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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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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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商隐一口气讲完,眼泪汪汪,不再言语了。

  王氏这才后悔,不该让丈夫再痛苦。讲解自己写的哀悼哭吊诗,怎能不伤心流泪呢?看着丈夫悲痛欲绝的样子,王氏的心都要碎了。

  忽然,她想起一事,惊问道:“李家曾祖母卢氏是不是兵部侍郎卢慎的三女儿?”

  无端问起此事,李商隐不知何意,瞪目凝视,半晌道:

  “是又怎么样?”

  王氏拍手,笑道:“曾祖母卢氏和检校户部尚书卢弘正是同族,他是咱家的远亲。何不求他代为引荐?就可以离开牛京兆这个小人!”

  卢弘正其人,李商隐早就认识,因为是曾祖妣之族子,关系颇密切,曾得到他的赏识。只是会昌末年,王师欲征讨刘稹,宰相李德裕曾在皇上面前极力推荐过他,于是被目为李党中人,早晚要被贬放地方,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夫君,今日我进城去六姐家,看见六姐夫,他说卢弘正被牛党排挤出京,出为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使。他说徐州军士卒骄怠,前后屡次驱逐主帅,军中很乱,这是牛党设的圈套,要陷害卢公。他还说,卢弘正幕府正缺少一个判官,尚未选定。六姐夫说,如果夫君愿意去,他可代为引荐。”

  李商隐心想六姐夫韩瞻早被牛党挤压,在朝中闲散无事,让他引荐,不如自己亲自找卢公更好,于是道:

  “唉!留在长安没有什么希望,八郎心胸偏狭,对我成见越积越重,不会帮助我的。牛京兆是庸俗小人,嫉妒心极重,岂能长久容忍我睡在他的床榻之旁?”

  “那就离开京城吧。”

  “我们又要分开……”

  说到分离,王氏神色顿时黯然悲凄。

  李商隐把话打住,握住妻子的手,沉默了。



  李商隐亲自拜访远亲户部尚书范阳公卢弘正。老人家一脸正气,白发银须,眉上霜,仿佛方外仙人。说到畅快处,哈哈大笑,豪爽不减当年,说到悲切处,霜眉紧蹙,双目圆睁,炯炯有神。

  范阳公听得商隐请求谋职,爽快地道:“这有何难?来吧!

  幕府少判官,亦少记室,随你选择好啦。”

  “小子落泊中,能寻一职,已是万幸,胆敢挑剔!只是要安排家小,恐不能随卢公同行,尚请原谅。”

  “不用同行,尽管安排好了。幕府中两个职位给你留着,待到徐州再议。”

  卢公办事真痛快!李商隐心里很舒畅,回到京兆府,匆匆写毕辞呈,来到牛京兆面前奉上。

  牛京兆吃了一惊。在我京兆府里当差谋事,他竟不满足,真真不识抬举!怒道:

  “李商隐!你不跟我商量,突然辞职就走,哪有那么容易之事,丢下的事情,谁来办?难道要我亲自审问囚徒吗?”

  “牛大人,我这不是刚刚提出辞呈吗?我会把事情办完办好办妥贴,等接我职务的人来了,才走。大人不要误会。”

  啊!他竟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跟本大人说话!牛京兆心想。真是想走,过去的谦卑全没了,想跟本官平起平坐吗?不行!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走。走到哪里,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舒舒服服。问道:

  “离开本府,你想到哪儿去呀?朝中各部司,恐怕没有空缺吧。‘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呀!’知道这个典故吗?”

  李商隐自然知道,那是白居易于谒顾况时,顾况用他的名字,跟白公乐天开的玩笑话。牛京兆急于追问自己的去向,使李商隐警觉起来,告诉他自己要去徐州入卢公之幕,他会在背后做手脚的,不能告诉他,道:

  “商隐身体一直不好,旧病缠身,承受不了京幕繁忙公务。

  商隐欲找一清静所在,疗治旧病……”

  “哈哈哈!你是想学李白,还是想像孟浩然,归隐山林,待价而沽,待时而动啊?哈哈哈!”

  牛京兆一脸的不以为然,言语中充满了轻视。

  李商隐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栗,强忍着不愿发作,道:

  “大人如没事,商隐退下了。”

  “哦?谁说我没事啦?你还没回答辞职后,到底去哪里高就啊?”

  “已经说了,我要去治病。”

  牛京兆看看李商隐那皮包骨头的身子,背微微有些驼,肥而大的深青色官服,宽宽松松地包裹着一堆如此瘦骨;瘦骨轻轻颤抖,好像随时都要倾倒地上。

  平日,他真没有注意李商隐身体竟这等差,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或者吹倒,不像说谎,他是想治疗旧病。

  像这样弱不禁风的病鬼,京兆府才不多养活他一天哩。于是缓缓地狡黠地笑道:

  “好吧,李商隐,本官就成全你,希望你治好病,能够多活几天。本官接受你的辞呈。马上收拾东西,马上给我走!这个月的俸禄嘛,免啦!”

  李商隐气得两眼发黑,昏昏沉沉,两条腿似有千斤重,幸好走到启夏门,老门吏见他脸色不对劲儿,连忙喊他包的那辆马车,把他送回樊南家。

  王氏以为出了大事儿,吓得把丈夫扶到屋里,冲了一杯蜂蜜水,他喝了下去,躺倒床上,直睡到黄昏戌时才醒。

  妻子王氏小心地询问出了什么事。

  李商隐详细讲了一遍,愤愤然冲击着心怀。

  王氏柔声劝道:“不稀罕那点俸禄!他答应让你辞职离开,就是件大喜事。否则,这小人纠缠不让你走,一拖几个月,不是更麻烦吗?”

  李商隐细细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只顾生气,没有仔细思考,这是坏事变成了好事,不仅不该生气,反倒应当高兴才对。

  “对!今晚应当庆贺一番!无官一身轻,明天不用起早啦!”

  王氏见丈夫高兴地笑了,心里一阵轻松,答应着进厨房做几个好菜下酒。

  可是,她到厨房里看看,米所剩不多了,面已经吃光,菜要到后园现去采摘。如果这个月没有俸禄,所剩之米,是断难维持下去的。

  几件细软东西,早就卖光。她摸摸两只耳环,这是母亲去世时,留给自己的,是娘家祖传之物,本应传给儿媳……

  酒坛已经空空如也!

  王氏迅速摘下两只耳坏,走出家门。

  李商隐喝了杯酽茶,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心想,应当写封书启,感谢卢公厚爱才是,提起笔,写道:

  某启,仰蒙仁恩,俯赐手笔,将虚右席,以召下材。

  承命惶恐,不知所措。某幸承旧族,早预儒林;邺下词人,夙蒙推与;洛阳才子,滥被交游。而时亨命屯,道泰身否,成名踰于一纪,旅宦过于十年。恩旧凋零,路歧凄怆。荐祢衡之表,空出人间;嘲扬子之书,仅盈天下。

  写到此,他放下笔,重读一遍,觉得卢公“将虚右席”,让自己做幕府中最重要的判官,还当再写些感谢之词,表达谢忱写得不够。

  可是,自己“旅宦过于十年”,及第“成名踰于一纪”,依然是个九品下僚!“路歧凄怆”之情,油然而生。李商隐像个孩子得见母亲,尽情倾诉自己悲惨的潦倒生活,写道:

  去年远从桂海,来返玉京;无文通半顷之田,乏元亮数间之屋;隘佣蜗舍,危托燕巢;春畹将游,则蕙兰绝径;秋庭欲扫,则霜露沾衣。

  接着,他又倾诉由周至尉到京兆府留假参军事,依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屈辱情形:

  勉调天官,获升甸壤;归惟却扫,出则卑趋……

  书启写罢,精神十分郁抑沉重。加入卢公幕府,虽然能够暂避屈辱,但是,终究不是久长之计,离京越远,得以升迁机会越渺茫。

  李商隐心头像有块沉重石头,无法搬下来。



  李商隐在樊南家中养息数日,妻子把家中诸事安排妥当,就可起程前往徐州入幕了。

  有一事,一直萦绕在李商隐心头。要不要去令狐家告别?如在往昔,这是必去无疑的,因为要远行,怎能不跟七郎八郎九郎以及湘淑辞行呢?可今日不同往日,七郎九郎不在家,八郎在家不愿见李商隐,让他多次碰壁而归!李商隐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痛苦万分。

  妻王氏看出丈夫重重心事,知道他正在犹豫,便柔声劝道:

  “夫君,恩公虽不在了,但是恩公临终曾遗言,要你和八郎像亲兄弟一样……”

  “唉!——”

  李商隐不愿提恩师的遗言,提起便十分伤心,忍不住就要落泪。

  “夫君,若不然去跟湘叔辞行之后,你就回来。八郎不理睬咱,咱也不去理睬他。”

  李商隐摇摇头,又长叹一声。八郎不理睬咱,咱是不能不理睬他的。不是怕他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是那样做,就等于跟他断了交情,这就违背了恩师遗嘱,对不住在九泉之下的恩师。

  经过反复斟酌,李商隐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令狐府。

  来到开化坊街口,恰好遇见湘叔。老人家已经背驼腰弓,白发苍苍,心却依然是滚热的。

  “商隐,你来得正好,八郎正宴请宾客,其中还有你最熟悉的温庭筠,去吧!八郎死要面子,在这种场合,不会难为你的。走!我领你去。”

  “湘叔,我是来告辞的。先跟您老人家告辞。”

  “怎么?又要离开京都?”

  “是的。去徐州入卢公弘正幕府,不知何时能回来。湘叔,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呀!请您还代问师娘好,告诉她我的情况。”

  “好的。带妻儿去吗?”

  “不,把她们送回洛阳。她喜欢回娘家去住。”

  湘叔明白商隐的苦衷。微薄的俸禄是养活不了家小的,不把她们送回娘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商隐,湘叔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没什么要买的,银两留在手里也没用,走时到我那,我还有些散碎银两,你带上。”

  “这使不得!湘叔,商隐这辈子用了您不少银两,已经无力奉还报恩。今日无论如何,商隐也不会再用您老的血汗钱。”

  “看你说的!把湘叔当成什么人啦?”

  湘叔真的生气了,在前面气哼哼地走着。

  李商隐愧疚地跟在后面。自己这等无能,连妻儿都养活不了,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他憎恨自己!



  宴会设在客厅里。众人正在唱和诗赋。

  李商隐一进门,温庭筠第一个发现,第一个高声呼道:“义山贤弟!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呀?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哥哥真想你呀!”

  没等商隐答话,又有人高声问道:“这不是诗名鼎鼎的李义山嘛!今日幸会,一定要吟首诗为大家助酒兴呀。”

  李商隐不认得这位年轻人,只抱拳笑笑。

  他向上位望去,八郎阴沉着脸,眼睛低垂着,一言不发,似乎没有谁进来,冷冷地端起杯,把酒灌进嘴里。

  湘叔走到八郎身边,低声嘀咕一阵。突然,令狐綯瞪起眼睛,问道:

  “李商隐!你在这座大厅屏风上题诗骂我,怎么?你想一走了之?”

  客厅里,顿然一片寂静,都觉察出一场矛盾,一触即发。

  李商隐知道八郎指的是那首《九日》诗。那诗主要是追念恩师的恩遇,并没有骂他呀!这是从何说起?

  在座的人都知道此事,唯独温庭筠浪迹天涯,不在京都,不知此事。他打破沉寂,笑嘻嘻地问道:

  “义山贤弟用诗骂人,一定骂得很妙,骂得很痛快,否则中书舍人怎会如此动容,有失大人风度?好好好!把这诗再咏唱出来,让老兄赏识赏识。”

  “有失大人风度”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令狐綯马上不以为然地冷笑道:

  “哼!身为朝臣,尤其贵在九重之侧,有多少人嫉恨!遭到诽谤、谩骂,那是常有的事,在下才不把这些鬼魅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哩。”

  “好!我就知道令狐大人有宰相度量。来来,义山贤弟,令狐八兄已经原谅你了,快坐下陪八兄饮酒。”

  温庭筠边说边把李商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嘻嘻哈哈地向他使眼色。

  令狐綯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李商隐呢?但仓促之间,又一时想不出绝妙办法,沉思半晌,站起来道:

  “诸位都知道义山老弟诗名远播,文思快捷。今天我说一件事,让他当场吟诗一首,好不好?”众人自然赞同。

  李商隐心中明白,八是郎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当众现丑,不过他不怕即兴吟诗。静静地洗耳恭听他葫芦里能放出什么声响。

  温庭筠与李商隐分别好几年了,不知道他的底细,替他捏一把汗,想为他解围,站起问道:

  “令狐大人,你说的这件事,该不会是在皇宫里跟皇上观看斗鸡吧?那鸡是红的还是黑的,让义山贤弟猜,是无法猜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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