉默,代表着他终于无法回头了。那水波一定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拉回。

    他害怕无法压住心内潮涌,匆匆转身便走。刺刺便在这街角看他的背影远去,如同那一日他在那偏僻的小酒馆门口看着她。

    只是,她虽然不再说话,不再挽留他,却并没有错过,在方才一刹的对视中,他那双忽然转湿的眼睛。

二一 一命一诺() 
他并没有哭。或者,他绝不承认自己哭了。他要快快离开——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个有太多人认得自己的地方。他便跑起来,好像那剧痛的伤并不在自己身上,直到,出了城,确信已经离开顾宅很远很远很远,他才慢下来,才意识到喉间金属般的粗粝呼吸之声。

    他的咽喉被马斯那一只手几乎捏断,呼吸本就不畅,又兼跑了这许多路,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忙就近扶了一堆麦垛,勉力调整呼吸,可是这一静下来,他只觉悲从中来,那抑住的眼泪就要这样漫出来。

    他抑了又抑,却还是抑不住了,竟就靠着麦垛坐下身,如决堤般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是什么?是义父的死还是自己的无用,是命运的不公还是这选择的残忍——他也都分不清,只是将一切苦痛难受都搅混在一起,哭这一场天下无双的悲凉。

    哭到气力都用尽了,他才抬手去抹脸。如此便好了吧。无亲无故,再也没有人会被我所害了吧。想着时,忽觉腕上好像有个什么陌生的东西擦到了脸上,掀袖一看,竟是个青色草环。

    他呆了一下。怎会有草环?小时候那个视作护身符的枯草环,也都坏了丢弃十几年了,何时有了一个新鲜的戴在自己手上?

    正有些发愣,冷不丁一个声音自后道,“那个是刺刺做的。”

    他吓了一跳,听出是凌厉。因怕脸上仍哭得花,他便不敢转头,只听凌厉“嗤”地冷笑了一声。“装什么,你死活要抱着这把剑出来,也该知道我定会来找你。”

    君黎定了定神,握紧手中乌剑,咬了唇翻身便叩头道:“凌大侠!”

    凌厉稍稍偏身避开,“干什么,我不过来找你把剑拿回去,叩头便不必了,东西交出来就行。”

    他说着,伸出手来。

    但君黎没动。他头也没抬地这么叩着,这让凌厉一皱眉,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不是——只是,君黎要恳求凌大侠,教我剑法!”

    “哈,凭什么?”凌厉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斜睨着君黎。“一个见风使舵、忘恩负义之徒,凭什么敢求我教他剑法?”

    君黎咬牙道:“凭你那日把乌剑给了我。”

    “我倒真有点后悔。你不若现在交出来,也省得我动手来拿。”

    “若凌大侠不答允教我剑法,我不会起来,不会将剑见还。”君黎硬着声音道。

    凌厉不豫道:“那你便是逼我自己来取。”

    他说着,手已向下,伸至君黎肩膀处,只消一用力,料不怕他不吃痛侧身松手。

    但君黎却倏地向后一退,已然拔剑出鞘。乌金色的剑光一闪,剑身已架在自己颈上。

    “你不肯答应,我便去死。”他昂然说道。

    凌厉眉间皱得愈深。“想不到你还会这种无赖手段。那好啊,你想死便死就是。”凌厉反而收手抱臂,便似要看看他想怎样去死。

    君黎心中便是一冷,目光低垂,去看剑身。“好啊。”他冷笑。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冷笑。他原本也没下过这般决心,可是此刻被凌厉一语相逼,忽然觉得就自己这般命,其实还不如死了为好?如果活着徒然给人招厄,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他冷笑着便将剑刃往颈上抹去。凌厉初时只当他做戏,未料他真的双目一闭,脸上那似怕非怕,似舍非舍的表情竟完全不似作伪。眼见森森剑刃真要切入他肌肤,他只得伸手将君黎握剑的手一捏,阻他行动。

    这一下他才觉出君黎原是用上了力,轻易竟阻不住,忙又将他手腕一扭,君黎手中剑才斜了,但他竟硬是握在手里,未肯便松,以至剑刃在肩上狠狠一划,撕出道血口来。

    凌厉才看清这年轻人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微觉有异。“你——便这么想跟我学剑,竟要寻死?为什么?”他问。

    君黎便如又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定了一定神,才道,“我自有我的理由,只是——不能告诉你。”

    “连理由都说不出口,学武何为。”凌厉拂袖不悦。

    君黎咬一咬牙,道:“我要杀了马斯,这理由够了么!但你偏袒黑竹会,我若说了,你便不会肯教我。”

    凌厉微微动容,见他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坚毅认真,竟没法加以嘲弄。马斯在黑竹会以心狠手辣著称,这天下想杀他的人怕不有个成百上千,但结果马斯活得得意,想动他的人却往往死得很惨——这事实,君黎便算不知,也该猜得出来。

    他如今心中也大概知晓君黎忽然六亲不认必有原因,便道:“我先劝你一句,最好是放弃了对付马斯的念头,先不说他本身已经不好对付,他背后尚有个黑竹会,想杀他,可不是单单对付他一个人那么简单。”

    “那又怎样。”君黎一字字地道。“若不能杀他,我君黎枉受亲恩,枉活于世,倒也不如死了干净。”

    凌厉看了他半晌,轻叹一口,道:“江湖中的所谓仇杀,到最后多半发现无稽,冤冤相报之后,反羡不得往昔抽身事外的时光。你原属道家之人,竟然也看不明白。”

    “我明白。”君黎低低地道。“但正因明白,所以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自己这条命,应该做些什么。”

    凌厉只是无奈,道:“你把剑收了,先跟我走了再说。”

    君黎喜道:“凌大侠答应了教我学剑?”

    “这个——我还不肯定。我也不过准备在南边逗留两三个月,就算要教你,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但你伤不轻,我在附近有个住所,可以先让你落个脚。”

    君黎点点头,便要站起,谁料身体一动,只觉四肢一阵发虚,头脑晕眩,非但半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竟还往后摔去。这一下摔得仰面朝天,他只觉身体力气完全散尽一般,分毫动弹不得,不由骇道:“凌大侠,我……我起不来……”

    凌厉回身见他面色真是十分惨弱,不免也生出担心,俯身去察他头上伤势。方触到他额边,只觉手下滚烫,吃一惊道,你何时发起烧了?却见君黎看着自己,嘴唇动着,就一眨眼功夫,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他转念心道,这年轻道士武功根基不深,似这般一通闹腾,旧伤新痛,恐怕身体早就虚脱透支。也便只好将他背起,先到附近农家,劳人腾一处让他休息。

二二 技不如人() 
农妇好心,喂君黎喝水。水一沾唇,君黎才觉出身体里似乎完全干涸了,一口气喝了好几碗才歇下。力气恢复了些,他才喑哑出声道:“凌大侠,我……”

    凌厉抬手止住他,道:“你昏睡四日粒米未进,如今这样也不奇怪。先省点力气,等吃了饭你再说话。”

    君黎“哦”了一声。自己昏睡了有四日?料想那四日中,众人因自己义父之死已经足够悲痛难过,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到头来却换来自己无情之别,这一次自己姐姐、嫂子,还有刺刺他们,都该是伤透了心了吧。便只想想他们如今心情,也都要吃不下饭。

    可是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若这次自己还不快刀斩乱麻地抽身而退,等出了事再走,便来不及了吧。

    他这么想着,心情已经没有起初那么紧绷,就算不是努力去压着也足够平静了。隔一忽儿,农妇果然又送来饭菜。凌厉向她道了谢,便向君黎道:“若还想活命,便吃点下去。”

    君黎是饿极,当然还是起身吃了。初时头烧得沉沉的,待到吃完,反觉身上轻了。

    “我看你便是乏力虚脱。”凌厉也拉了木凳坐下。“你再休息会儿,好点了我们便走。”

    君黎默默点头,隔了一会儿,抬手道:“凌大侠先前说这个草环是刺刺给我的,是怎么回事?”

    “你小时候手上不是有个草环护身符么?”

    君黎惊道:“你怎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程左使说的。我倒不晓得以前还有这段故事,那时见你性命垂危,刺刺便去编了这草环,只愿这东西也能成了你这次的护身符,保你无恙才好。”

    君黎想到刺刺最后那伤心的眼神,鼻中隐隐一酸,忙扯开道:“今天好像没看见程左使。”

    “青龙谷里也正一团麻烦,他们都回去了。”

    凌厉说着停了一下,看君黎道:“马斯在青龙教妄为,等青龙教主回来,自会去寻他麻烦,你其实只需袖手。”

    “他寻不寻麻烦是他的事,但我是决意要寻麻烦去的。”隔一晌,道,“看得出来,马斯他们还是忌惮你的,你那日为什么却由他在青龙谷妄为,还将沈凤鸣放了?”

    “你以为我一个人真能控制得住那日青龙教局面么?”凌厉叹道。“我追进谷去的时候,霍右使他们已经退避到谷中偏僻之处了,两方伤亡的人都并不少。这一次是马斯领人,他和沈凤鸣不同。沈凤鸣非到必要,未见会杀人,但马斯生性嗜杀,往往不以任务为要,而以一己之屠戮之欲为要。”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马斯肯退走,也算是运气——他不知我此来是否有其他原因,多少担心对他争那金牌杀手的位置有所影响。其实他们若一拥而上,我未见能轻易取胜。当时我要帮霍右使一起给青龙教众人疗伤,所以便未立刻跟了出来;放了沈凤鸣,也是因为要让沈凤鸣看着马斯——他和马斯面和心不和,多少能牵制他一些。不过他们走了之后,我又想起他们二人如今要争金牌之位,马斯对沈凤鸣的敌意恐怕也到了顶。而且这次的任务,沈凤鸣虽然被我所俘,但名义上来说,他任务已经完成无误;而马斯虽然将青龙教逼到绝境,可是任务却算不上完成。这样一想,就会觉得以马斯的性格若不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找麻烦,恐怕不肯轻易收手,所以我便又追出来——若要怪便只怪我,还是来得晚了,否则顾爷他……不至于因此丧命。”

    “怎好怪你。”君黎低低地道。“根本只是因为我……”

    “你倒也不必这么说,马斯那日之举,并不见得是针对你,只不过他杀人性起,非要寻个人来发泄情绪。”

    君黎似乎不知该怎样跟他解释,只好默然不语。

    眼看天色要暗,凌厉便叫君黎起来,向农家道了谢,也留了些碎银。君黎看他走得快,只好努力跟上。

    “我那住所要走半个时辰光景,若不快些,恐怕天色更暗。”凌厉转回来道。“所以我最近几年就算来徽州也是住在城里,倒很少回去。”

    “那若不是被我拖累,你今年也不会回去了?”君黎道。

    “若不是你姐姐担心你情况会有反复不让我走,我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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