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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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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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念头终于再次浇熄了她偶尔涌起的那一些内心的善的冲动。我尚有那许多仇未报,那么多路未走,我若为了他作出些叫人起疑的事情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般多情善感,又怎么是我娄千杉呢?

    事实上,沈凤鸣也的确不知道为朱雀调查出君黎身世的真相,会带来的是夏家的那一场祸。他这夜却也没睡着,想着那一日设法套出来的那些话。副管家李曦绯到最后也不再隐瞒,便如倾诉似的,将那一段往事告诉了他。

    沈凤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故事里的那个被送走的孩子就是君黎,李曦绯却仍不知这个当年的大公子其实就近在一墙之隔的内城。沈凤鸣心下叹着。这般事情,早知道便不去查了,又不能说出来,徒然惹了自己心烦。

    今夜的天空很红,像是昭示着明日天气的异常。沈凤鸣醒到半夜,忽然听到院里有些动静。

    窗没关,他屏息静听,只闻是夏铮夫妇,似乎也是夜里睡不着,便到这后院来坐坐。春夜说凉也不凉,说暖也不暖,陈容容已道:“亦丰,你瞧瞧这天。可记得上回出事前那个晚上,天也是这个样子?我见了这般天色啊,就有些心神不宁。”

    夏铮只笑道,“你便是喜欢胡思,哪有凭空那许多事?就算真是上次那般,最后还不是没事。”

    “又来了!”陈容容虽然责备着,口气却有些倦怠:“朱雀一贯看你不顺,他人又在大内,随时能见着皇上,若他真有去说些什么,我们也防不了。可不是每一回,你那外甥都能赶得过来。”

    “朱雀——近日里与他,也没什么过节。”夏铮道。“你放心好了,就算只是为了君道,我现如今也不会招惹了他。”

    沈凤鸣心内却是一凛。“君道”?是了,在大年初一的灵隐,他也听得陈容容说过这名字。

    “可我总还在担心。”陈容容幽幽地道。“当年逢云道长说,不能与君道相见,每见必有恶事,我这两个月总在不断推运求转,就怕你今年见了他,又有什么坏事要发生。若落在我们身上,也便罢了,可若是他——”

    “别胡想了,君道现今已大了,又不是那时小孩子易出事;朱雀也不晓得他与我们的关系,真有什么不顺眼,也落不到他身上。”夏铮仍然安慰着陈容容。

    沈凤鸣听到这里,困意却一丝也无。夏铮夫妇竟然早知道了君黎就是他们的“君道”?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极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他回想朱雀要自己调查此事时的表情,自己好奇反问时,他冰冷沉默的面孔也在脑中纤毫毕现,想着忽然周身起了一阵战栗,霍然坐起,想与夏铮说些什么。可外面安静了,夫妇两个已经起身,往中庭行去了。他想张口喊住他们,却又失语,因为将这消息告诉朱雀的,不正是自己么?那么喊住他们要说什么?要说朱雀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要透露——其实我沈凤鸣,是朱雀的人?

    他望着这红色的天。天外,似乎有滚滚之声正在远远而来。他迫着自己躺下。或许是自己多虑——或许,是自己多虑。

    一场大雨在清晨如期而下。“逐雪意”在很早就告诉君黎了。

    天空还是红彤彤的,不过比昨晚,带了些灰色。秋葵的房里又传出琴声,依依、娄千杉也已经很熟络,唯独他君黎,还是只能独个人。

    朱雀在昨晚将第五诀“潮涌”交给了他,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夜。那的确是于他来说,最最困难的一诀,因为那一诀的开始,就要求他心胸一张,便有那般掩得过惊雷的气势——可他,站在这里,就连这点雨声,大概都够把他的心思吞没了。

    他不是没有那般气势——他有,可不到九死一生之境,他拿不出来,只能藏在心里。要他在天高风清或是聊然无事的时候旁若无人地嘶吼放纵——做不到。他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非如此不可。

    大雨,或许还好点,或许让他还愿意用出——至少与这雨同样大动静的力气。如果不是下了雨,可能他今日,还是默默无闻地在房间里巩固着那一诀“若实”。

    他负着剑跳进雨里,难得地放肆地叱叫着张开双臂,想感觉身体“潮涌”般的力量,可仰头,只是那许多雨滴砸下,堪堪要落湿他的脸手身心。身体下意识已经运起内力,蒸腾起靠近的水珠,嗤然涌起几阵水雾,茫茫然如将他护住。

    ——护身的真气,就算是利刃刀锋,也未必能轻易落准,何况轻飘雨点。少顷,雨雾蒸腾,水气四射,倒似成了他一个人,护住了脚下那一块土地了。

    他忽地拔剑,就连那剑也似有灵力,那样大雨也不过偏锋而落。狭长的剑身与略显累沉的剑穗在空中幻成暗鲜两道赤光,同进同退,时迅时迟。他不喜欢雨,可便是这雨能让他敢于稍许放纵。

    舞了一刻,他已觉出身边有人,一个,两个,三个。琴声停了。是那三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姐妹”又出来围看吧。他心中忽然无奈,劲力忽收,那被他“若虚”“若实”两意逼到始终沾不了身的雨忽然“哗”地一下,就如兜头一盆大水浇落,一瞬间将他打到透湿。

    娄千杉“嘻”地轻轻一笑,似在嘲笑他的狼狈;依依却只是温婉笑着,道:“怎么我们一来,君黎道长就不肯用功了呢?”

    只有秋葵没言没语。他抬眼看见她,她才道:“进屋来!呆着淋雨做什么?”

    他悻悻然走进屋檐下,依依便拿干帕干巾给他擦拭头发。道髻被扯得一散,他抬手相护,只道:“我自己来罢。”

    娄千杉却在目不转睛盯着他,微微一笑,道:“君黎道长,其实你若还俗,与我秋师姐是大好的一对,你就别要再拘泥于这根簪子了吧?”

    她说着,手法极快,便来抽那一根松脱的道簪,冷不防边上却是秋葵抬手一挡,只道:“千杉,你回房去歇着,别在这受凉。”

    娄千杉看了她一眼,随即那目光又瞥回君黎脸上。转身回房之前,她轻盈地笑了一笑——如丝媚眼,只如当初他方认识这女人时那般邪魅。

    若非那观心意已化入他身心,根本不必刻意维持,君黎只怕也要有一瞬的目眩神迷的。可如今只如轻烟入空,了无一物,他只作未见,道:“你们顾自去弹琴便是。”也便自个回了房间里去。

    坐下,外面雨声愈发无休无止。镜中的自己发丝散乱,他很有些嫌恶地将那道簪扯下,成了一般披头散发的恶状,不知为何心情更劣得慌,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偏偏,看不清。

    他不及梳净头发,只蓬蓬然地就去桌上,随手铺了一纸,随手取了点墨,闭目,要以纯粹之心力,推算这懵然扑在头顶的运究竟是什么样厄运。可又明知自己是算不得自己,他心头便先念着朱雀,又念着秋葵,及至心头将各个人都念了一遍,睁眼看自己无识中画下的图符。

    画的依稀是一个人的形状,可又认不出是谁,他呆看着坐了一会儿,目光移至放在一边的逐血剑上。

    剑身的赤色今日好艳,是不是因为天色暗沉,它就愈发地显?而那剑穗被雨打湿了,却鲜色不再,变得尤其地暗,以至于这两个从来不搭的红色第一次——像是有点接近。

    心无端端地一沉,他又将那图端详许久,忽然用力束好了发,拾了一把伞便出了门去。待到秋葵等听得他离府的动静,他已走得远了。

    他独个儿走去垂拱殿附近,远远望着。今日果然有朝,朝议还未散,那雨雾将整个殿外都笼得模模糊糊。他便等着。他不知夏铮今日是否有来,可他只是莫名觉得,必须在这里瞧一眼,确定他今日来了,也安然退了。

    在这附近当值的正是张庭属下,见了他也不敢喝斥。有顷,似乎朝散,他远远望了文武众官离行,其中,并未见到夏铮。

    他今日莫非没来?君黎思忖着,呆了一晌,百官看似已然散尽,他正犹豫着是离开还是靠近去看上一看,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道:“君黎?”

一二六 家事难断() 
他听得是朱雀的声音,微微一惊回头。

    朱雀不涉朝议,一早离府据言是去太上皇府中,却也不知何时到了此地。君黎要在此候着,原不惧旁人,独惮朱雀。只见朱雀眉心一皱。“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随便走走,便到这里了。”君黎只得道。

    “回去!”朱雀只道。

    “只是……透口气,午前定回。”君黎心神似乎不宁,抽着空瞥了眼宫门处,人却站着不动。

    却见垂拱殿外,忽隐隐然又走出了三四个人来。走在最先的紫服官员,原来正是夏铮。是时雨下,可他走得却快,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人追着要给他打伞;随后慢慢走出的,却有太子赵愭、次皇子庆王赵恺。兄弟两个自打着伞,并排而行,踽踽而语,不知说些什么。

    君黎一见夏铮,心里不知是喜是愁。喜的是他看来无事,自己那般预感看来不过无稽;愁的却是他不知何故,却偏走得迟了。

    心念转动间才意识到朱雀仍在一边,面色不豫,连忙道:“师父莫怪,那这便……这便回去了。”

    朱雀只是看着他。他不知这道士是否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来这里看这一眼。只不过,在他眼里,如此情景,却是另一番含义,他料想君黎是决计不懂的。

    纵然不看,一切,应也已成定局,就算君黎发现什么,也翻不了天去了。朱雀昨日便听闻今天朝议是皇上特地吩咐人叫夏铮前来的了,他知道今日之议,一定会与他有关。

    ——太子自从对夏铮起疑以来,便四处搜寻着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只可惜,夏铮一贯清淡为人,没太多漏洞可抓,最多也不过找到些夏绽锓裳锇响璧男“缸樱绕鹚窍氚驳淖锩匆膊恢狄惶帷DκЧ倘幌Mη寄抢锬艽锤嘀ぞ荩芍烊改幕够崛盟堑昧耸抵市缘陌驯谒底允俏奁尽R恢谌嗣话旆ǎ蛩闳锰有Х孪惹爸烊杆吨比セ噬夏抢锔婧谧矗胂牖故前樟恕R辉蛱幽昵幔称の幢毓缓瘢蟾疟炔簧现烊杆祷咽蓖吠肥堑溃蛞槐环次室涣骄洌导Σ怀墒窗衙自蛟悖欢蛉缃窨墒怯卸允郑蛞换噬弦蛔啡ノ柿斯酰蚴俏柿酥烊浮澳忝窃趺纯础保瞧癫皇且徊鹆舜坏勾蛩堤印安旒骸保癫挥质亲沙勺镜氖虑椤

    太子一伙自己窝里假想着种种困难商议了许久,将事情拖了约有半月。恰好谢峰德再来寻摩失,太子自然将他一同召见,言及夏家,他倒出了个主意。

    “只是要除掉他的势力,那么我们只要那结果便好,未必在意用什么手段。如今夏家的势力都在临安,只要他一离了临安,还算个什么?”

    “但怎样才能让他离了临安?”太子反急,“没个理由,父皇怎会贬他去别的地方,这不还是我们原来说的事情么?”

    “未见得是要贬才行,擢升官爵却派离了京城来个形褒实贬,也不是不行。只要他一离了这地方,不是在下吹嘘,要他怎么死都可以!”

    太子眼珠一转,道:“这话倒不错,咱们去翻翻往年的本子看,找些他往日里做的事,干脆去歌他功颂他德,再找一处好地方,寻些与那‘功绩’的瓜葛,让父皇派他去那些地方做个‘好官’。”

    “自然他是到不了那地方的了。”谢峰德冷笑道。“山高路远,嘿嘿,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说起来也不是皇上本意。”

    “嗯,地方须得愈远离青龙谷愈好。”摩失道。“否则被青龙教知道了,怕也下不得手。”

    几人私里商议定了,便依计行事,还真翻出去年一个二皇子赵恺上奏的关于南方春耕之事的本子,提及夏铮于此也有功劳。太子不敢造次,还特地作出虚心求学的样子去寻了自己这二弟谈这本子。赵恺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自料不到他有旁的目的,便也知无不言。太子回来与众人一合计,决意将赵恺一起叫上,去向皇上说夏铮的“好话”,而他们给夏铮找的好地方,正是“梅州”——当年那一本中所谓“南方”之地。

    这背后一切详情,今日的朱雀也并不知,可也不需要知。反正夏铮最后何去何从,他终究会知道的。君黎也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因为那是一道光明正大的皇命。可所有人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无力改变。

    雨还是这样下着。接受了这样一道皇命的夏铮,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这是擢升,从四品擢至三品。可是人人都知道,临安城才是夏铮的命。

    夏家庄,在这临安城的历史,比这个皇城的存在还更久远。夏家原本不过是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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