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的龙隐- 第90部分

　　　　魔女站起来，划动着八条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步足，在木板地上踏出铿锵的声音。

　　　　“我最讨厌说谎的人——”她在木笼前站住，灯光直射在她惨白的皮肤上，还有血染般的薄唇和闪耀着甲壳虫亮光的黑眼睛，带出惊心动魄的邪恶之美。

　　　　缠卷在笼门上的海蛇“哧溜”滑落到地上，灰溜溜的躲到暗处去了。

　　　　魔女推开笼门，伸出一只尖如鸟爪的手，托起夏月的脸庞细细端详起来，就像精明的主妇在肉摊前挑三拣四。

　　　　“我没有说谎。”夏月看着她说。

　　　　“我知道——”魔女笑得有些险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庞。“倒是个挺秀气的小仙女——可惜命不太好，龙宫的富贵荣华还没好好享受，却成了我海魔女的阶下囚该怎么处置你呢？按老规矩把脑髓和内脏掏出来，再剥下这张可爱的脸皮，赏给这群小丑八怪？”

　　　　听到这话，海蜘蛛们又开始躁动起来，发出此起彼伏、充满渴望的嘘嘘声。

　　　　夏月紧咬嘴唇，想用这骤然袭来的剧痛对峙心中恐惧，保持清醒。

　　　　“你看看这帮饿死鬼投胎的小崽子，一听到有吃的就不要命了。”海魔女像调侃自己孩子一样乐呵呵的说。“别着急嘛，让我先尝尝味道，看是不是和这张脸蛋一样可口。”

　　　　说着，她用尖利的指甲在夏月脖颈上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来。她将蘸着鲜血的手指伸进嘴里突然尖叫一声，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

　　　　“我的喉咙被灼伤了！该死的，咳咳咳！”她尖锐的叫喊道，眼中透出惊怒的寒芒。“为什么你体内会有灵狐之血！？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给剖了！”

　　　　海魔女抬起一条钢刃般的步足，抵在夏月喉咙口，哪怕她稍微动一下，喉管就会立刻被切断。

　　　　“我不知道什么灵狐之血！”夏月鼓起勇气与她对视，“就算你把我杀了，也得不到答案。”

　　　　海魔女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慢慢将步足放下。

　　　　“真是个迟钝的小仙女，虽然长得还挺伶俐能够让灵狐心甘情愿将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你，还压根儿没让你知道，可见是有多么在乎你呜哈哈哈哈，又是一对傻瓜！可怜的傻瓜——！”海魔女发出一阵带哭腔的狂笑，又回到章鱼怀里。几只桔黄色的大海星立刻扑上去给她当靠垫。

　　　　隔了几分钟，海魔女悠悠说道：“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你最好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好好听——水猫儿，把她从笼子里放出来，端把椅子给她。再去提壶红藻酒，多放甜浆——这个故事太催泪了，必须先喝点甜的提提神。”

　　　　侍立在她旁边的夜叉答应一声，将夏月从木笼里扶出来，坐到一把很大的扶手椅上，又提来一只陶壶，将桌上的琉璃杯斟满看上去像红葡萄酒似的液体，恭恭敬敬端给海魔女。

　　　　海魔女一连喝了三大杯，意犹未尽的咂着嘴：“唔，味道不错，就是有点烧心软软，送风！”

　　　　原本有些恹恹欲睡的大章鱼一听，连忙摇动起那条抓握着扇子的触腕。

　　　　有酒有风，海魔女看起来舒畅多了，她将目光拉长，越过夏月头顶，注视着像比未来还遥远的前方。

　　　　“很多年以前，瀚海龙宫里住着一位美丽的金鳞鲛人。

　　　　会织绡的鲛人很多，可只有她才能织出让龙君龙后都惊叹不已的完美鲛绡。大家都叫她玲珑，仿佛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她那举世无双的技艺和才能。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大部分的时光都打发在织房内。可每当独自一人时，她会停下织机，望着窗外发呆，或者干脆游出海面，长久仰视那变幻莫测的天空；甚至盯住一朵云或者一只海鸟，一眨不眨的看很久，直到它们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如果是深夜，她会在万籁俱寂中低声吟唱一首歌谣。一首在瀚海流传了数千年的古老歌谣，讲述水族女子和岸上男子相恋后的悲欢离合。里面的情感她并不十分理解，却极喜爱那忧伤婉转的旋律。

　　　　偶尔，她也会悄悄游到岸边去。

　　　　在那片金色沙滩背后，生长着茂密的森林，树叶会随着季节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树干挺直，像威猛的士兵在站岗放哨，

　　　　她尤其喜欢听林中的小鸟叫，喜欢那些穿越花丛、蹦蹦跳跳朝她奔来的小兔子、松鼠和鹿。

　　　　她常常惋惜的想，要是能有一个人和自己分享这美好的一切该多好。

　　　　没想到很快便有一个陌生男子来到她身边，扣动了她的心弦。她被那男子温柔的举动和甜蜜的话语打动，毫无防备的交出了真心，只求得到他牵手一生的承诺和爱。

　　　　殊不知噩运才刚刚开始

　　　　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心上人愁眉不展，悲痛欲绝。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母亲生了重病，只有神仙的灵药才能医治。可普通人要见神仙一面都难如登天，更别说还要求那起死回生的灵药。

　　　　玲珑听了，也十分发愁。接着，她想起龙宫有一件镇海之宝，如果能拿它去向神仙求药，必然能够如愿。

第144章　海魔女（3）（）　
这宝物就是镇海珠。

　　　　传说金翅神鸟迦楼罗在金刚轮山顶自焚，身体化为灰烬，唯有心脏化为一颗琉璃色宝珠。这颗宝珠被龙君偶得，奉若至宝，交由龙后保管，深藏在她的寝宫之中。

　　　　而玲珑无论性情还是才华，都深受龙后青睐，时常被召入宫中陪伴，所以她很清楚龙后将镇海珠藏在什么地方。加上她进出寝宫十分方便，不易惹人怀疑，要盗取那件宝物倒不是什么极难之事，只是如果被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玲珑左右为难，那男子便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回家去与母亲生死相依。母亲一死，他也不苟活，玲珑可以另觅新欢；二是玲珑将镇海珠盗出来，帮自己解救母亲，再随他一起去陆地上生活，男耕女织，白头偕老——

　　　　小仙女，你猜——玲珑最后选择了哪一个？”

　　　　夏月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么说，你还没有像她那样深爱过别人。”海魔女又发出怪笑，抚摸着刚刚爬到她身上来的海蛇的头，接着往下讲：“那男子打叠起千般柔情相劝，甚至立下毒誓，说如果辜负玲珑，甘愿堕入地狱业火，永受焚身之苦。

　　　　玲珑终于妥协了。为了守住心上人的爱，她甘愿去冒一次险。

　　　　时机就是这么凑巧，龙后刚刚诞下小太子，身体十分孱弱，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必须卧床休养。玲珑便趁这个机会，顺利从寝宫中偷出了镇海珠。可就在她准备逃离之际，摇篮里的婴儿醒了，在极度惊骇之下，玲珑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将婴儿抱起来，从后门逃了出去。

　　　　就这样，男子从她手中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并保证一治好母亲的病就马上回来接她，最多不过三五日，要她先找个地方好生躲藏起来。

　　　　玲珑对男子的话深信不疑。

　　　　她带着小太子躲藏在大海深处最隐蔽的洞穴里，靠吃海藻、喝鲸鱼奶为生。期间，她还要完成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将身上的金鳞全都拔去，一片也不留。

　　　　因为鲛人要去陆地上生活，就必须将鱼尾变成两条长长的人腿——

　　　　玲珑忍受着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亲手将身上的金鳞一片片连根拔起每拔一次都痛得死去活来，差点丢了性命。可她心中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在心上人回来之前，绝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死去。

　　　　可约好的日子早已经过去，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玲珑心急如焚，不断为他编造迟到的完美理由。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相信他，继续无怨无悔的等他”

　　　　说到这儿，海魔女的声音变得有点咬牙切齿，手也不由自主的攥起劲来，掐住了海蛇的咽喉海蛇在她指间拼命挣扎了一会儿，就耷拉下去，再也没有动弹。

　　　　“她流下的每一滴泪都会化为珍珠。一开始是白的，接着一点点变红最后，完全是鲜血的颜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她眼中滚落的珍珠都快要将洞穴填满了，她也终于拔下了最后一片金鳞，如愿以偿将美丽的鱼尾变成了两条血肉模糊的腿。可这时，她的眼睛已经瞎了，所有的指甲也都磨平，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在洞壁上划记号，用结满痂的双手摸索一遍又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百两百三百整整三百五十天过去了。

　　　　玲珑肠断心摧，悲戚难言，终于明白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痛苦的日子也熬到了头。此时此刻，生命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但日渐长大的小太子是无辜的，应该将他送回母亲身边。

　　　　可就在这时，龙宫的搜查队无意间发现了这里，他们不听任何解释，一路追杀，只求得到重赏。最后，走投无路的玲珑一横心，带着小太子一起跳进了无回深渊，这坟场中又多了一对徘徊的冤魂。”

　　　　海魔女说完，看了看夏月：“小仙女，你是在为玲珑鸣不平吗？”

　　　　夏月早已哭得不能自已：“那个男人他为什么没有回去接玲珑！？”

　　　　“谁知道呢。”海魔女将海蛇的尸体随手扔到一边——那群饥饿的海蜘蛛再次蜂拥过来——冷冷答道。“我又不是神，能够洞悉一切。”

　　　　“这只是个故事对吧，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对时间的长河来说，它只是一朵偶尔溅起的小浪花。不过，你还是为它流下了真实的泪水。所以我决定饶你一命，还要把你留在身边，永远服侍我。”

　　　　“不可能！”夏月用发哑的声音喊道，“绝不可能！”

　　　　海魔女狰狞的笑起来：“这世上没有任何绝不可能的事。就如同你和我，又何曾预料到会有一天在此相遇呢？”

　　　　一阵寒栗从夏月背后滚过，她竟无言以对。

　　　　“接下来可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海魔女威严的宣布：“你将会被关进一个秘密的地方，直到两条小白腿变成漂亮的鱼尾，所有记忆也慢慢被清除。到最后，你会真的认为自己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水族。到那时候，我会把你召回身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将我当成你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主人。”她对夏月此时绝望到顶点的表情感到很满意。“一想到那只可怜的灵狐正在为失去你而饱受煎熬，我就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这么狗屁的梦话还是放到梦里说去吧！”夏月狠狠朝她啐了一口，“我上辈子拯救过十万个银河系，所以这一世是绝不会栽到你这种怪物手里的！”

　　　　海魔女无动于衷的挥挥手：“把她带下去——”

　　　　几个长着龙虾脑袋的侍卫上来把夏月架走了。

　　　　当她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站在海魔女身旁的那个夜叉正向她投来深深一瞥。

第145章　囚鸟（1）（）　
夏月被关进海底一个极隐秘的黑礁洞穴，开始与世隔绝。

　　　　洞穴外是沉凝如深夜的茫茫海水，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海魔女将洞穴入口封死，只留一格长方形的窗洞方便递水送饭，并用法术将海水隔离在窗洞之外，留下一支不会熄灭的蜡烛照明。

　　　　一开始，夏月以绝食来进行反抗，后来又觉得这不太明智。毕竟公主突然失踪，整个龙宫必将轰动。龙君龙后一旦开始追查，事情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何况银盈也不可能一直将自己扮演下去吧。所以肯定过不了多久，救援就会到来，甚至或许就是下一分，下一秒。所以自己必须支撑下去，先活着，才能盼到希望。

　　　　而且海魔女并不打算让自己死，饭菜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反倒是自己的两条腿上竟然发芽般长出了小鳞片，脑袋上也像开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洞，记忆无时无刻不从这里潺潺漏出去。

　　　　夏月不知道海魔女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难道自己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中了她的咒语？难道食物里面有毒？难道她还有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谁知道呢总之，海魔女最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都像预言一样在逐渐变为现实。

　　　　现在夏月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像个复读机似的，不断重复念叨各种重要的事，反复记忆，加深印象；其次，就是尝试拔除掉那些鳞片。在切身体会到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后，她对玲珑的同情更加深刻了。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对自己痛下这样的狠手。而自己虽然没有一心痴恋的对象，但对于求生和回到仙堂去的渴望，似乎也并不亚于她。

　　　　所以玲珑能够做到的，自己也一定能够做到！

　　　　至少现在自己还很安全，这个牢笼虽小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