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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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3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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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能够问到的;加上,我们那些年一直在大漠没走,而摩失就在大漠长大,当然能查问出昔年的确有过不少孩童失踪的事情。诸种证据放在一起,他不得不信。他唯一不曾知道的是——我就是蛊人中的一个。他一说,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你是蛊人——怎么竟敢来与你说?你可是关非故的‘儿子’。”

    “他了解我。他也相信我。那日,他是来与我道别。表面上,他是假作犯错,让我爹将他逐走了;实际上——他说,他虽早知幻生非善类,他也自认绝非好人,可此事还是叫他难以想象,叫他心生寒怖——叫他一刻也无法再待下去。他与我说,希望有一日——我也能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幻生。我当时——什么也未说,他可能觉得我不信那般耸人听闻的事情,便将日志留给了我,叫我仔细看明白那都是些什么,必就不会想留在我爹身边了。”

    “那你看了么?——那些蛊人的记载里,理应有你?”

    “我根本没看。我也不想深究我的来历。”关默冷笑了声,“你若像我一样,经历过如是可怕之噩梦,你定也会宁愿永远不要想起。”

    “所以——这么多年,你还是自欺欺人地留在关非故的身边,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还为他再养新的蛊人,助他为恶。”

    关默沉默不语。

    “这只蛊虫——”秋葵忽将杯子拿起来,“真的就是当年那一只?一直在你身体里?一只蚕怎么可能活四十年这么久?”

    “蛊虫,自来都有活跃与休眠之说。它只是无法活动,被迫着一直休眠。”

    “无法活动?什么意思?”

    “也许当年我实在是太小了——他给我喂下冰蚕,头几天,都是好的,他也取了两次血,可是——后来,”关默忽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冰蚕游走我身体的时候,卡在这个位置。无论他如何再催动蛊虫,冰蚕就是无法动弹。当时因为受药物压制,冰蚕每天吐出毒质还不多——而其后不能生出新的毒质,所以我才能活着。但也是因蛊虫堵在了声腔,我再无法发出声音。”

    秋葵听得怔住,半晌不语,忽省悟过来,“你分明看了那日志,不然怎会知道?——你却说你没看!”

    关默扭过头去,仿佛没有听到秋葵的话,继续顾自道:“他——想来是不肯轻易死心,所以没有立时把我抛弃。而后——可能是将我养得时日久了,不慎叫人发现,告诉了师长,他不得不留下我来,说是他的孩子,只不过不会说话,他羞于带我见人。可那冰蚕始终不能动,后来,他也便好像——忘记了我不过是个蛊人。直到很大了,我还不知道会说话的人该是什么样,我也不知我身体里是有这样的东西,只知道,我每一日都如要绝了呼吸般痛苦,只记得,我曾打着手势求他,说我不想活下去了。他——便与我说了你方才那句话。他说,若不活下来,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用?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我活着就要这么痛苦,直到——很久以后——摩失将那日志交给我的那天,我才懂了。”

    秋葵忽觉心里也有几分发堵——堵得发慌。关默——原来是始终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而——直到那年,听了摩失那番话,直到看了那日志,回想自己的种种,才终于恍悟——那一刻的他是何等心情,她承认,她无法感同身受。

    “摩失走了之后几年,幻生搬离大漠,去了海边。那几年我没有一个朋友,偶尔回想起此事的时候,只觉如隔世荒唐,只觉得——那些事情,根本不存在。除了比往日还更听我爹的话,比往日还更苦练蛊术,我还能够做什么?”

    关默勉力抬头,目光与秋葵相对,秋葵终是生出了两分怜悯来,不想再追问,也不愿再出言讥刺于他。“这冰蚕我先带走了。”她说道,“我不妨与你说实话,摩失——他身上有幻生蛊,待到我们回了临安,他若想活命,必也不能长久留在此地——沈凤鸣说过,能留在幻生的,只有你。”

    稍一停顿,“自然,你还有选择——你可以不接受这般好意,继续视我们为仇。我只告诉你,当年,我的‘外祖母’,世人都觉得她除跟随关非故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可她就是不肯,她早已看透关非故是什么样的人;如你所言,就连摩失——都决然与关非故一刀两断;甚至你的侄儿关代语,你没有发现么,他其实也早在你和他的生身父亲之间选择了你,因为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至少能感觉到——谁待他更好。你之前有多痛苦、有没有后悔,我一点不关心,但——既然今天沈凤鸣费心救了你,我总希望,你这一次——不会再选错。”

    关默转开脸去,只有肩膀微微发颤。

    秋葵没有再等关默的回答,握了瓷杯,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回东楼。话虽然说得居高临下,可心里究竟还是有些沉重难安,到了屋前,才稍许平静下来。李文仲早在屋前探望,“怎样秋姑娘,说了些什么?”

    秋葵摇摇头,“一些琐事,主是给了我这一只蛊虫,总是良心发现——怕沈凤鸣因了救他有什么意外。”

    李文仲一笑道:“我看沈公子睡得平稳,应该不会有事——这屋里这么热,我热得都受不了,他总不会还冷了。”

    “还要有劳你,派人再将关默送回去。”

    李文仲挥手示意小事,不过临别时终忍不住再向屋里张了一眼,小声道:“秋姑娘,容我私底下问一句,我们风爷这是不是——没机会了?”

    秋葵顿然已窘,还未说话,李文仲已自哈哈大笑,“我早与他说了,他偏不信。”提了门口灯笼,摇头晃脑便走,一路尚不忘哼起了曲儿:“赢不下那美——娇——娘——啊——那美娇娘的一——颗——心——”

四三〇 浅夜深寒(四)() 
    秋葵面上微烫,无言以回。就算坦荡如李文仲,至少也知道,她与沈凤鸣这般独处一室有些别样意味。

    可眼下又能怎样?

    她掩门,放下瓷杯,将灯端了去床头看果如李文仲所说,沈凤鸣睡得平稳她出去这么久,他连动都没动过一分。

    她反有点不安关默说,冰蛊邪寒,那是连朱雀都多年不曾痊愈的内伤,沈凤鸣真会没事么?这么一想,她不免慌忙忙从三层衾被之下摸出他手来。屋中炭火正旺,自己方进来未久就已觉热燠非常,几欲冒汗,沈凤鸣那手竟还是不暖。

    可探察腕上,脉象如旧,并无什么不妥。再摸额头,额上此时已不算冷,亦不热,并无汗出;面上干燥,呼吸静稳,安定得不能再安定。

    应是无事。秋葵心虽放落,反觉几分空落无措,于榻上坐了一坐定神。这一番莫须有的折腾沈凤鸣再是睡得熟,总也是被扰醒了几分,忽便于模糊中转了一转头,秋葵吓了一跳,忙弹起身来。

    “什么……什么时辰了?”沈凤鸣半梦半醒中问出一句,想要翻身只觉身上沉重,伸手待推,那三床厚被岂有那么容易推开,沉沉压在周身,他一时却也说不出是乏累还是舒服,干脆便也继续委身其中,不再动弹。

    “大概有……有一个多时辰了。”秋葵目色闪烁,“你好点了么?”

    沈凤鸣实也说不出可曾好些。似乎不那么冷了。可总还是有些不知该用昏沉或是轻飘来形容的幻觉。“我几时睡着的?”他似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你一直在这里?”

    “刚才关默来过。”秋葵便道,“我出去见了他一见。”

    “唔,说些什么?”沈凤鸣显然还未全然清醒,话问出口才朦胧想起,“……他这么快醒了?”

    “醒了,还把那蛊虫带来了。”秋葵回身去桌上取了那水杯过来,“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用?”

    “不看了……”沈凤鸣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虚脱,仿佛又要睡去,“明日吧……”

    “你……你也不问问这蛊虫他从哪里得来的?”秋葵却急欲与他诉说。

    “嗯,哪里来的?”沈凤鸣目已闭起,随口问着。

    “你先别睡!”秋葵将他推了一推。沈凤鸣不得不睁开眼睛灯火之下,秋葵的面色有几分黯然若失。

    “怎么了?”他双目微微眯起。

    秋葵一点点将适才与关默见面前前后后与沈凤鸣说了,说到往事细处,提了灯,坐在凳上,只觉胸口发闷,几欲难言。

    沈凤鸣原是睡意十足,这一番话听完,倒是彻底醒了,怔忡了一会儿,他忽然就往床里退了一退,让出一半的地方来,“别多想,先睡吧,明日我去找他。”

    这语气当真是寻常已极,仿佛同榻而眠早是寻常已极的事情,以至于秋葵都怔了一怔昏昏灯光下差一点要怀疑起自己来。她随即大是怫然,“我好好与你说着事情,你……你却在想些什么!”

    “我怕你累了。”沈凤鸣一脸诚恳表情,“倒是你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肯真害你一晚上不睡?”

    “我……”秋葵实是发作不得,“……我不累,不必你挂心。”她似很有些后悔竟会指望了沈凤鸣能与她共鸣交心、解她这番吐诉的心思,霍然站起,转身走回桌边将灯与瓷杯皆重重放落。“你睡吧,不用管我。我也不扰你。”语气骤然冷淡。

    沈凤鸣不无费劲地从层层厚被中翻了个身,远远向着她,“大半夜的,非要听我应几句关默的事才高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秋葵气咻咻坐下。

    “关默他心里其实早想好了。所以我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明日自找他谈谈怎么接管幻生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他肯了?你怎知道?”秋葵不觉瞥了他一眼。

    “你没想过一条四十年都卡住出不来的虫子,怎么今天突然就能出来了?”

    “不是因为蛊主死了么?”秋葵道,“关非故死了,他施下的蛊虫必有变化。”

    “这么说是没错。可你别忘了,这是当初蛊主在近旁都没法催动的蛊虫,休眠了四十年四十年是多久啊,你能想象?除了关默一直不能说话之外,甚至没有什么能证明虫子还活着。自婴孩幼童到今日,它便早与脏腑生为一体了也未可知,换作是你,你敢轻动么?”

    秋葵听得咽喉发凉,咬唇不说话。

    “代语说,曾看到他将手伸到嘴里。若我猜得不错就算蛊主死了,他的蛊力也远不足以将这条卡死的蛊虫催动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手硬生生将之强拔出来。蛊虫若是活着,一旦得以活动便会生出剧毒;要是死了,这四十多年的共存更等同于拉扯出自己的血肉。如果一个人不是想好了答案,不是决意了与过去一刀两断,不是有了置之死地之悟,他绝不可能做得出来。”

    秋葵面色苍然,放在桌沿的手竟尔微颤难止。

    “想来总还是先前那一番话激得他下此决心。”沈凤鸣叹了口气,“‘蛊人’当真匪夷所思。我以为关盛要杀他,已是叫他难以接受之极限了。现在看来,我低估了他他是真的都早知晓,却甘愿装作不知。”

    “当然匪夷所思。明知那些人如何待他,他偏要那么多年还定帮着他们早点下决心离开不好么?”

    “他看过那日志。说不准他真是关非故的亲生儿子。”

    “若是亲生的,那岂不是岂不是更可怕!”秋葵道,“到底是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若是我,这样的父亲我宁愿不要!”

    沈凤鸣反笑起来:“是啊与他一比,我好像一点都说不上个‘惨’字了。”

    秋葵微微一怔,少顷,才道:“所谓‘悲惨’,原也不能用来比较,有时只是各有各的不同。”一顿,“你……你那时……都没说完。”

    “说什么?”

    “说你小时候说你爹。”

    “你要听?”

    “……你说过,要……都与我说的。”

    “我爹也没什么好说,我对他印象极淡了,本来也没见了几面,说过些什么话也是不记得,就如同没有似。”

    “那为什么……”秋葵道,“我听人说,那时你毒发垂危,口中却说着,想回洛阳?”

    “是么?我说过?”沈凤鸣反有点诧异,转念一忖,“那必也不是因了他洛阳,又不是只有他沈雍值人怀念。”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挂念家里吧?”秋葵道,“你……从来没回去过么?”

    “那你看什么时候,你陪我回去一趟?”沈凤鸣笑。

    他随即喟叹。“其实那边早没有人了。中原世家尽数没落,我前几年打听过,沈家老小早也南下了。当年那一大家子,如今也不知是聚是散,飘零在哪。若是带你去洛阳,大概只能看看祖宅,让你瞧瞧我小时候跟着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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