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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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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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鸣不欲她反伤感起来,稍许拉回话头:“这么看,我是进出那灶洞的时候,东西从包袱里落出来。不过扳指是在这了,那封信……却不知是不是一处掉的。”

    “信若一起掉了,容易被发现,想是一早就被人捡去了。”夏琰道,“我听说——那天之后,残音绕梁三日未绝,白霜在那里看来逗留了三天之久,她捡去的可能最大。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如果她一直保存着那封信——她死之后,遗物只有在两个人的手里,要么是朱雀,要么——是单疾泉。”秋葵道。“等明日回去了,我先问问朱雀。”

    “算了。”沈凤鸣道,“朱雀入狱十几年,哪里还有旧物能保得全。”

    秋葵咬了咬唇,“保不保得全,我也先去问问。毕竟也算是彻骨的遗书了,你当年不识字,现在难道不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现在只想你这几日都留在一醉阁,不要回去见朱雀。”沈凤鸣道,“彻骨的留书本是写给俞瑞,要看也只能送进大牢给俞瑞看,与我没太大瓜葛——可是你若回了内城,朱雀发现你跟我出去这一趟竟失了武功,怕是我命都要丢了。”

    秋葵愣了一愣,虽觉他似又隐约有几分旧态复萌的轻薄劲上来,可细想这般说法竟也现实得很,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那是厨房烧火的所在,或许——早就被烧成灰烬了。”沈凤鸣将扳指交回夏琰手中,“我后来在黑竹,偶尔听有人提到过扳指,说是黑竹的信物,可问过张弓长,他却不知有此物,跟随过凌厉的那些人,也都不知。”

    “那个不紧要。”夏琰笑将扳指藏起,“有这东西为凭,至少证明你今日说的这一切,不是假话。”

    沈凤鸣大是露出愠色,“我说了这么久,你只提防戒备我是编了故事骗你?”

    “不是此意。只是觉得——夏君黎何德何能,却有你这样交心的朋友。”夏琰道,“我这人一贯疑神疑鬼,许多时候真比不上你坦荡,这扳指留在我这,就当与我个提醒罢。”

    沈凤鸣反听得不自在,咳了一声,“这东西——应该是黑竹的重要物件不假,我看你拿去问问执录,或有答案。”

    夏琰顿想起宋然之事,欲要与他提起,可秋葵在侧,总有些不便。转念想起他既提到凌厉,便道:“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早就知道是谁杀了你爹?”

    “我知道。”

    “你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夏琰道,“若不是我早先听到过一点端倪,我根本看不出来她与你有杀父之仇……”

    沈凤鸣哂笑了笑,“我娘说过的,‘如果你想寻他报仇,他就是仇人。如果你不想,他就不是。’我连我娘的仇都没报,又怎么有余力去想别人。”

    “可你心里总是对他们有所隔阂吧?”夏琰道,“第一次在鸿福楼上遇到凌厉的时候,你的表情就很怪,那时我以为你是怕他,现在想来——你那时心里——想必是复杂得很。”

四四二 对酒当歌(十)() 
    “他们早早退出黑竹、离开江湖,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是不可能相见,心里也便不悬着此事,一夕陡遇,总是百感交汇。”沈凤鸣道,“我记得我爹刚死的时候,家里哭丧,我大娘,就是我爹的正房,教训我们几个孩子,说长大后定要给爹报仇。后来离开家,我与我娘提起,她却说,‘你想报仇,就去报;不想报仇,就不报。’我说,‘我不知道我想不想,才来问你。’她说,‘你现在还不知道,将来长大了,就会知道了。’其实当时她若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无论是说我要去报仇,还是不要去,我都必将奉之为一生之信念,坚守不疑。可现在我明白,她是不想用任何方式束缚我,哪怕她心里对黑竹大概是极恨的,却也不想以所谓‘义’与‘孝’令得我陷入仇恨与生杀。”

    “你……你说的人是凌厉?刺杀你爹的人是凌厉?”秋葵忍不住插言。

    “是苏扶风。”沈凤鸣道,“不过凌厉当然也知情。”

    “苏扶风么?”秋葵咬唇哼了一声,“难怪,我早知她不是什么好人。”

    沈凤鸣摇了摇头。“在临安,在洞庭,在金牌之墙,苏扶风都帮过我,也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就算她欠过我什么,也早就扯平了。”

    他看了夏琰一眼。“我在黑竹多年,早清楚不该将任何罪责归于一个杀手。我自己都杀过了人,又怎再可能去找一个杀手来报仇?甚至可能是过得太久了,今年我在武林坊第一次见着苏扶风,原以为见了面就能想象出当年此人是怎样将暗器刺入我爹身体,或便就会生出恨意来,可最后却也什么都生不出来。反而凌厉那时候一直不在临安,我每见她与五五一起,竟会恍惚想到当年我和我娘相依为命的样子。你若是担心我要对她不利,便大可不必。”

    “原是有点担心,不过你既这么说了”夏琰举杯,“我替他们,谢过你。”

    “谢是没什么好谢。”沈凤鸣与他碰了杯,“不是我宽宏大量放得下,是我心里坠着这么多年的另有其人。那个人,怕是我就让步不得。鸿福楼的时候,若不是你和刺刺,和秋葵凭空出来搅局,我早已得了手。”

    夏琰没有说话。他绝不希望程方愈有一日真死于沈凤鸣之手,可也深知此事劝阻无用。他心中亦是乱绪难解若真有他们再次交锋的那一日,他当真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便也只能暗自希望程方愈似过去这许多年般,少离开徽州,甚至少踏出青龙谷,不要与沈凤鸣机会了。

    三人又说一会话,喝几分酒,不觉已近子时。秋葵推说不胜酒力,先自回屋里去了。

    “湘夫人现如今不成了。”沈凤鸣带了两分微醺,笑向夏琰道,“那时何曾有一件事肯认输,这会儿身娇体弱,当真是个小女儿家,走不得江湖了。”

    “我只觉这一趟回来,她待你好了不少,”夏琰道,“事事都向着你。”

    “我还不是拿命换来的?”沈凤鸣白了他一眼,“还不该向着我?”

    夏琰便具问他此行诸多遇险之处,又问了所中毒伤,沈凤鸣只笑:“你总算想起关心我还是不是个囫囵人了?”

    “你信里也没说那些,我原只道只道你没受伤。”夏琰讪讪给他倒酒。好在沈凤鸣当时所遇固险,但幽冥蛉之毒并未发作,关非故当胸一掌之力经了这些天也消得差不多,此际总算是夷然无事。两个便又详谈了一晌洞庭一战细枝末节,不觉却说得久了,及至夜风忽大吹动了屋里灯火遽晃,才想起将秋葵独个晾了许久实所不该。

    两个回了屋里,秋葵借了蒲垫斜靠在墙边,再细看却早睡熟了。两人关了后门、放落酒瓶酒杯,她却也没醒。

    “啧啧,坐着都能睡这么沉。”沈凤鸣声音虽压低了,笑意还是听得出来,说话间很自然便待去抱秋葵起来,忽意识到夏琰就在一旁看着,心念一转又直起身,“要不你来?免得又说我占了她便宜。”

    夏琰无奈,“莫要装模作样了。你真要占她便宜,也不在我眼皮底下。”

    沈凤鸣便自将秋葵抱去床榻安顿,口中道:“我要真占得着什么倒是好上回与我一道,她是连眼都不肯合一合,好像我定会怎么她似的。有你在便不一样你看看,防都不防,便这么睡了。”

    夏琰没言语。秋葵面上带着少有的酡色,显然是醉了。一时却也不知该当如何今时今日的秋葵与沈凤鸣早不似旧时还消他居中提防,可若是就此告辞留了他们孤男寡女,又拿不准到底妥不妥当。

    沈凤鸣近前摇了摇案上酒瓶,见只余了个底儿,便道:“酒也没了。肚里倒觉饿了。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老头子厨房里看看有没有些个剩菜。”

    他也不管夏琰应是不应,便顾自出去了。

    如此倒也解了纠结,夏琰便坐在案边等他。回想沈凤鸣适才说那一番往事,他心中亦觉唏嘘有几句话他始终不知当不当讲,在唇边起落数次,还是选择了咽下。

    即便以沈凤鸣的聪明理应也想得到可夏琰觉得,他终还是不会想面对那样的事实终不会愿意当面听自己说,当年将慕容与黑竹行踪出卖给了青龙教的,或正是彻骨。

    这原是俞瑞的怀疑,可夏琰的答案也渐明朗。彻骨不喜听命于慕容尤其是,遇见沈凤鸣和他母亲之后,对那时所处境态愈发厌倦。他与俞瑞提起过,想要退出,可俞瑞没有当一回事终至有那么一天,彻骨在任务之中再度失去了旧友,愈发迁怒于慕容与在慕容命令之下的那个黑竹。他在那一天生出一个令自己心惊的念头一个与他往日信奉之念相悖的念头。

    这样的相悖令得他在那天喝醉了,来见他们母子,将关于自己的一切说出来,也将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心意说出来。面对他们之时,他意识到其实那个念头也未必能称上种背叛或许反是种拯救。只要慕容死了,一切都能了结,黑竹也能回归往日的秩序,便如他在那封丢失的信末所言,“回到以前那个干干净净的黑竹”而他自己,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也便能放心地带上对自己更重要的两个人退出这个江湖无论此后是与他们一起生活,还是各奔天涯。

    那天晚上,沈凤鸣的母亲彻夜未眠,给他写下了留书,可第二天他没有来因为那天他去见了青龙教的人。他见的人很可能正是程方愈。

    直到天黑,沈凤鸣才在逝去的光亮里等到了彻骨回来,可他心神不宁他毕竟还不是一个能淡淡定定出卖旁人的老手。那天他在幻书上看到那段荧光了吗?夏琰不能肯定。可无论他有没有看见,他都作了决定,“明日一早,你们在家等我。”他是这么说的。不管这对母子愿不愿意将将来交予他,他都决定了,要带他们一起离开此地。那枚黑玉扳指或许是俞瑞曾许予他的某种未来可他已决定不要。他将它与给俞瑞的信放在一起,准备临去前一起留在俞瑞的屋中。

    可第二天早晨,他却没有如约出现。夏琰起初也未曾想通是怎么回事,直到他忆起了吴天童与自己说过的残音镇当日情形。沈凤鸣信中曾解释,吴天童昔年代号“悬河”,算得上是彻骨的知交吴天童说他当日没有在残音镇上,恰好跟随慕容出去了。此事彻骨事先定不知情,及至发现悬河竟是跟去了慕容身边,自不希望自己的知交因这次埋伏有了三长两短,是以追了出去。当时的彻骨,根本不曾想到,青龙教要的本就不仅仅是慕容他与程方愈之间的约定,原只限于慕容一人的性命而已。

    所以在最后面对程方愈时,他才会说,“你已得了慕容,为何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而程方愈说,“对你这样的人,我不放心。”

    他当然有理由不放心。一个能出卖自己人的人,他又如何敢信?在他看来,说不定这一切不过是黑竹内讧之中的一点借刀杀人的手段而已于此,彻骨没有任何办法辩白。

    夏琰将杯子轻轻握在手里,杯中已经没有酒。他叹息了一声:细细想来,彻骨,我们当年也许竟也有过一面之缘……

    他犹记得在十八年前青龙谷外的酒馆,那些黑衣人是如何埋伏了新任青龙左使的程方愈。若不是他与师父逢云无意中撞见了,先行出声提醒,或许最先血溅当场的便是程方愈也说不定。自己那时哪里又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过是觉得鬼祟之徒当是邪恶之辈,便站在了青龙教那一方。恼羞成怒的黑衣人果然向他出手,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是“程左使”从黑衣人手下救了幼时的自己。虽如今得知自己的师父原是昔日阑珊大弟子,想来即便没有程方愈,师父总也不会让自己有事,可这亦抹杀不得那番救命的恩谊。

    他脑中竟也混沌。直至今日,他还是难以分得清“好人”与“坏人”,甚至越来越分不清。那天黑衣人的偷袭虽说功亏一篑,更折损了人手,但青龙教亦全靠了单疾泉斜里出手拦下了杀招,方保得程方愈安然无恙单疾泉自己却也伤得不轻,足见当日的杀手绝非易与。那次任务,应当也是出于慕容的命令吧?那个递出杀招的黑衣人可就是彻骨么?如果他趁手的匕首不曾给了沈凤鸣,会不会便得了手?……

    如此,便可解释了最后那刻彻骨对程方愈说“你是公报私仇”的意思。而程方愈回答他,“是公报公仇。”在程方愈眼里,一切都不过是两方相争不得不为的手段而已黑竹刺杀他是如此,他对黑竹赶尽杀绝亦是同样。酒馆的埋伏当然绝非青龙教与黑竹的第一次交恶,若追根溯源,竟难以说清,究竟是谁先对谁动的手,究竟是谁的错。

四四三 九月初三() 
    一醉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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