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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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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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别说了,别说了!”

  李商隐受不了妻子的强忍痛苦、强作冷静。他垂下头,黯然伤神。

  “我代夫君答应了!柳璧贤弟,回去转告令尊,我们全家感谢节度使大人的厚爱和器重,商隐决定应聘赴蜀。”

  “好,小弟一定把嫂夫人的话转告家父。改日我就把赴蜀路上盘资送过来。”

  柳璧告辞走了。



  流火的七月过去,八月似乎有些凉意,从终南山巅吹来的风,给京都带来些许凉爽。然而令狐旧宅里,却依然燥热不减。李商隐像掉进热锅里,忧心伤神,难以宁静。

  王氏夫人的病情,日渐严重,浑身变黄,腹部开始肿胀,饮食尽废,连一滴水也不能喝,整天昏昏沉沉。

  赴蜀应聘,早就应当成行,但是妻子病得如此严重,怎能走得了呢?

  夫人是在七月流火的日子里,听到夫君又要远离后,病情才开始恶化的。李商隐知道妻子是火上加油,才使火势更旺,把整个五腑六脏都燃烧起来。他痛悔不迭,深夜无人时,在书房独自默默地哭泣着,祈求佛祖饶恕自己,保佑妻子!

  而王氏却极力辩白,说自己希望丈夫赴蜀,几次催促丈夫赶快上路,说自己不是因此事上火而加重病情的。既然丈夫暂不赴蜀,她则要丈夫日夜不离开自己,仿佛知道自己与丈夫团聚的日子不多了,她终归要离他而去。

  算起来,从相识那天开始,到结婚、到育女生儿,就命定了他们之间团聚少而离别多。李商隐觉得自己辜负了青春年华,失去了许许多多甜蜜的爱恋与情欢,让她独守空房的日子太多太多,自己对不住爱妻!

  王氏夫人觉得丈夫就像一只大鹏鸟,总在天空飞来飞去,不能落在自己身边;又像一匹骏马,无休无止地狂奔,不吃不喝不停蹄地狂奔,永远拉不回拽不住,而自己永远也追不上。

  此时此刻夫君能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爱抚地看着自己,她感到无限幸福,情愿就这样在夫君爱抚温馨的凝视中死去。

  果然,就在八月的一天夜里,终南山的轻风带着花香和凉意吹来,在开化坊令狐旧宅上徘徊一阵,又带着香花般的魂灵和清幽幽的凄凉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李商隐没来得及写祭文来祭奠自己心爱的妻子,未能承受住这生平最沉重的打击,昏厥在妻子床榻边,握着妻子越来越冰冷的手,忽忽悠悠,随爱妻而去。

  在黄泉路上,大概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当清醒后,李商隐脱去一层皮,瘦骨嶙峋,头发花白,容颜憔悴,仿佛变了一个人,衰老了二十年。

  “商隐呀!可把老身吓坏了。”

  老夫人惊喜李商隐总算活转过来,叹口气,命丫头小纹扶侍商隐喝水吃饭,慢慢地诉说和解释,如何代他处理后事,安葬了妻子王氏。

  李商隐终于明白妻子确实离他而去,痛哭起来。女儿和儿子陪在一边也哭起来。

  老夫人边流泪边劝慰,保重身体要紧。

  李商隐身体慢慢好转,那天清晨坐起来向外张望,看见庭院一丛蔷薇花。小巧玲珑的花,微微垂着头,仿佛也在为爱妻的离去而悲泣。他把目光收回,看看空旷的房屋,只有娇儿天真痴憨,还在日高酣睡,不知失母的悲哀。这使他心里更加空虚寂寞。

  渐渐的他有一种冲动,要写一首悼亡诗。没有为妻子写祭文,他很后悔,悼亡诗是不能不写。题目就叫《房中曲》,用这个旧曲名,来咏叹自己面对失偶房空的悲伤,寄托自己的哀思。

  他提笔,从刚刚眼望蔷薇花,娇儿痴憨,日高酣睡写起,吟成四句: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写毕,慢慢吟咏,“娇郎”童稚尚幼,便失去了母爱!李商隐心中翻涌着无限哀痛!看见亡妻枕过的枕头,睡过的席子和盖过的绿色罗衾,想到妻的明眸、妻的娇洁的柔肤,于是又写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李商隐睹物感怀,追忆起昔日生离死别的场景:一个是大中三年春,赴徐州生离的情景;一个是大中五年秋,即今天死别的情形,写道: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他不愿直写今后的寂寞痛苦生活和对妻的怀念,采用比喻和象征手法,写下最后四句: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

  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

  他重新吟咏最后四句诗,心中悲苦不断向上翻涌,“今日”自己悲怀郁结,就像“涧底”苍松;“明日”哀伤凄苦,就像“山头”上苦药黄蘗。这种日日悲哀痛苦何时才能结束?只有等到天地翻覆,海枯石烂,才能对这些“枕”“簟”之类亡妻遗物,不感到创痛!

  李商隐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李商隐全传第十九章 漂泊东川幕



第十九章 漂泊东川幕



  十月,柳仲郢从蜀派人送来哀悼问候书信,又送钱三十五万,催李商隐起程赴蜀。

  柳府主也是一番好意,尽快离开使他睹物怀人的哀痛之地,换个环境,对他精神和身体都有好处。

  李商隐接受劝导,决定起身入川。

  老夫人希望商隐把儿女们留在自己身边。她说她会像对待亲孙子孙女那样照顾他们的。但是,八郎却暗中表示反对。李商隐是个要强之人,勉强留下,让孩子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他不放心。他婉转地谢绝了老夫人的好意。

  最理想的安排,自然是把孩子寄养在他们的六姨家。他们的六姨心眼好,喜欢这些孩子,况且替妹妹照料遗孤,她认为是自己的义务。

  临行前的一天,他跟老夫人辞行后,到晋昌坊宰相府,跟令狐綯告别。这是一种必须的礼节,他想到今后仕途出路,还得依靠八郎帮助,尽管受些屈辱,也得这样做。

  日映未时,李商隐来到相府客厅,仆役端来一杯香茶,说宰相老爷正在午睡,不好叫醒,请他稍后。

  一杯香茶,慢慢品茗,每到剩下半杯时,仆役便来斟满,然后默默地退下,毕恭毕敬。

  李商隐摇摇头,相府的规矩与恩师家大不一样。恩师是位仁厚长者,对仆役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仆役与主人像一家人,和和睦睦。可在相府,总给人一种森严冰冷之感,让人周身不舒服。

  他想站起来,在客厅里走动走动。刚一起身,那仆役迅速跑过来,问道:

  “大人,您走吗?令狐老爷已经起来了。”

  “是吗?现在是甚么时辰?”

  “已经日入酉时了。”

  “请你进去再通禀一下。”

  “大人,小人刚刚通禀,才出来。令狐老爷正在喝茶,喝完茶,就能出来会客了。”

  李商隐只好重新坐下等候。

  那仆役绝不怠慢客人,马上又斟满热水,然后又默默地退下,依然毕恭毕敬。

  黄昏戌时,那仆役在门外突然呼道:

  “宰相老爷驾到!”

  李商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令狐綯一脸霜气,方步走进,没有理会李商隐抱拳施礼,坐下后,呷一口仆役送上来的香茗。

  “听说你要走啦?”

  “是的。今天上午跟师母辞行。下午来相府,与八兄告别。”

  “好啊!柳仲郢政绩不错。早年牛公僧孺大人很器重他。可惜会昌年间跟李德裕跑。宣宗即位,李德裕罢相,他就没得好,贬放地方,调动频繁,始终是个四品官,那还多亏白相公敏中和我说了不少好话,否则早就跟李德裕郑亚等人贬放边远荒蛮之地了。看见没有?你跟谁结交,跟谁在一起做官,太重要了,会影响你一生一世的前程,懂吗?”

  李商隐没有言语,任凭他教训,好像很同意八兄的观点,又像不同意。

  “柳仲郢临行前,来府上告别时,曾讲到过你。我从中美言过,他会对你好的。我们亲如兄弟,他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嘛。去吧,有事派人回来说一声。”

  令狐綯端茶送客。

  李商隐只得站起来,像个受委屈的小学生,退了出来,心里很难受。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份气?为什么要跟他告别?又为什么要离开京都、离开亲人?边走边顺口吟咏道:

  ……

  人岂无端别,猿应有意哀。

  征南予更远,吟断望乡台。

  第二天,寒风凛冽,征程尘土飞扬。韩瞻带着夫人六姐和孩子们,把李商隐送到咸阳。

  冬日,柳叶落尽,枯枝在寒风中颤抖着,渭水结了一层薄冰。

  李商隐看着连襟、同年韩畏之与夫人美满幸福的生活,往事忽然浮现脑海,丧偶之痛强烈地袭上心头,他悲痛地吟咏道:

  佳兆联翩遇凤凰,雕文羽帐紫金床。

  桂花香处同高第,柿叶翻时独悼亡。

  乌鹊失栖常不定,鸳鸯何事自相将!

  京华庸蜀三千里,送到咸阳见夕阳。

  吟罢,李商隐痛苦地垂下头。

  韩畏之重吟一遍,觉得调子太低沉,感情过于悲伤。首联说他和自己先后遇到“凤凰”,同获佳偶。颔联先写同登科第,后说他却独丧家室而悼亡。颈联先说他屡屡失官,栖住不定,后写我自己鸳鸯成双,欢聚一地。尾联越发悲凄,写到眼前,他要远行三千里,自己与夫人送他到咸阳,日已向晚,前路漫漫,充满了苍茫迟暮之情,令人怅恨不已。

  畏之摇摇头,拍拍商隐瘦削的肩头,道:

  “义山弟,振作起来!走上黄泉路,是不能回头,也永远回不了头的。多想想孩子们,他们都希望你早日归来,希望得到你的爱、你的关怀和照顾。你是个慈父!”

  李商隐握住畏之的手,点点头道:“我明白。”

  “节哀顺便吧,商隐!七妹知道你这样哀痛,她也会……

  不高兴的。”

  畏之夫人六姐劝着,自己先哽咽难言了。

  孩子们出声地哭起来。

  六姨妈擦干自己的眼泪,哄着孩子。

  李商隐再也忍不住泪水,转过身一狠心,催马上了大路,没敢再回头看一眼亲人!



  李商隐由大散关南下,经阳平关入蜀。面对雄伟险峻的重峦叠嶂、悬崖峭壁以及亘古遗迹,他写了《悼伤后赴东蜀辟至大散关遇雪》、《筹笔驿》、《利州江潭作》、《井络》、《望喜驿别嘉陵江水二绝》、《张恶子庙》、《漳潼望长卿山至巴西复怀谯秀》等诗。

  在这些诗中,李商隐把写景与咏史融而为一,倾吐了郁积心头的愤懑,表达了对未来前途一种莫名的不安和落寞情绪。

  他虽然与柳璧是好友,但对他父亲的为人,不完全了解,不比郑亚是自己的荥阳同乡,也不比卢弘正是自己的远亲。况且柳仲郢聘他为记室,他并不满意,因为官职低于桂幕和徐幕。在这组诗中,也有程度不同的流露。

  十月末,李商隐终于到了梓州,受到府主的热情欢迎,举行了盛大的洗尘宴。

  柳仲郢矮个,敦实,开朗,举杯在手,向众幕僚们介绍道:

  “今天是东川幕府大喜日子,我把九州著名诗人,朝野著名章奏高手李公商隐,聘请到荒蛮蜀地,是我的一大荣幸,也是东川幕府的一大幸事!原拟屈尊记室,今有吴郡张黯代替,所以改任判官,不知商隐意下如何?”

  李商隐原来对聘为记室不高兴,现今改聘节度判官,自然喜欢,站起来抱拳称谢。

  坐在旁边的柳璧伸手拉他一把,让他坐下,悄悄地道:

  “义山兄,别急。家父后面还有话没说完呢。”

  果然,柳仲郢把杯酒喝下,又道:“本幕还推荐他为检校工部郎中,朝廷已经下诏了。”

  节度判官是幕府中重要的高级幕僚,“分判仓、兵、骑、胄四曹事”。当年李光弼在徐州,只有军事上的事情自己决断,其余的一切府务尽委判官,各位将领有事,都要找判官商量办理。朝廷对判官一职也极为重视,有严格的规定,如必须做过记室,还要有相当的任职资历,马虎不得。

  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李商隐十分高兴。

  “义山兄,家父既与牛僧孺友善,李德裕掌政时,也受到他的重用,没有受过党争的祸害。家父为人正直、公正,从不参与党争中某一方对另一方所进行的排挤、攻讦。家父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人,很赏识你。对你受到党争迫害很同情。”

  “原来是这样!入蜀前,愚兄还担心忧虑过,现在好啦,请转告愚兄对府主的谢忱。”

  “不必言谢。”

  可以说,柳仲郢对他的器重、信任和关怀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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