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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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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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千杉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有点失望,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将目光投向他。

    “你相信吗,我真的不是……不是个坏人。”她轻轻地道。

    “我没说你‘坏’。”

    “可我好恨你。”她低低地道。“恨你,恨世上一切男人。”

    她停了一下,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可其实到头来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怎么竟不生而为男人。若我是个男人有多好,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你又怎还敢那样嘲笑我?”

    ——若她是个男人,所有那些屈辱是不是都不会存在?所有那些困难,是不是都不值一提?

    沈凤鸣答不出来。“你还是休息吧,先不要多说了,哪日精神好些,再慢慢说。”他见她言语反常,不无担心。

    可娄千杉却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仍然这样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要,我还要说。”就好像害怕过了今日,出了这个房间的门,回到还有旁人在的世界里,自己与沈凤鸣,或许又不再是今日这样的关系,而恢复到往日的身份,往日的立场。“我有好多话要说。”

    “那好。”沈凤鸣只得道,“我听你说,你不要急。”

    娄千杉才宁静下来。

    “那年我十二岁,我爹死了。”她抬眼望着屋顶,先惨惨然笑了一笑。

    “我们其实好好的在山里走路的,忽然后面上来一批人,对我们前面的另一批人围堵追杀。我们只是无关的两个路人,却竟这样受了牵连——我爹被那些杀手当作前面那伙人的同党杀死了。

    “我只是个小女孩,他们也许才发现杀错了人,就把我送下了山,帮我葬了父亲,还跟我说对不起。那真是这世上最荒唐的一句‘对不起’——我爹被他们杀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可他们只留了一句‘对不起’。

    “我在跟着他们下山的路上,偷听到他们是黑竹会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黑竹会。他们走后,我孤零零地走了两天,饿倒在路边,被我后来的师父救了。”

    娄千杉说到这里,面无表情,以至于沈凤鸣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那所谓的“师父”,原来竟会是她后来一切变化的罪魁祸首。

    “我师父——他是个武功很高强的人,”娄千杉依旧不带一分起伏地道。“他那时候很照顾我,对我很好,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就说收我为徒,要我跟着他。我当然很高兴,就答应了。我现在的武功,全是跟他学的,不过当然,一直不是他的对手。”

    沈凤鸣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她这次身中的那许多“阴阳易位”之伤,心头一拎,虽未说话,却也警觉起来。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强暴了我。”娄千杉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连半分过渡都没有,半分铺垫都没有,突突然然就是这么一句,就如要将什么美好的事物那样血淋淋地撕开,把那残酷的现实就这样全无征兆地铺陈在人面前。她语气何等平淡,可沈凤鸣毫无防备之下,听闻这句话,手竟轻轻颤了颤。

    ——于那时候的娄千杉来说,这一切的突然,也不会亚于今日这种叙述吧。她所遭受的痛苦,又岂是言语可以传达。

    沈凤鸣有点想开口制止她说下去,可又觉得,或许她憋得太久太久,非说不可。

    “我做梦都想不到,师父会这样待我。不论我如何反抗、挣扎,都没有用。他还说,他垂涎我已久了。他早想得到我了。哼,他就是这么说的。”

    娄千杉说着,嘴角竟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可那得意却何其虚伪,得意着,眼角的泪却便这样流了下来。

    沈凤鸣终于有些按捺不住,道:“你……先不要说了。休息一下吧。”

    娄千杉根本如同未闻,一手拉着他,一边却还是说了下去。

    “那年我十四岁。”她轻轻地道。“嗯,十四岁,就是……五年前。自那天之后,他就时时来找我。我那时心里好怕,也好恨,却也没有办法。我虚与委蛇了好久,终于在一年后寻到机会,在他饮食中下毒,又趁机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了暗器,趁他中毒、受伤之际,一鼓作气地将他杀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那一日我可高兴了。虽然我清白早丧在他手,可是我毕竟杀死了这罪魁祸首,自此以后,至少算是了结一桩恨事,剩下的也便只有一件事了——给我爹报仇。

    “我武功已有小成,就扮作男装入了这江湖。之前也已打听过了黑竹会的来龙去脉,我便决意混入黑竹会中,伺机找到凶手给我爹报仇。果然很快就给我找到了当年那几个凶手,而他们却都没认出我来。我趁着他们后来去执行任务,跟踪而去,借人之手将他们一一除去。只有一个人在临死时认出了我,他跟我说,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他只是受人之托,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杀死我父亲之事,好像并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样仅是误伤。”

一一六 不堪回首(二)() 
“可人已被我杀了,我再找不到当年的任何真相,只能寄希望于那一本记录任务的册子。自那日起,我才开始努力接任务,为求能有机会,有朝一日取代大哥的位置,能——找寻到那件事情的真相。

    “嘘——这事情,你可不要对别人讲。我……我只告诉你,你若觉得无稽,我也没办法。你知道么,那日见到朱雀,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已经很接近这个位置了。他只要把金牌杀手那个位置给我,我觉得,我可以轻轻易易扳倒张弓长的。”

    娄千杉平平地说到这里,忽然却胸膛又剧烈起伏起来,就如想起了什么事。“可我低估张弓长了,我真的低估他了!”

    沈凤鸣料想是与昨晚有关,下意识捏了捏她的手。

    “或者,是我高估了自己?总之……也许是他对朱雀说了什么,我……还是被逐了出来。”

    沈凤鸣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并非张弓长,而是自己——是自己要求朱雀不要用娄千杉的。她苦心孤诣那么久的所谓“目的”在自己看来的确无稽,可自己又是否有这个资格轻视她、打破她这么多年的所有努力呢?

    人,未在其位,未知其味。他们都只为了自己,谁又有空为了别人。

    “我原来也并不怕他。我总觉得胜负未分,张弓长也未必能笑到最后。他昨晚上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纵然我无法取胜,他却也没那么容易对付得了我。而且,恰恰是因为他来找我了,我知道他对于胜利并不笃定——他还在忌惮我。

    “可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找了帮手。他找了帮手……”

    她说到“他找了帮手”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颤得厉害,就像浑身都在发冷。沈凤鸣看到她的目光第一次倾了过来,就像想从他这里寻找一些力量,才能把那件事情说下去。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令她这样恨,又这样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她这样狠?沈凤鸣回忆起那般精深的“阴阳易位”功力,也已经倒抽了口冷气。“你师父他……没有死?”

    娄千杉面色惨白惨白,像是终究无法回忆这个噩梦般夜晚的一切。“他……他没有死。他又回来了。他恨我。他觉得是我背叛他,他就……极尽所能地折磨我。他只要我痛苦,只要我痛苦,他就高兴。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自己的事情已经了了,我也不指望自己有什么好的归宿,此生所愿,不过是为我爹报仇而已。可原来,我自己的噩梦都还在。谁又来为我报仇?谁又来为我报仇!”

    她说到大恸,沈凤鸣也是恻然动容,倾身将这抽泣到不能自已的女子搂入怀中,似乎唯有如此,方能稍许让他心安那么一些,觉出自己此刻的存在终究还有些保护着她的意义——或许更多的还是内疚。他恨不能回到昨日,从君黎手里,把那封写给朱雀的信收回来,让他万万留下娄千杉,不要赶她离开!

    ——她真对朱雀出卖美色又怎样?朱雀至少从没对一个女子下过这般狠手!

    下一瞬,他稍稍清醒,又想起娄千杉如果真的留在内城,有了机会,却是要杀君黎的。头脑中忽然又乱了,便如一团乱麻。这一切立场究竟要怎样交织?若君黎因此而遭不测,自己又要如何后悔?一切事情在发生之前,谁可逆料?发生之后却又后悔,谁又该担责?

    他松开娄千杉,只见她仍流泪不止,也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娄千杉见他表情不定,忽然也好像稍稍清醒,想起什么,恐惧道:“你……你也识得‘阴阳易位’,你是不是……也与他有关?你是他派来……派来对付我的,对不对?”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这世上除了‘阑珊派’,怎还会有其他人懂得‘阴阳易位’,懂得‘万般皆散’!”

    “我若是——你能在黑竹会安安耽耽躲过三年?”沈凤鸣反驳她。

    娄千杉才不说话了,半晌方道:“那……你是谁?”

    “我是谁……?”沈凤鸣有几分苦笑。“好问题,但……”

    话正说着,他忽发现娄千杉双目半睁似阖,其实是在努力撑着要听他说话,可却像朦胧着马上就要瞌睡了过去。他心头涌起阵不祥,忙道:“你还好么?”目光向下,才注意到被子之下,有血在那床铺上蔓延开来,那般地快,就如是一整盆红色在床上倾倒了一般,一瞬间将那被褥都似浸得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下站起。这样突然的大出血,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他忙忙冲了出去叫人再去请大夫,陈容容闻讯而来,一见娄千杉这样子,便知是小产之后未曾得了静养的鲜血倾崩,这一崩便如冰山暴融,一溃千里,哪里还收拾得住!

    “终于是没办法……终于是没办法……”她眼睛也一下红了。“这可怜的姑娘……终于是没办法……”

    却只见已无半分血色的娄千杉,犹自嘴唇嗫嚅着,要说什么。她凑上去听,只,模糊听她说着“还没……我还没说完……”

    “她醒了多久了?她醒了你怎么不来说?”陈容容责备着沈凤鸣。“这一下再去找大夫,可不是耽搁时间了么!”

    “我……”沈凤鸣辩解不出。

    正自着急着,忽然小儿子夏琛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娘,娘,刚听到消息说,大内的朱大人忽然来了,刚到了门口。爹让我来知会沈大哥一声,说虽不知他会否还找沈大哥麻烦,但沈大哥切记勿要外出露面,避一避他。”

    “他——他怎会来?”陈容容极是诧异,“自来他从不与我们来往——还偏生是这时候,哪有心思对付他!”

    她说着,似乎是想去外面帮夏铮一同看看朱雀有何目的,却又似放心不下娄千杉,举棋不定。沈凤鸣心头却一跳,道:“朱雀——他,他内力精深,或许能救人,我去见他!”

    “你——”陈容容不及喊话,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沈凤鸣。“你别去跟他打照面,他来找亦丰本就定无好事,而你就更是……”

    沈凤鸣正要说什么,外面又跑来一个小厮,道:“夫人,刚朱大人说,说——他有事来找沈公子,要沈公子出去见他。”

    陈容容吃了一惊,“他竟……”

    “正好。”沈凤鸣道。“我就去。”

    陈容容犹豫了一下,便向夏琛道:“你留着,若这姑娘有甚情况,便着人来告诉我。”还是跟着一起出去了。

    朱雀人没落座,只在前厅负手而立。夏铮虽然面上客气,但夏家庄一众人等早就屏息凝神候在楼口,只防他是来找麻烦的。

    朱雀听得沈凤鸣出来的声响,才转过头来,只见他穿过众人便径直到厅里,也不作势,便先抢道:“朱大人,你来得正巧,眼下能不能先帮我……救一个人?”

    朱雀已经皱眉,只道:“你出来外面,我有事找你。”这句话的意思,便明白了那拒绝的意思,救人之说,只作未闻。

    “算我求你。”沈凤鸣道。“若救不得也就罢了,可——她人就在庄子里,却求朱大人能去看一看,不要袖手旁观。”

    “嗯?”朱雀向夏铮等人瞥了瞥。“夏家庄的什么人要活命,怎么找你出头欠人情?”说着冷笑。

    “不关他们的事——是娄千杉!”沈凤鸣只得道,“我回头再解释,只请你……”

    朱雀面色微微一变。“娄千杉?她在这里?”

    “不错,就在这庄子里。”

    “带我见她。”

    沈凤鸣忙点头道:“好。”也顾不得这是别人的地方,就这样带着朱雀进去了。夏铮与陈容容对视了下,也只能跟进。

    娄千杉失血已多,昏惨惨不醒,沈凤鸣才及解释起娄千杉来时惨状,与将将落了两个月身孕的事情,说得朱雀只是皱眉。

    “竟真是个女人。”他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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