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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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七十年-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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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他有套合乎逻辑、言之成理的「主义」,颇能服人之口,甚至服人之心。
  4、他有个松散的,但是毕竟存在的政党(73)。
  但是从实际政治来说,中山却有极多的弱点。他没有兵、没有地盘,更没有钱。孙中山革了一辈子的命,可是他所忙的只有两件要事。第一是筹款;筹款的对象是华侨。但雷声大雨点小,他并没有筹到多少钱(74)。他加入过地下帮会的「致公堂」,但对这个充满「老朽昏庸」的帮会却失望之至(75)。第二是除掉少数烈士型的同志之外,他收买雇佣兵(尤其是护法之役)去替他打仗。而这些雇佣兵如滇、桂、川、湘、粤诸地方武力,其素质之差,远不如以袁世凯「北洋新军」为班底的直、皖、奉诸系(76)。
  中山虽无钱无兵,却心心念念要学段祺瑞来用武力统一中国,参加内战,并不自量力地大搞其北伐(77)。结果终中山之世,他连个母省广东也未能统一;由于他的号召而赴粤「就食」的客军,却把他的母省故乡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78)。可是中山对打仗兴趣之大,枉顾民命,简直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当一九一八年广东督军莫荣新与之龃龉时,孙氏竟登上军舰要炮轰督署。那舰长为了怕伤及平民,不愿开炮,孙公大怒,竟亲自操炮轰之——这恐怕是民国内战史上,主帅亲自开炮的唯一例子吧!至于伤及多少无辜平民,那就史无明文了(79)。
  总之,中山在民国初年是个勇于内战的地方武力。他的主要目标,也和其它主要军阀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等所希冀的「武力统一」初无二致(80)。
  大家的目标是一样的。但自袁世凯死后,各派系打了十几年的内战,谁也统一不了谁。小寡头随处皆有,而大寡头却始终出不来(81)。其情况从近古史上看,颇似「五代十国」(九〇七~九六〇);从远古史上看,则颇似战国七雄之争。七雄何以终为虎狼之秦所统一,便是赢秦氏找到了一个新的富国强兵的方法。中山打了十来年内战毫无结果,最后终于从顿悟中发现了一个新方法,这新方法叫做「以俄为师」(82)。
  苏联模式之发现与仿效
  「以俄为师」这口号是孙中山叫出来的。他抓到「武力统一」这个主题,最后也抓到了如何以武力统一的方法。他找出这法则来,虽无缘及身而见其成,他的继承者蒋介石却接了下去做。中国共产党在「江西苏维埃政权」时代,毛泽东的「枪杆出政权」的法则,在其著作中也讲明「蒋介石是我们的老师」(83)。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是蒋介石背叛了他的老师孙文「以俄为师」教训的结果。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以后。蒋就不再以俄为师了;最后弄出个「独裁无当,民主无量」的失败结果(84)。千秋大业,及身而败,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最近三十年来的中外史家,包括我自己,都一直在搜寻中山「以俄为师」和什么「三大政策」的本末。从公开史料到中俄秘档,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考据,都无关宏旨(85)。
  吾人如熟读中国的《国父全书》和俄国的《列宁选集》,便知从孙氏在一九一三年改组国民党起,他在思想和方法上已经和列宁大体一致了。在一九一七年之后,列宁一举而推翻了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并赶走了四围入侵的帝国主义势力,孙公不免为之耳目一新。他所搞的「慎施命令」那一套(86),正是列宁所搞的「领袖独裁」、「职业革命家」等教义的精华所在。孙的思想也是列宁的具体而微。两人思想既属一体,两人行为原可一拍即合(87)。列宁成功之后,孙氏面壁九年,始大彻大悟,乃尽弃所学而学焉—— 一语破的:以俄为师。他未竟全功便死了,蒋介石半途而废,毛泽东则青出于蓝(88)。
  「以俄为师」只是个阶段
  国民党内有些史家在鸡蛋里找骨头,说中山「以俄为师」只是学其「用」而非习其「体」。中山的「军政」之后,还有更伟大的「训政」和「宪政」呢!
  但是过去六十年的史实告诉我们,孙中山「以俄为师」的最大目的,是把俄国模式中最有效的方法学来,作逐鹿中原的武力统一之用。统一之后的中国是个什么模式,孙中山也只是说了一大堆空洞的理论(89)——事实上,国民党六十年来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训」过「政」呢?到目前为止,国民党自己还不是在继续「受训」吗?
  至于列宁那一套,最有效的也只是「武力统一」。统一后的苏联,除了个伟大的军国主义之外,又搞出些什么名堂来?列宁所搞的是用暴力破坏了帝俄的封建专制制度。把这制度打碎了,怎样建造出一个富强康乐、自由平等的社会主义的大国来,列宁并没有留下蓝图。他的老师马克思也没有讲个明白。我国古代政治家陈平告诉他的主子刘邦说:「陛下于马上得之,不能于马上治之。」马上得之是破坏的结果;下马而治之,则要凭一点一滴经验之累积。智慧与机运并用,不可凭空臆造,奢谈什么什么主义。
  七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孙中山的「以俄为师」也只是个阶段;一个「马上得之」的阶段。这个阶段的作用是「武力统一」和「枪杆出政权」。这阶段一旦从历史上退去,马上既不能治之,则下马而治之,就得找出个新的主题、新的方法才是正确路线(90)。
  现阶段也应有个主题
  一言以蔽之,在中国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中,孙中山的伟大,便是他抓住了两个主题,领导了两个阶段。毛遂说:「诸公碌碌,皆因人成事者也。」中国发展至今,因人成事的阶段已逐渐过去,在历史的现阶段,我们要找出我们自己的制度来,下马而治之才好。
  注释:
  (1)见本书第一册第一篇。这篇二十六年前所发表之拙作,自觉可修正之处甚多,然「阶段性」这一假设,则个人看法至今未变也。
  (2)近代革命家,差不多都是一次革命论者,认为人类所理想之社会。可以一蹴而几 ,而不知人类社会之进化是没有什么「最后阶段」或「最后型态」的。在中国思想界,首先介绍此一概念的便是孙中山。他在「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发刊辞上,便主张「毕其功于一役」。见《民报》第一号,一九〇五年十月,发行于东京。
  (3)国民政府于民国二十九年四月一日明令尊称孙文为「国父」,见当时政府《公报》及各报章。高荫祖编《中华民国大事记》(台北,世界书局,一九五七)及刘绍唐编《民国大事日志》(台北,传记文学社,一九七三)第一册,均有记载。称中山为国父,早于一九二五年中山逝世时之哀思录等均已倡之,见伍达光编《孙中山评论集》(广州,中国国民书局,一九二六年六月再版。初版序言为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然多为「私谥」。政府明令则始于一九四〇年四月一日。
  (4)笔者遍翻《国父全书》、《孙中山全集》、《选集》、《孙中山先生二十年来手札》一类书籍,孙氏除少数带有机密性,或是致日友人之函札署名「中山」之外,其它公私文件,悉用「孙文」。满清及袁世凯对孙公之通辑令,亦用「孙文」。参见《清德宗实录》第五册页三四二九。
  (5)见吴相湘著《孙逸仙先生传》(台北,远东图书公司,一九八二年版)第一集。页一五。
  (6)见《梁任公年谱长编》(台北,世界书局,一九六二)上册页一〇三、一四〇;并见前注吴书页二三七。
  (7)《团结报》(北京政协发行)一九八五某期亦有短文纪此事。
  (8)见注(4)。
  (9)见《孙文学说》第五章;参阅《国父全书》(台北,国防研究院印,一九六六)页一九。
  (10)见魏源撰《海国图志》序。
  (11)张之洞是魏源之后新派的发言人。他所主张的「体」、「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已不限于西洋之科技矣。
  (12) 梁启超认为他和其老师康有为虽同主张「变法维新」,然渠已比其老师托古改制的「今文家」,半坛醋的西式君宪论又迈进一步。参见张朋园著《梁启超与清季革命》(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之十一,一九六四),第五、六两章。
  (13) 孙文提出这口号是在一八九四年。《兴中会》创立之时。从魏源到孙文,西化发展,阶段分明。
  (14) 杨衢云(一八六一~一九〇一)、谢续泰(一八七二~一九三七)等,于一八九二年三月十三日在香港成立之「辅仁文社」实早于「兴中会」二年。后两会会员以旨趣相同, 会员背景相同。于一八九五年二月在香港合并,会名沿用后者,以其名称更富政治革命性。而「伯理玺天德」(「总理」或「总经理」)一职。则由杨衢云担任,可能因为杨在香港居住较久,会中友好较多之故。亦有史家认为两会合并后之第一任「总理」为黄咏商,众说各异,文献难考。但是他们这批在海外定居的小华侨和留学生政见之一致,则是不争之议。斯时国内知识界尚无此构想也。
  (15)亚当?史密斯完成此书于一七七六年,美国独立之年也,允为近代「自由贸易」之始祖,而「自由贸易」者,自由贸易于诸民族国家之间也。
  (16)美国独立前为「英国殖民地」,今日五十州之北美合众国为说英语的多民族国家。
  (17)十九世纪末时,诸欧洲民族国家之成长与争雄,实促成现代历史上「民族主义」的滥觞时代,尤其是德、意两国之统一,及其民族英雄腓特烈大帝、俾斯麦、马志尼、加富尔等之传奇故事,以及《柏林之围》、《最后一课》等民族主义小说均脍炙人口,俨然时代精神也。
  (18)首受西欧民族主义影响而崛起的「有色人种」当为日本、孙中山时代之中国、凯末尔时代之土耳其,以及甘地、尼赫鲁时代之印度。各种民族主义运动,原是一脉相承的,与后来的社会主义运动,颇有相似之处。
  (19)我国史书上以迷信煽动农民暴动的事件,累见不鲜。黄巾、白莲教皆其著者,但是西洋史上之宗教战争在中国史上则绝无仅有,有之,洪、杨所领导的「拜上帝会」,则为唯一的一宗。洪、杨于十九世纪「民族主义」滥觞之时,搞反民族主义的暴动,不识时务,不谙国情,终被扑灭。今日卫道最力的钱穆教授便一再指出:曾、左、李、胡之对洪、杨,非忠于异族也,保卫华夏之「道统」也。见钱穆著《国史大纲》(商务,一九四八年版)页六三四。
  (20)洪、杨极盛时,拥众数十万,占地七、八省,典章文物、文武百官齐备,俨然一朝廷也,而孙中山先生在辛亥前所领导的所谓十次起义,用当前的术语来说,只可说是一种「恐怖主义」,和今日一些阿拉伯团体所搞的反帝国主义运动大同小异。就以他和杨衢云共同领导的一八九五年广州起义为例,他的原计划只是以二、三十人攻督署,二三十人攻「旗界」,「任务已完成的队伍则分头放火,以壮声势」等等。(参见冯自由著《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及吴相湘著《孙逸仙先生传》上册页一二六)。孙公何以要搞这希望甚微而牺牲至大的恐怖主义呢?那就是因为他坚信,革命党只要有个立足点,则全国便会闻风响应(参见孙文于一九〇七年致南洋同志筹款信函,《国父全书》页四〇一及以后诸篇)。后来果然民军一占武昌,而各省响应矣,斯「天父天兄」所不能也。
  (21)参考柏杨版《资治通鉴》第二册,或司马光原著卷一。
  (22)忆三〇年代之初,笔者读中学时,曾闻一国文老师谈北伐故事。他说北伐军有政治部在街头贴标语,军阀孙传芳在南京仿行之。渠时为大学生,回忆说:「一看孙传芳的标语,就知道孙某非垮不可。」十余年后,笔者竟然也做了中学文史教员,想不到竟发生相同感触。甚矣,口号之力也。
  (23)辛亥革命前之「驱除鞑虏」口号,虽甚有力,却极不公平,叶赫那拉氏,事实上为汉文化中之女主也,与鞑虏何干,载湉(光绪)、溥仪(宣统),汉文化皇朝之末代帝王也,也不可以异族视之。所以这一口号,辛亥一过即烟消云散。汉民族毫无歧视满族之遗恨。然此一口号有革命功勋,亦列宁所谓「煽动」与「宣传」有别也。
  (24)辛亥之前,原有「共和」与「君宪」之争。辛亥之后。纵原保皇党如康、梁亦不再言君宪。共和迨为国人公认之定制。「洪宪六君子」只是不识时务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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