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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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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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年啊……”凌厉声色未动,“嗯,我倒真是没印象了,还是钱老记性好些。”

    “看来公子那时候心思便不在黑竹会了。”钱老有意将语气变得轻松些。“也难怪啊,那时,公子成亲在即……”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捋须,捋得两下,又重重叹气。

    “怎么?”凌厉奇道,“叹什么?”

    “我是想起了……唉,多说也是无益,是想起了……韩姑娘啊。她是纯阴之体,血可解世间百毒,如果……如果还能找得到她,小沈也便有救了。公子,我听人说你还一直在找她的下落,这么多年,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凌厉这一次沉默下去,一言不发。

    钱老不敢追问。昔年那个在与凌厉成婚当晚就悄然出走的女子,大概是他不会愿意旁人多提的痛吧?“纯阴之女”的传说随着她的失踪淡出江湖,渐渐地也没有谁会多想到她这一号人物了——因为这样的体质本就难得,上下千年的史载也不过只记下了两个,况且身为纯阴之体本也活不长久,那个女子或许早已黯然死去,不在人世多年了。

    “有什么明日再议吧。”凌厉忽开口,语气少见地显得有些生硬。“我先去休息了,钱老自便。”

    钱老拱手称是。他其实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忽然提到这位失踪的旧人,是否真的触到了凌厉的伤心。

二九〇 魂归何夕(六)()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宋晓却先登门了。

    宋晓是如今黑竹会执录世家的当家,三个黑竹会少年昨日见过他,却不知他的身份,君黎自然亦是不知,不过见凌厉与钱老对他都颇为尊敬,心中料想是个重要角色。

    “我昨日仔细看了关于魔教以及三支的记载,可惜,都只有只字片语,零落分散,关于其具体的武学、用毒,更是全无头绪。”宋晓这般说,“花了我大半天的工夫,于这一层上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将书籍整理回去时,倒无意中另有发现。”

    “什么发现?”钱老忙问。

    宋晓苦笑摇摇头,“钱兄勿要有所寄望,是个坏消息。”

    “那也说来听听。”

    宋晓道:“我看到一则家传记载,是三百年前一位先人口述,后人记录下来的。那位先人提到曾在年轻时救过一家五口,乃是一对夫妇加上二子一女,其中,除了十二岁的幼子被母亲竭力护住之外,另外四人都中了仇家的奇毒。提及的毒发症状虽与此间所见沈凤鸣之症不尽相同,不过亦是剧烈非常,先人寻了名医,还是无力解救。那妇人撑不得一日便身死了,剩下那父亲、一子、一女,在其后几日之中,便是于每天夜里醒来片刻,头一日是一个时辰,第二日便只有半个时辰。到第三日,那一子一女未曾醒来,先自死了;那父亲倒是苦撑五日,但到第五晚也不过醒了一刻钟的光景,第六日也死了。”

    “听起来,倒与小沈如今景况极为相似。”

    “确是很像,那么……那个幼子应当未死吧?他是否知道个中原因?”君黎追问。

    “那幼子虽未中毒,但也受了伤,昏迷多日,在第五日醒的,当晚得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他痛失四位亲人,因为年幼,原也不知仇家来犯所为何事,还是最后一晚父亲才将缘由告知。幼子感念先人救命恩德,对他倒也不隐瞒,说是因有人觊觎他家中武学秘笈,合谋抢夺,奈何家中原是长子习武,他好文厌武,半分不会,自然报不得仇,唯一庆幸的是家学还留有抄本,他父亲临死之时还是得以将抄本所在之地告诉了他,但是于每夜醒来的奇事缘由,记载中并未提及半句。其后那幼子伤势痊愈,便告谢离开,宋家先人也未知他后来所踪。”

    “这也当真是个极不好的消息……”凌厉欲言又止。先不说记载之中没有关于此事的解释,就算有,中毒的四人先后仍是都死去了,最久的一个,也不过活了六日——而今日,便是沈凤鸣中毒之后的第六日了。宋晓这一番话直将众人的心绪都压至了极低,任何的期待好像都已变为无涯绝望。——不过是苟延残喘几日,最后仍是归于长逝,徒然留出几日,反是种折磨吧?

    “老宋,我另有件事情与你说。”凌厉好像不想沉浸在这般压抑气氛之中,叫了宋晓,两人走到一边。钱老长吁短叹着,似乎想安慰君黎,可也知此事无从安慰,转头望着金牌之墙的屋子,回想那时刻下沈凤鸣姓名时,曾笑说要他在这位子上多留几年,可恍然这名字的主人也即将生死相隔,这一个又一个名字竟不知为何都长久不了,连自己也抑不住那悲从中来。

    君黎独自站着,一时脑中空茫茫的,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一段预言。他总隐隐约约觉得,那多活的几日,决计不是徒然的。那父亲在第五日晚上得以与幼子相见一面,交待了身后之事,方才瞑目,仿佛——那支持着他一直未死的,正是这心中悬挂未竟之事。若是如此,那么——沈凤鸣一定也有心中所悬吧?他此前已醒过好几个夜晚,可几乎什么都没说——他又在等着谁呢?

    心念思索恍惚间,忽听大门外面有人叱道:“不用你管!”先前宋晓进来之后,钱老并未将门封死,外面那声音一落,便有脚步声长驱直入。他便待往里透过镜子去看,却听君黎倏然惊起,道:“是秋葵!”

    那一声冷叱正是秋葵的声音——她怎么来了?前几日凌厉叫人带话过去,大意是让苏扶风先送她先回临安养伤的。可她竟这么快就到了淮阳,算起来——她应是立刻就跟来的了。

    君黎往门口迎过去。——如果,沈凤鸣真有垂死等待的人,也许就是她吧?他与她的醒寐交相而错,即便他倒下前的最后一晚是与她在一起,却也未能与她当面有过任何对话。他已将她指为云梦教的传人,他——会不会也如数百年前的那个等待幼子的父亲一般,挣扎至斯,只为给自己的传人留下些什么消息?

    秋葵已经在门内现身,那巨大的黑色琴匣背在身上,显得她此刻依然虚弱的身体愈发消瘦飘摇。苏扶风也陪她同来了——可秋葵似乎并不对苏扶风稍加辞色,因为,适才被她叱了那句“不用你管”的,也正是苏扶风。

    ——那日三支之会上,苏扶风冤了秋葵与沈凤鸣合谋在先。她虽不是恶意,可秋葵素来容不下半点为人屈枉之事,对苏扶风便嫌隙难释,自也不会待她以礼。她本就我行我素,听那传话的少年说君黎径直先渡江去淮阳了,二话不说收拾起东西便要走。苏扶风要制住受伤的秋葵虽然不难,可秋葵的执拗绝非制住她的身体便可压制,到得后来,连单疾泉都不得不劝苏扶风从了她的心意。

    苏扶风原亦挂念凌厉,见秋葵执意启程,心道不如与她同行去了淮阳,路中照顾也罢。原期单疾泉带了无意、刺刺等可助一臂之力,哪料单疾泉却先告了辞要先回青龙谷。其实那小村落离徽州青龙谷已不足一日的路程,若要单疾泉不回谷反而再往淮北跋涉,也的确没什么道理。摩失见状亦说要先回临安,苏扶风为免路上同行更要花心思提防,也便只有放他自去。

    秋葵着意将二十五弦琴与十四弦琴都放入了琴匣。“七方”难再重现,如今这样,已是旧琴最大程度的完整了,可也正因为此,这个琴匣比她旧日里习惯背负的还更沉重。她脊上之伤还新,痛得连站立都难,苏扶风欲待替她背这琴匣,可固执如秋葵又哪里屑得她的好意,愈要帮她,她愈是不肯示弱,苏扶风只能看她咬着牙,硬是负着上了路。

    幸好,单疾泉等将脚力好的两匹马儿留了下来,比步行跋涉便减去许多辛苦。秋葵知道淮阳黑竹总舵的所在,一路上半句话也不曾与苏扶风说,就连停下来吃饭或是歇宿,也只顾自己,仿佛苏扶风并不存在。

    苏扶风只能苦笑。好在她还不讨厌秋葵这样的性格。在她眼里,一个女孩儿,若是骄傲些,也未必是坏事。秋葵固然有些过于较真,可正因为此,她也必是个正直的姑娘,为此,苏扶风甚至有些欣赏她,一路跟在她的身后,也并不十分生气。

    也只有在秋葵不管不顾便要踏入这总舵大门时,苏扶风才伸手拦阻,怕门内机关未消,或会伤人,哪料反得了她一句呵叱。她有些哭笑不得,趋近注意到好像有人出入不久,机簧并未开启,便不再说话。

    钱老听见秋葵的名字,早已向她看了好几眼,只见她容貌虽美,可神情冷冷的,思及沈凤鸣便是因她之故才至如今这般,心中便深为不喜,暗自哼了一声,只向苏扶风叙好。大概也只有君黎能让秋葵的神色软下几分。他上前将她琴匣解下,秋葵总算没有再拒绝,不过脊背上忽然松快,疼痛与疲累反而数倍地发散开来,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咬了牙得君黎扶了,才能一瘸一拐地到廊前稍坐一坐。

    “你没事吧?”君黎不无担心,“怎么赶这么远的路,不是说——你先和凌夫人回临安去吗?凤鸣这边有我……”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秋葵打断了他话,转开了目光去。“只不过——你不在,我不好回临安。”

    钱老远远听得,胸中火气陡增,冷冷道,“原来姑娘却不是来看小沈的——哼,也不知是何等厚颜无耻、寡情薄义之辈才说得出这般话来,小沈为你这种人落得如此,当真不值!”

    秋葵面色一沉,欲待反唇相讥,君黎忙道:“前辈误会了,秋葵不是那个意思。”

    “误会?我只知,小沈是拿自己的性命才换得了她的性命,可她却连看都不看、问都不问——便是飞鸟走兽,只怕也比她懂得知恩图报!”

    “前辈,秋葵中毒方解,伤势不轻,如果不是为了来看凤鸣,她又为何要这样不眠不休地赶来淮阳?”

    钱老才怔了一怔,几人目光都往秋葵脸上看去。君黎是为她申辩,可那些话,却是她万万不愿出口的。她似乎想否认,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否认,垂首苍白着面色,竟一时不敢抬头。

    “走吧,我带你去看凤鸣。”君黎不想多言,拉了秋葵便欲待走。可秋葵硬是一挣,“我不去!”

    “你定要如此吗?”君黎忍不住,“秋葵,你与他就算……就算再有天大的过节,到了今日,也看在他将死的份上,别要……别要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他说得自己鼻尖都是一酸。他真的不想在沈凤鸣将死的时候还要与秋葵如往日那般为了他而讨论起对错,尤其是——她明明就是为了沈凤鸣而来的,一切言语不过都是粉饰。他知道,她什么都明白的,只是终究不肯开口承认。

二九一 魂归何夕(七)() 
秋葵默默然再无半分言语。她迟迟不愿见沈凤鸣,除了那一些旧恨依旧萦绕不去,还有一些不期而至的害怕。——又如何能不怕呢?那个夜晚的一切在这一路的旅途颠簸之中竟然日愈清晰,她不知要如何面对——她怕见到他,她怕往日的种种恨厌,要因这一见而烟散。

    可她没有办法再逃避。她到底是要跟着君黎,走进那间斜角的陋室。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么久地将沈凤鸣注视着,可终于是来晚了,他已经无法与她对视,甚至他的面容都已经因为黑色的侵袭而辨认不清。她站在榻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无法挽回的,终究无法挽回。她不敢去假设若旧时重至,若自己知道一切要这样收场,又是不是该容他那时握了自己的手,将那只蜻蜓儿早早甩开?

    她一直不惧死——她觉得自己的骄傲远远重于性命,她宁死也不愿让他有一丝丝机会能施恩于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那该有多完美?性命算什么,她的骄傲仍在,她就赢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为什么现在,却是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他拿他的性命,将她的一切骄傲都击碎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样。她真的不知道,欠了一个自己如此厌恨之人的性命,又该怎么去还。她这一生中,还从未似此刻这般万念交集,竟理不出一点头绪。

    君黎见她呆然站立良久,也知她必定心中复杂难言。若沈凤鸣今夜还能醒来,若他能见到她来,定会极高兴的吧?可若他真的醒来了,他却又不敢让他们相见——因为他怕她真的是沈凤鸣最后悬于心间之念,他若见到了她,明日,他便更不会再醒了。

    “不知他睡梦之中,可有痛苦。”君黎低着头。“你昏睡的时候,他时常在你榻边奏琴,你便能睡得安稳一些。不过如今看他,好像……一直都那么安稳,大概……也没什么痛苦了。”

    他强忍着鼻头酸楚,“我去看看凌大侠他们还在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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