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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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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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呈。
  蔡元培
  民国八年五月八日
  辞职声明
  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汽可小休”。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各学校、各集会,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关系。特此声明,唯知我者谅之。
  蔡元培
  民国八年五月八日
  赵瑞芝看完,把《晨报》还给孔文义,望着许德珩他们,焦灼而茫然无措,着急地问道:
  “这怎么办?”
  许德珩决然说道:“得赶快去找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我们先去,你们后面快来!”
  赵瑞芝点点头:“好!”
  说完,许德珩他们径直朝图书馆红楼急速快步走去,赵瑞芝、漆小玉转身进屋去洗脸、梳头。
  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简单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赶到汉花园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学生和老师。陈独秀学长和钱玄同、刘半农等教授也都在。
  许德珩正从孔文义手里把《晨报》接过来递交给李大钊。李大钊接过看了看,没有说什么,沉思着,把报纸又递给了身旁的陈独秀。陈独秀看了看,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然沉思着。
  “陈学长,蔡校长的《辞职声明》中的‘杀君马者道旁儿’是什么意思?”邓仲澥问道。
  陈独秀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依仲甫之粗见,这是蔡先生引自钱大听纂《风俗通义逸文》(《潜研堂全书》四十五)所载:‘杀君马者路旁儿也’之语,意思是长吏养马肥而希出,路旁小儿观之,却惊致死,另还有一种意思是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驱驰不已,至于瘠死。”
  “蔡校长在这里引此典故,是何心意?”孔文义问道。
  陈独秀思索着,说:“仲甫之见,蔡先生在这里是说,同学们,你们爱我蔡某之心意我领了,不要再挽留我了,让我走吧!不然,我定将会被积劳而致死的。同学们看来是爱护我蔡某,其结果反倒会害了我蔡某的。”
  李大钊心情有些沉痛地说:“蔡先生在他的《辞职声明》中引此一典故,其实是表述了他心中难以诉说的苦衷。事情就是这样的:新的观念、新的思潮,总是要受到顽固的守旧势力的忌恨和攻击。蔡先生是一位致力于革新、致力于社会进步、致力于国家和民族强盛的新派领袖。蔡先生自主政咱们北大、任咱们北大校长以来,励精图治,奋力于北大改革,坚持兼容并包,提倡思想自由,鼓励各派学术研究,使得我们北大革新思潮活跃,生机勃勃,使得我们的新思想、新文化、新文学都能得以发展,而那些封建专制主义的孔孟之说,那些旧的纲常伦理,那些吃人的旧的礼教,越来越不得人心。所以,有些人攻击蔡先生‘复孔孟、铲伦常’,是‘过激主义分子之黑后台’。咱们的北洋政府,从段总理段大人,到徐大总统,都视蔡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去之而后快。尤其是五月四日北京整个学界的示威大游行,是以咱们北大为首的,咱们有些同学被拘于警署,咱们蔡先生又到处呼吁奔走营救,这更使得一些怀恨者咬牙切齿。当然,社会上一时纷纷传说的什么曹汝霖和章宗祥要派人放火焚烧北大校舍,什么还要派人暗杀蔡元培校长,这都仅仅是个谣传,可是,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当天晚上,在国务总理钱能训家中召开的内阁紧急会议上,要撤销掉蔡先生的北大校长职务,这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教育总长傅增湘不大同意,钱能训厉言质问:‘汝谓蔡某人地位不可动摇,倘若蔡某人死了,则又如何?’足以可见,北洋政府方面已经容不得蔡先生再在北大任校长了。”
  李大钊讲到这里,拥挤在主任办公室里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忿然不平地哗然起来。
  李大钊停了一下,又接着讲道:“昨天晚上,蔡先生曾来到我这里,说下午一位与政府有些来往的好友以善意警告他道:‘君何以尚不出京,岂不闻焚毁大学、暗杀校长等消息乎?’当时蔡先生答道:‘我也已听说了,但我以为此等不过是反对党恫吓之词,可置之不理。’那位朋友又对蔡先生说:”‘不可。君不去,将大不利于学生。在政府方面,以为君一去,则学生实无能为,故此时以去君为第一义。君不闻此案已送检察厅,明日即将传讯乎?他们决定,如君不去,则将严办此等学生,以陷君于极痛心之境,终不能不去。如君早去,则他们料学生当无能为,将表示宽大之意喷咻之,或者不复追究。’蔡先生以此朋友之语对我说,他觉得这位朋友的话有道理,决定写好辞呈于昨晚分头送去,于今晨速离校去天津,以保全所有无辜之学生。当时,我恳言相劝力挽,但蔡先生主意已定,甚是坚决。”
  李大钊眉峰微蹙,冷峻中隐含着深深的痛心和激愤,两眼在镜片后面灼灼燃烧着。
  主任办公室里一片沉寂。人们都被忿然不平和剧烈的伤感交织在一起沉痛笼压着,眼泪花花的。
  尤其是赵瑞芝伤痛到了极点。她是蔡校长破例特批的北大第一个女学生,没有蔡校长的特批,她今天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呢!此时她的心如刀绞一般,眼睑红红的,嘴唇在痛苦地抽动着,长长的睫毛下涌满着泪水,使劲地咬着下嘴唇,慢慢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肩膀抽动着,伤痛至极地哭泣了起来。
  赵瑞芝这么一哭,漆小玉、林丽萍也都一起跟着伤痛地哭了起来。
  有人喊道:“蔡校长不能走!蔡校长是被逼走的。得让蔡校长回来!”
  许德珩说:“就是的!很显然,蔡校长是被徐世昌他们一伙逼迫走的!”
  邓仲澥说:“我们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其他许多学生也都赞同地喊道:
  “对,我们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张国焘大嗓门喊道:“走,去找徐世昌去!让他把咱们的蔡校长请回来!”
  “走,去大总统府找徐世昌去!”
  “找徐世昌去!让他把蔡校长请回来!”
  同学们喊叫着;有的学生已经转身准备往外走,去大总统府。
  李大钊举手制止道:“同学们先等一等!”
  邓仲澥喊道:“同学们先等一等!”
  同学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李大钊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家:“同学们,不能就这么乱哄哄地去找徐世昌。蔡先生的被迫辞职出走,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大家请看,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是今天早上新闻界的朋友送来的,是徐世昌在蔡先生递交了辞职书以后紧跟着签发的一份所谓要将闹风潮的学生重新逮捕严惩的《大总统令》。”
  犹如一阵狂风又卷起了巨浪,屋子里的学生和老师们都愤然地骚动起来。
  李大钊把手中的徐世昌签发的《大总统令》高高举起,抖动着,愤激地大声说道:
  “很明显,蔡先生被迫辞职离京的主要原因,是北洋政府把我们五月四日爱国示威大游行归咎到了蔡先生头上。蔡先生被迫辞职离京,绝非仅仅是我们北京大学一个学校的问题,而是整个北京学界、乃至整个全国学界的问题!而且,再往深一点看,看看这份《大总统令》,蔡先生前脚辞职,徐世昌后脚下令严惩学生,把刀枪又对向了学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北洋政府是要彻底扑灭我们外争国权、内除国贼的爱国热潮!是要以蔡先生为靶子,杀鸡给猴子看,彻底把我们寻求救国救民的革新之路的新文化运动镇压下去!”
  “是这样的!同学们,李主任所讲,完全是事实!”陈独秀也慷慨激昂地大声讲道,“大家知道吗?北洋政府一心想撤掉蔡先生,教育总长傅增湘就因为替蔡先生说了几句公道话,北洋政府就想把博增湘总长也撤掉,想让他们安福派系的极力主张尊孔复古的田应磺来当教育总长。特别令人愤慨的是,在蔡先生决定辞职之前,徐世昌他们就已经内定准备让咱们学校的胡钧当咱们北大校长。”
  屋子里的同学们和老师们又一次愤起而哗然了。
  胡钧,何许人也?北大学生和老师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此公的。此公名为北大教师,但其师道师德均很低劣。他一直也主张尊孔复古,段祺瑞、徐世昌的安福国会开幕之始,他当即投靠了安福系,成了安福俱乐部的“小跑腿儿”。五月四日学界爱国示威大游行后,他竟第一个偷偷跑到曹汝霖、章宗祥那里卖好问安,在曹章两卖国贼跟前破口大骂北大爱国的学生老师。此小人之劣行曾在北大校园里引起公愤。一段时间里,学生各寝室及饭厅和道路两旁的墙壁上,到处都贴有勾画此公卖身投靠、向曹章两卖国贼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的讽刺画,望其无不捧腹大笑,并对此公嗤之以鼻。徐世昌一伙竟准备让此公接任北大校长,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又是什么?!
  陈独秀接着又说道:“北洋政府把矛头对准蔡先生,如李主任刚才所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向蔡先生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在对准我们的力求国家与民族进步振兴的新文化运动!把我们的新文化运动镇压下去以后,他们便可顺利地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便可随心所欲地卖国求荣,把青岛、山东以至整个中华神州拱手送予东洋日本倭寇和其他洋人列强之手。对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不能仅仅只看作是蔡先生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必须针锋相对地予以痛击!”
  刘半农赞同地大声说:“对,陈学长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奋起反击!”
  许德珩望着李大钊、陈独秀,建议道:“不行,我们再一次实行罢课。通过北京学联向各大中学校发出通告,再一次实行整个学界的全面罢课,迫使政府请蔡校长回校复职。”
  李大钊沉吟了一会儿,深沉地说:“实行罢课,这也是向反动势力进行斗争的一种方式。目前,我们也只能是采取这个办法。但我们现在所进行的斗争,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反对在巴黎和约上签字,要求收回我们青岛和整个山东,以至提倡科学与民主,主张社会进步,主张革新,以新思想、新文化反对腐朽没落的封建专制主义旧思想、旧文化,这都已经超出了我们学界的范围了,都已经包含了广泛的社会内容了。尤其这一次蔡先生被迫辞职出走,北洋政府更在磨刀霍霍,使得我们斗争所包含的社会内容,更加明朗化,也更加尖锐,社会各界也势必不会坐以待视,所以,我们想办法把学界的罢课引深向更广泛的社会斗争,把单纯的学生风潮引发为广泛的、整个社会的抗争运动……”
  李大钊深沉地讲着,一字一句都深沉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屋子里回旋激荡着,也更在每个人的心头强烈地回旋激荡着……
  二
  大总统府里又一次焦灼不安了。
  徐世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他的书房里背着个手转来转去着。
  本来,蔡元培主动辞职,正中他徐世昌的心意。一块心病去掉了。他看着蔡元培的《辞职书》,欢悦和畅快充满了他的心房。可没想到,这才还不到一天时间,各方面的连锁反应这么快而且这么强烈、这么凶猛地朝他袭来。什么各大学教授的请愿书,各大中学校校长的请愿书,社会贤达名流的请愿信以及全国的电报……都像雪片一样向总统府他的办公室飞来。那些大学教授们和各大中学校校长们明确表示:政府如果不下令挽留住蔡元培,他们都将集体辞职。就现在,教授推举出的请愿团,还在外面会议厅里等候着要见他,要再一次向他面陈请愿内容。
  “他妈的,面陈个屁!”这位进士出身的前翰林院编修,撕去了读书人的斯文,恼羞成怒,也粗野地骂起娘来了,“教授,教授嘛,以教导学生识文通理为本,何以这样来随意干涉政府的大事?他妈的,简直统统混蛋透顶!”
  徐世昌心里就像燃烧着一团火。
  尤其是,在刚才教授请愿团到来之前,北大那个教师胡钧送来密报,说北大那些学生又在煽风掀浪,准备要联合京城所有大中学校,再一次进行大的行动。
  什么样大的行动?不会又是一个五月四日吧?
  徐世昌心里有点发毛。
  “你们说应该怎么办?”徐世昌转来转去着,侧过脸问了问恭立在旁边的参议院副议长田应璜和教育次长袁希涛,“你们也给我老徐出个主意吧!”
  回应磺轻声地说:“不行就先下个劝留蔡某人的令吧!”
  徐世昌停下步子,盯视着田应璜:“怎么?你是说让我下令把姓蔡的劝留在北大?”
  “只是表面上先这样作个样子。”
  “噢?”
  “在这同时,大总统还可以再……”
  徐世昌手一挥,释然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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