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3》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追忆似水年华3- 第1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inCions(英联邦自治领)的英国兵友好相处,和他亲如兄弟的既有统帅基层的将军,又有地位最低的private(普通士兵)。”
  我在这里附带说了些关于德·福什维尔夫人的离题话,当我同德·夏吕斯先生肩并肩地顺着环城路往下走的时候,我再来说一段谈论维尔迪兰夫人和布里肖的关系的离题话,这段话更长,但对描写那个时代不无裨益。确实,可怜的布里肖被德·夏吕斯先生毫不宽容地进行评论(因为德·夏吕斯先生更加敏锐,同时又或多或少地在无意中亲德),但他受到维尔迪兰夫妇的冷遇还要厉害得多。维尔迪兰夫妇当然是沙文主义者,这点本应使他们喜欢布里肖的文章,再说他的文章也不比维尔迪兰夫人喜欢的许多文章写得差。但是,首先,人们也许记得,在拉斯普利埃的时候布里肖在维尔迪兰夫妇眼中,已经不是过去的大人物了,如果说还没有象萨尼埃特那样成为测力器上挨打的土耳其人脑袋,那么至少已是他们不加掩饰地冷嘲热讽的对象。当时,他至少仍然是常客中的一名,这就使他能得到一部分好处,这些好处是小圈子的章程以默认的方式赋予所有创始人或合作者的。但是,也许是因为战争的关系,或是由于一种如此长期推迟的优雅迅速结晶,这种优雅的一切必要的、仍然看不见的成份早已充满了维尔迪兰夫妇的沙龙,这时沙龙已对新的人物开放,沙龙的常客在开始时作为新人物的诱饵,到后来受到的邀请越来越少,布里肖也出现类似的现象。尽管他在巴黎大学和法兰西研究院任职,他在战前的名望没有超越维尔迪兰沙龙的范围。但是,自从他几乎每天写那些华而不实——人们常常看到他为那些有钱的常客不吝啬地使用华而不实的词藻——的文章时起,“上流社会”简直感到光彩夺目。另外,他有时也确实学识渊博,作为货真价实的巴黎大学教授,他不想掩盖这种渊博,尽管他使其具有某些有趣的外形。社交界再次去宠爱一个远非庸才的人,此人可以其多产的智慧和丰富的记忆引人注目。当三位公爵夫人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度过夜晚时,另外三位公爵夫人争着要请这位大人物到自己家里吃晚饭,他接受了一位公爵夫人的邀请,感到无拘无束,因为维尔迪兰夫人对他的文章在圣日耳曼区受到欢迎感到恼火,所以每当她请一位他还不认识、急于同他交结的名流来家里作客时,就决不同时邀请布里肖。要是没有维尔迪兰夫人的话,新闻工作(在这一工作中,布里肖只是到很晚的时候才得到可观的收入,并体面地献出他整个一生毫无报酬、隐姓埋名地在维尔迪兰夫妇的沙龙里浪费的才能,因为他健谈而又博学,所以他在写文章时消耗的精力并不比在谈话时多)可能会而且仿佛已经给布里肖带来无可争辩的荣誉……当然,布里肖的文章还远不如社交界人士认为的那样出色。他为人的庸俗不时以文人的学究气这种形式表现出来。除了毫无意义的形象(“德国人不能再正视贝多芬的塑像;席勒想必在坟墓中颤抖;在比利时的中立上画押的墨迹未干;列宁在说话,但全都让大草原的风吹走了”)之外,则是一些平淡无奇的话,如“两万俘虏,是一个数目,我们的指挥部将会睁大眼睛;我们想取得胜利,就是这样”。不过,跟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是如此多的知识,如此多的智慧和如此正确的推理!但是,维尔迪兰夫人在开始看布里肖的一篇文章之前,总是预先带有满意的感觉,因为她认为将能从中找到一些笑料,她看的时候全神贯注,确信它们不会溜掉。然而,不幸的是,笑料在文章里确实有几个。人们甚至不会想到它们已被找到。最幸运的引语属于一位知名度确实不高的作者,至少布里肖引用的那部作品是如此,这条引语被指责为最难以忍受的学究气的证明,维尔迪兰夫人则焦急地等待晚餐的时刻来到,以便让她的客人们哈哈大笑。“嗳,你们对今晚的布里肖谈了些什么?我在读到居维埃①的引语时想到了你们。我发誓,我觉得他疯了。”——“我还没有看过他的文章,”戈达尔说。——“怎么,您还没有看过?那您就不知道您错过的是什么乐趣。就是说这滑稽得可以笑死人。”可是她心里非常得意,居然有人没有看过布里肖的文章,这样她就可以乘此机会亲自阐明其中的笑料。维尔迪兰夫人吩咐管家,把《时代报》拿来,亲自大声朗读那篇文章,并夸张地读出那些最为简单的句子。晚饭之后的整个晚上,这个反布里肖运动继续开展,但带有虚假的克制。“这事我不想说得声音太响,因为我怕那边,”她说着指了指莫莱伯爵夫人,“怕有人不大欣赏。”她说话的声音相当高,竭力想让莫莱夫人听到,但同时又压低声音,企图向莫莱夫人表示她不想让夫人听到自己的话。莫莱夫人胆小怕事,背叛了布里肖,说她实际上把布里肖和米什莱一视同仁。她认为维尔迪兰夫人说得有理,为了用维尔迪兰夫人感到无可辩驳的话作为结尾,她就说:“无法使他收回的是白纸上的黑字。”——“您认为这文章写得好?”维尔迪兰夫人说,“而我认为这象是一头猪写的,”这种大胆的说法使社交界人士哈哈大笑,特别是因为维尔迪兰夫人仿佛自己也害怕说出猪这个字,就说得很轻,说时用手捂住嘴唇。她对布里肖猛烈攻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布里肖幼稚地炫耀自己受到欢迎,并对此感到满意,虽说书报检查使他恼火,每当他象在说话时那样习惯地使用新词,以便表明他的学究气不是太足时,书报检查官就“用墨水涂去”文章中的一个部分。
  
  ①居维埃(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创建了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
  在他的面前,维尔迪兰夫人不过多地表示她看不起布里肖写的文章,除非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但灵敏度高一点的男人会从她的脸色中看出。她只有一次批评他的文章中“我”字写得太多。而他也确实有不断写这个字的习惯,这首先是出于教授的习惯,他经常使用一些习惯用语,诸如“我承认”,甚至把“jeveuxbienque”(“我同意”)说成“jeveuxque”(“我希望”):“我希望,战线的大大扩展必然导致,等等”,但尤其是因为过去是反德雷福斯主义的战士,在战争爆发前早已预感到德国在进行备战,所以就经常写道:“我在一八九十年就已揭露”,“我在一九○一年指出”;“我曾在如今已十分罕见的小册子中提请注意(habentsuafatalibelli①)”;然后他保留了这种习惯。他听到维尔迪兰夫人批评后满面通红,因为批评的调子十分尖锐。“您说得对,夫人。法朗士是我们美妙的怀疑论的温和大师,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在洪水泛滥之前……他曾是我们的敌人。有的人尽管没有读过阿纳托尔·法朗士的前言,却既不喜欢耶稣会会士,也不喜欢孔布②先生,此人曾说,自我总是可憎的。”
  
  ①拉丁文,意思是:“书籍有自己的命运。”
  ②孔布(1835—1921),法国政治家。青年时代曾学神学,但在任圣职前离开教会。出任总理期间(1902—1905)同意通过法律,把几乎一切教团逐出法国,并取消教会在某些重要方面(尤其在教育方面)的公共职能。
  从此刻起,布里肖就用人们来代替我,但人们并不能防止读者看出作者在谈自己,却能使作者不断地谈论自己,评论自己最短的句子,用一篇文章来论述一个否定,并且一直在人们的掩护之下。例如,布里肖曾经说过,即使是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说德军已失去自己的一些价值,他在开头是这样写的:“人们不想在此掩盖真相。人们曾说过,德军已失去自己的一些价值。人们并没有说德军已不再有很大的价值。人们更不会写,德军已不再有任何价值。人们也不会说,优势取得以后,如果它不是,等等。”总之,只要写出他不会说的一切,重提他曾在几年前说过的一切,以及克劳茨维兹①、若米尼②、奥维德③和蒂阿纳的阿波隆纽斯④等人在或多或少个世纪以前说的话,布里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收集到一部巨作的材料。遗憾的是,他没有把它们发表出来。因为这些内容如此丰富的文章至今已无法找到。圣日耳曼区在维尔迪兰夫人的叱责下,先是在她家里嘲笑布里肖,但一旦走出这个小圈子的范围,就开始赞赏布里肖。后来,嘲笑他成为一种时髦的风气,就象过去欣赏他一样,即使是那些在读他的文章时继续在暗中对他感到兴趣的女人,也不再赞赏他,她们只要和别人在一起,就进行嘲笑,以便显得和别人一样机灵。在小圈子内,人们对布里肖的议论从未象那个时候这样多,不过是用嘲笑的口气议论。任何新来的客人是否聪明的标准,就是他对布里肖的文章看法如何;如果第一次回答得不好,人们就一定会教他,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出这些人的聪明。
  
  ①克劳茨维兹(1783—1810),普鲁士将领、军事战略理论家。他在《战争论》中提出总体战概念,对现代战略思想具有深刻影响。
  ②若米尼(1779—1869),法国将领、军事评论家、军事史学家,由于系统阐述战争原理而被尊为现代军事思想奠基人之一。
  ③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8),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其杰作《变形记》达到史诗的高度。
  ④蒂阿纳的阿波隆纽斯(活动时期1世纪),属新毕达哥拉斯学派,罗马帝国时期成为神话式英雄。
  “最后,我可怜的朋友,这一切都骇人听闻,我们感到可悲的不光是那些令人厌倦的文章。人们在谈论破坏文物,谈论被毁坏的塑像。但是,那么多美妙的年轻人就是无与伦比的彩色塑像,他们的毁灭不也是破坏文物?一座城市如果失去了漂亮的人,不等于是一座所有的塑像都被毁灭的城市?当我去饭店吃晚饭的时候,如果来接待我的不是头戴圆锥形女帽,使我感到仿佛走进迪瓦尔饮食店的女招待,就是象迪东神父①那样仿佛浑身长满青苔的小丑,我会有什么乐趣呢?很好,我亲爱的,我认为我有权说这样的话,因为美在活的物质中毕竟还是美。如果接待你的是佝偻病患者,戴着夹鼻眼镜,从脸上就看得出享有免服兵役的权利,那真是巨大的乐趣!同过去一直发生的事情不同的是,如果你想在一家饭店里找到一个漂亮的人,就不应该在接待顾客的堂倌中去找,而要在吃饭的顾客中去找。不过,人们会再次见到一个堂倌,虽说他们常常调动工作,但你要去了解一下那个英国中尉是谁,什么时候会再来,他也许是第一次来这儿,也许明天就会被打死!正如《圣克莱尔修会修女》②的美妙作者、可爱的莫朗所叙述的那样,波兰的奥古斯都用一个团的军队去换取一套中国瓷器大花瓶,依我看他做了一笔亏本的交易。您想想,那些身高两米、站在我们最漂亮的女友们的楼梯边作为装饰的高大跟班都被打死。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应征入伍的,因为人们反复对他们说,战争将持续两个月。啊!他们和我不一样,不知道德国的力量,普鲁士民族的勇敢,”他忘乎所以地说道。后来,他发觉他过多地暴露自己的观点,就说:“我为法国担心的不光是德国,还有战争本身。在后方的人们的想象之中,战争只是一场巨大的拳击赛,他们通过报纸在远处观看这场比赛。这可是毫不相干的。这是一场疾病,在一点上仿佛已经治好,在另一点上却再次恶化。今天努瓦荣③将要解放;明天,人们既没有面包也没有巧克力;后天,认为自己十分安宁,在必要时可以被一颗他意想不到的子弹打中的那个人,将会惊恐万分,因为他将从报上看到,和他在同一年应征服役的那批人将被重新征召入伍。至于那些古建筑,一座象兰斯④那样在质量上独一无二的杰作,遭到毁灭也不会使我感到惊恐异常,使我感到惊恐的倒是看到这么多活的群体毁灭,因为他们能使法国最小的村庄变成优美的楷模。”
  
  ①迪东神父,即亨利·迪东(1840—1900),多明我会传教士,以其在玛德莱娜教堂的讲道而著称。
  ②《圣克莱尔修会修女》是法国作家保罗·莫朗的《温柔的储备》(1922)中的一个中篇小说,普鲁斯特曾为该书作序。
  ③努瓦荣是瓦兹省区的首府,1914年9月至1917年3月和1918年3月至8月曾被德军占领。
  ④指兰斯大教堂,1914年9月曾发生火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不断遭到轰炸。
  我立刻想到了贡布雷,但我在过去认为,承认我的家庭在贡布雷地位低下,就会在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