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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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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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面色凝重,双臂展而未收,想来此事竟是他以心法之运所致。

    君黎心中惊异。这般距离,他自忖若是自己,“明镜诀”之内力大概也将将可及,沈凤鸣此举——是“阴阳易位”中的心法吗?他忽然以内力全力施为——是要立决胜负?

    谢峰德见他手法,面色稍变,随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便以此见见高下!”也将双臂一抬。心法运起,周围杯盏受力更大,“喀喀”之声不绝于耳,像是随时要崩裂四溅。

    沈凤鸣望着他,相恃之间,虽不敢松劲,却也力求开口说话语调能得平稳,“‘阴阳易位’心法其名的来历,谢前辈可知晓?”他语气不得不压得沉起来。

    “这个自然知道。”谢峰德道,“是源自昔日一篇‘楚辞’,那两句是——‘阴阳易位,时不当兮’。云梦先祖感慨生不逢时,避世躲于大泽之畔,悟出此心法,便以其中一句命名。”

    “错了。”沈凤鸣冷冷道,“这两句之前还有这样一段:‘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谢峰德,先祖不是慨叹生不逢时,他是慨叹腥臊之辈混进了他的云梦泽、他的云梦神教,希望清理门户,才借楚地之辞赋创写了此心法。你现在可明白了?”

    沈凤鸣这几句话,似乎是暗指谢峰德是“腥臊之辈”,如今要效仿先祖,以“阴阳易位”之法来清理门户。众人不知内情,见切磋比武忽然好像变成要取人性命,不由都提起心眼来,而如今两人均以内力依托那杯盏互相牵引,实看不出谁优谁劣,愈发叫人紧张,各各时不时瞥一眼自己面前的几案。

    可稍远些的地方适才已起的嘈杂却丝毫未退,像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交头接耳些什么事情。忽然便有几沓纸从后面纷乱传了过来,武陵侯等人虽专注于二人对决,却也不得不分神去看看这不知从何而来、早在后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值人议论纷纷之事。

    君黎只听一人小声道:“这些事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这谢峰德也当真是无耻下作之辈。”

    另一人道:“这种事情,除非对质了。可这些也不知哪里传来的,这人敢写却不敢出现,我看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君黎心念一动,边上单无意倒是取了一叠来看。台上谢峰德正自冷笑道:“老夫敬教主三分,不敢想教主原来已先容不下老夫——教主要‘清理门户’,总要有理有据,若谢峰德真有对不起云梦神教之处,教主大可先说个明白,如今上来就借比武之名如此做法,天下英雄看着,也怪不得老夫不客气!”

    沈凤鸣并不打话,双掌一展,那相峙之中的杯盏忽地一轻——无数道细细的水柱激上半空——“凝冰”,还是这一诀,水柱在空中溅开,向对手扑去。

    可这水箭飞溅并非他一人之力,谢峰德显然也在其中注入真力,两相作用之下,水花愈发四散,向两人纷乱而至。这般隔空驭物——再加上凝冰诀之耗,要用出“万般皆散”已是不可能。这一下沈凤鸣与谢峰德身上都免不得被凝为尖冰之水追至,衣衫相继斑裂。

    不多的血迹在沈凤鸣的白衣上尤为醒目些,可他并未顾得上。此刻仍悬浮于空气中的细小水珠像是随时都要蒸发,可它们犹自在折射着最后的、令人眩目的美丽。只有单无意忽然退了一步。君黎若有所觉,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苍白,手中的纸被杂乱捏作一起,见君黎转来,那颤着的唇喃喃地将那几个字吐得清晰起来。

    “我不信……我……我不信……千杉……我不信……”

    他不知为何叫了娄千杉的名字,可娄千杉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她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带着那样的紧张与仇恨看着那场比武。空中炫目的光亮正在消逝,那是已不堪多力的水珠们。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又无数道水柱——似是台上两人之力相抗之中亦有相合,稍远一些的案上的杯中,水亦被激起。

    “无意,怎么了?”君黎微一犹豫,“这上面写了什么?”

    却是“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两股巨力相撞,凝冰诀所造就之形似乎也不足以承载沈凤鸣与谢峰德这一交手之中的仇恨,力尽之后,那场中只余下一道彩虹——像是一道裂隙,自日光下反射出怪异之彩。沈凤鸣退了两步,“咳。”他又呛了一口血。他们在昔日交手过,纵然他对阑珊派心法再是了解,纵然他这些日子再是心有领悟,他在内力修为上,终是比不上谢峰德。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受伤,双臂虽然未收,身子却微微弓起,要缓和那受创之痛。“咳。”再一口。胸襟之上,也尽是点点红色。

    谢峰德嘿嘿冷笑,“教主当真不愿罢手?老夫虽不愿与教主为敌,可——各位,教主今日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对老夫下杀手,老夫总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说着话,那双臂愈发高举未收。彩虹消逝了,空气中再没有了水,可那凝聚着的形神之力并未退去,反而汹涌无匹。“墨云之舞”,纵然在这叫人睁不开眼睛的正午日光之下,阑珊之力也如乌黑的暴云一般将这个比武之场笼罩得黑沉。墨云也意味着雷电将至,沈凤鸣在呛血喘息,可谢峰德,他已在聚集如雷电般之巨力。

    君黎看出不妙,一时也顾不上无意,握剑便要上前,就像去年在天都峰上,他才不管旁人的规矩,只是——不想见他枉送性命。可方一动,沈凤鸣却猛一回头推出一掌:“别来送死!”

    这一掌隔空推来力量竟不小。君黎吃了一惊,拔剑出鞘,往那来势一挥,剑气四塞,才总算消去了其中气劲。他未料沈凤鸣竟至如此,只忧心若强要上前更分他心思,一时竟是束手。

    身边的娄千杉也同时轻轻“啊”了一声,像是也被这同样的一掌推回。君黎看了她一眼——方才那一瞬,她竟也与自己一样,准备要跃上台去?

    沈凤鸣收掌回来,才及平定喘息,也开始聚集他的“雷电”之力,只是那凝气的色泽显得有些暗淡,已不比了谢峰德的锋芒。娄千杉上前不得,忍不住倾身嘶喊道:“你不要用这一式了!你,你用‘万般皆散’,或许还可以消抵得过去!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可沈凤鸣没有理睬她。两人的聚力都已渐趋极致,倏忽刹那,谢峰德之力已先发——那是以硬打硬的内力之释,“墨云之舞”中的“千钧倾一发”,绝不是任何柔软的衣袖、任何巧妙的腾挪可以闪躲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内力已发出,沈凤鸣的聚力却仍未完成,他是来不及与他相抗的了。而,谢峰德甚至在这全力一击之后,犹有余裕,“十指聚八荒”,以锐击钝的拿手一式,也追击而来。

    他有什么理由不胜呢?即使沈凤鸣现在反悔想要用“万般皆散”来消解,也已晚了。不是败于千钧巨力,就是创于十指锋锐——原不想在此杀他,毕竟比起关非故,他倒还宁愿坐在这个教主之位的是沈凤鸣——可,是他定要挑衅自己在先,不是吗?

    他已经要笑出声来——为自己的胜利提早庆祝。雷电般力量已滚滚而至沈凤鸣身体,可沈凤鸣的聚力好像才刚刚完成。这双打开得太晚的手臂,或许只能来得及迎接死亡的一击。

    可偏是在这一刹那谢峰德看到沈凤鸣的表情。他迎着光,那流血的唇角和费力的苦痛虽然让他的脸显出种狰狞的苍白,可那决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表情。他忽然一瞬心中一空,因为——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交手那日,沈凤鸣在必败之地的那一声鸣唱——那他从未曾逆料过的、击退了他致命一击的鸣唱。

    他忽然才想起问问自己:为什么他会宁愿立于烈阳正面?可一切疑问也只能戛然而止了——因为他已看到了沈凤鸣释出之力所具之形。恐惧如同万马齐踏,奔入他的身心。

    那竟不是“千钧倾一发”。那是他未曾见过的一种“形”,可他一见到,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二六三 水月镜花() 
谢峰德在这一电光石火之间,才忽记起昔年,阑珊派的大师兄叶之昙在教几个师弟妹最后一篇“万般皆散”的时候,曾表达过的疑问。叶之昙说——“万般皆散”,如果只是“散”,那便是散去幻术的形与神,以此来破解幻术,可为什么一切皆散之后,又多少会带有一些反噬之力?这反噬之力总似与这一篇原本的心意不符,不知其中是少了什么,还是多出了什么。

    可自阑珊派几代传来,这已是最末篇的最末了,叶之昙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钻研“阴阳易位”武学从不是谢峰德最为在意之事,这样的一番疑问也便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印象。数十年后与这真正的云梦后人相遇时,他早已将叶之昙那番话忘却了,否则,他也不该到此时此刻才省起——沈凤鸣可以破解他幻术的方法,或许根本在他所知之外。那个阑珊一支始终解答不了的疑问,或许——答案原在“一源”之中。

    反噬。直到此刻,谢峰德才明白什么是反噬。形之惑的本质终究是形,而一切形都要借助光影映入人的双眼,达至人的心灵——甚至连这雷电般的“千钧倾一发”也不例外。而只要是光影,便终究要为一件东西所阻。

    ——镜子。

    站在沈凤鸣身后的君黎,也到此际才意识到沈凤鸣借那些升腾的水雾与强烈的日光幻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形”。他忽想到了“明镜诀”这个名字——那同样在最后一意中以反噬之力吞没对手的心法,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与这“阴阳易位”亦有了些相通之处?

    正是镜子。那以幻术造就的巨大镜面承载住了一切强大的巨力——它其实根本不必承载,因为一切光影都为镜面逆流而去,连同那烈得像是要烧去一切的艳阳。沈凤鸣虽然已没有足够强大的内息来运起与谢峰德相当的“千钧倾一发”,却幸好他还背过这一篇——这虽属“阴阳易位”武学之中,却因性属禁法而从未真正流入过三支的最末一篇——“虚无之镜”。

    娄千杉那握紧了腰间软剑剑柄的手才终于松去了。幻镜之后变得有些昏暗,她才明白沈凤鸣一开始便叫自己几人站到这一侧的缘故。被强大的内力反噬与灼热的阳光炙烤的滋味不知如何?纵然谢峰德这样的死法也无法弥补她那些永难痊愈的伤,她还是流出泪来,想要就在这里嚎啕大哭一场。

    就连对双方都恨之入骨的无意也为这样一幕而震惊,一时竟忘了手中这一叠以另一种方式震惊了他的字句。他原本是不信这些话的——无论如何也不信。可娄千杉的样子,却忽然让他觉得——或许这竟是真的。

    那是一整沓谢峰德各种劣迹的陈述。字写得不是很好看,像是此人并不那么会写字,却也硬是抄了好几份。往日的,今日的种种,他原本不必理会,因为他本也知道谢峰德是怎样一个恶劣之人,可是他却在其中看到了娄千杉的名字。

    谢峰德对娄千杉所做之事,竟也这样被清清楚楚记录了下来,单无意只觉得脑中一时间空空如也,像是什么也没有了。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回想起与她的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交集,她说的那些话。若有这样悲惨的过往,若受过这样暴虐的遭遇,他不怪她隐瞒,因为哪个女孩子又能坦然对人述说这样的自己?可他——还是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那——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感觉。

    他不敢回头看。那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手中那许许多多的抄本——每一份里面都有她的名字。无论这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能忍受那许多——其实并未存在的目光。台上对决尚未结束,群豪们还没有余裕将抄本中提及的谢峰德的徒弟娄千杉与哪一个人影联系起来,可无意还是在颤抖。呼吸在变得急促,好像是羞愤,好像是心痛,却不知道是为了谁。

    他们是不是也看见了呢?——爹,刺刺,苏姨,甚至向叔叔——他们是不是都看见了呢?他们是不是也会相信,千杉真的是那么不清白的女孩子呢?他们会不会永远看不起她,永远不愿意相信,千杉其实真的——真的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的呢?

    他捏着手中的纸。若不是挡回了烈日光亮的幻镜令自己所站之地一暗,令他吃了一惊,他或许仍然陷在那样纷乱的自语与猜想中难以自拔。他抬目,对决的结果是令他惊心的。他虽然恨沈凤鸣至深,可若自己藉以恨他的一切并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那恨真的还应该存在吗?

    他竟是茫然,茫茫然站着。幻镜在渐渐散去,日光在渐渐恢复明亮。谢峰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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