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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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七十年-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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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学:儒家的「中央党校」
  汉代的太学,既是武帝根据公孙弘和董仲舒的建议而创设的,则董氏的兴学意见书——这有名的「董仲舒对策」实不可不读。武帝亲策贤良文学时,仲舒对策曰:「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汉书?董仲舒传》)
  武帝接纳了他的意见,乃于元朔五年应「丞相弘之请」,为「五经博士」置「博士弟子」五十人,给予官定身分——「员」,并立下太学生员毕业后由政府分发任职的章程。同时把这五十位太学生集中起来教授,是为汉代太学最早期的形式。读仲舒对策,我们知道这太学创立的宗旨原是为国家「养士」。然西汉私家讲学之风本盛。汉初博士已各有弟子。仲舒本人于孝景时为博士,史言其「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同上)一个博士便带有这样多的弟子,则「养士」又何需乎这为数不过五十人的太学!
  所以仲舒的目的不只是为国家养士,而且是要利用这个新机构来维持儒家既得的特殊地位,训练儒家的建国人才,将来好让他们学优而仕,掌握政柄。这五十名太学生,但须受一短期训练便可由政府分发任职,按章程规定:博士弟子,授业一年通一艺以上者补「文学掌故」。高第可以为「郎中」;「秀才异等」亦可显亲扬名。同时在受业期间,他们还享有「复其身」(不服兵役、劳役)的特权。(《汉书?儒林传》)这在当时是如何令人羡慕的特殊阶级。而他们的教授—— 五经博士之受特殊尊崇自更不难想象。加以武帝复广立郡国之学,其中高材生又可由地方政府保荐升入太学,则地方学校教学的方针属向,自不待说。这样一来,士心所归,天下英雄尽入彀中,则百家自然不黜自黜了!
  所以武帝时的太学,以现代术语明之,实是当时执政的儒党所办的「中央党校」,其目的是训练精通儒术的理论家与政治人才,借以总揽全国的政教,使天下归儒!
  太学的发展
  武帝之后一传至昭帝,太学生增至百人;再传至宣帝,又倍增之。元帝时设「员」千人,成帝时太学生一度增至三干人。(《汉书?儒林传》)王莽秉政时规模益大。迨至东汉,太学发展尤速。东汉盛时京畿有「学官博士,七干余人」。(《三国志?魏志?王朗传》引《魏名臣奏疏》)顺帝以降,太学生多至三万余人。(《后汉书?儒林传》)
  汉武帝创立太学之初,规模极小。以故太学校址似在长安城内。其后师生人数增多,城内无法容纳,太学乃迁至城外。据《三辅黄图》的记载,这城外校址设在「长安西北七里」,其中竟然「有市有狱」。这显然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太学区,亦如今日美国因某些大学而成市的小镇一样。西汉末叶王莽为宰街时曾「建弟子舍万区」,其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光武中兴以后,太学随都城迁往洛阳,校址设在「洛阳城故开阳门外,去宫八里」。(《后汉书?光武纪》李贤注引陆机《洛阳记》)顺帝时更大兴土木,增修校舍,造二百四十房,凡千八百五十室。(《后汉书?翟酺传》)至于东汉太学的建筑图样,吾人不得而知,然就史书记载可以推知者,其中有课室,有礼堂(即所谓「辟雍」。辟雍在东汉时,似非太学员生所专用,游士学者盖均可假以讲学,此非关本题,有暇当另考之),有宿舍。「博士舍」之外,太学生且可奉母挈眷,同居于校园之内。(《后汉书?鲁恭传》)一般学生住宅,亦似甚宽敞。好活动的学生,留客止宿,交朋结友,往往至「宾客盈室」。(《后汉书?仇览传》)
  太学生的选拔和出路
  汉代关于博士的策试及太学生的选拔均属太常卿。元朔五年所立的「博士弟子」五十人,想系自一般博士的门徒中所圈定。然当时政府的规定则是「太常择民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充「博士弟子」。其后选拔的方式,盖系自郡国之学内择其优秀学生,由地方官保荐入太学深造。《汉书?儒林传》载其选拔的程序为:「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① 文翁为蜀郡首时,曾「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减省少府用度,走刀布蜀物,齏计吏以遣博士」。(《汉书?循吏传》)所以文翁所派赴京师受各种训练的学员,均系领有地方政府津贴的官费生。
  保送升学虽是官定章程,但京畿毕竟是人文荟萃之区,终两汉之世,政教两界的要人,微时多曾「游学京师」,「受业博士」。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即是其中之一。这些人显然不全是由地方政府保送,而是以私人资格入学的。王莽秉政时曾规定:「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汉书?儒林传》)所以汉代太学生出身的社会成分极为复杂。一则因为太学本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再则因为它是利禄之途中的捷径,所以各界士子皆趋之若骛,其中有衣锦披朱,世袭功名的「公卿子弟」②,也有地方政府选送的公、私费平民学生;有日食万钱的纨绔子,也有贫至「无被,卧牛衣中」的寒士(《后汉书?王章传》);有仗义疏财,接济同窗的义士(《后汉书?申屠蟠传》),也有半工半读,亲任舂杵,或为同学管伙食以自糊的苦学生③;更有来自外国的匈奴留学生(《后汉书?儒林传》)。而太学毕业学生的成就,上自帝王、公卿、宏儒、硕彦,下及郡国小吏,无不应有尽有。其中学生之作息情形,有闭户读书的;有清谈嬉游,考试舞弊的;有贸然上书当局,议论时事的;更有组织学生团体,煽动风潮的。总之今日我国国立大学内学生活动的一切现象,汉代太学无不具备,只是那时的太学,比现在国立大学的规模更要大出十余倍而已。④
  【附注】此篇作于五〇年代,那时两岸的大学规模都很小。今日自是另一景象也。
  太学里的教授和分科
  太学里的教授在武帝时便是新设的「五经博士」,其后诸博士各以「家法教授」,五经博士共分十四家。以故终汉之世,太学里的学程亦分成十四科。以东汉时七千名博士学官计之,则每一科的博士当在五百人左右!这些博士的选聘,按汉代成规约有三种方式:
  其一为公卿「保举」。如阳朔二年,成帝诏曰:「丞相御史,其与中二千石、二千石,杂举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观!」(《汉书?成帝纪》)其「保举状」则规定应选者应「生事敬爱,丧没如礼,通《易》、《尚书》、《孝经》、《论语》,兼综载籍,穷微阐奥,隐居乐道,不求闻达,身无金痍痼疾,世卅六属不与妖恶交通,王侯赏赐行应四科,经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举。(《后汉书?朱浮传》引《汉宫仪》)第二种方式则为天子「征辟」。太学设立时的第一个赞助人,原《春秋》博士公孙弘的第一任官衔便是以「贤良征为博士」。(《汉书?公孙弘传》)后汉时征辟之例尤多。但是光武中兴后激励气节,要士人「不求闻达」,所以有许多人「称疾不就」。第三种方式则为「策试」。汉制规定,由太常卿「选试博士,奏其能否」。(《续汉书?百官志》)
  在这样隆重方式下选出的博士,高位殊荣,自然自视不凡,不愿他人与之竞争。加以文人相轻,再「各以家法教授」,门户之见极深,因而太学里便要闹各学派互不相让的争执了。学派的争执
  武帝初立太学时,学官所立「《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汉书?刘歆传》)其它师承系统,多见摈于学官之外,引起学界的不平。至甘露三年(公元前五十一年)宣帝「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汉书?宣帝纪》)最后由宣帝亲自「称制临决」,乃增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谷粱春秋》博士,班固所谓「义虽相反,犹并置之」。(《汉书?刘歆传》)这一次由皇帝亲自作主席的辩论会,总算有限制地破除了太学里少数学派把持的局面。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迨刘向、刘歆父子校书之后,古文家异军突起。这一学派的领袖刘歆乃思打入这「中央党校」,将《左氏春秋》、《古文尚书》、《毛诗》、《逸礼》等列入学官。诸博士又群起反对。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结果竟是「诸博士或不肯置对」!这分明是作无言的抗议。(同上)其时因为既立学官的诸派博士势力太大,皇帝也奈何他们不得,只好把刘歆外放以息此争。且看班固的记载:「『哀帝时』侍中刘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论大义,而轻移太常,恃其义长,诋挫诸儒;诸儒内怀不服,相与排之。孝哀皇帝重逆众心,故出歆为河内太守,从是攻击《左氏》,遂为重雠。」(《后汉书?贾逵传》)
  这是我国古、今文学派斗争之始。然而两汉以后,康、梁以前,这两个学派的争执几乎是纯学术性的。但是在西汉末季,这两派的争执实有重大的政治作用,因为那是事关学官的废立,亦即为操纵执政党「中央党校」的问题。所以汉代自孝宣以后,我国学术界(当然是与政治息息相关)已不是「罢黜百家」的问题,而是已沦入儒家内部「解经」问题的派系之争。这与欧洲中世纪教廷内解释《圣经》之争,以及现代集权国家内解释「思想」和「主义」之争初无二致。不过刘歆以外放「河内太守」了事,尚没有酿成今日所谓「曲解革命哲学」一类的血案而已!
  光武中兴之后,「复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凡十四家:《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有欧阳、大小夏侯;《诗》有齐、鲁、韩;《礼》有大戴、小戴;《春秋》有严、颜。博士中选声望高者为「祭酒」(教育长),恢复太学,由太常卿差次总领之《后汉书?儒林传》)。然光武帝本人则对古、今文学派之争无成见。尚书令韩歆乃上疏欲将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建武四年正月,帝集公卿大夫、博士于云台议其事。博士范升反对最力,光武帝曰:「范博士可前平说。」升起对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且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后汉书?范升传》)古文大家陈元闻讯,乃诣阙上疏书奏,与范升辩难书凡十余上。光武帝卒从陈元议而立左氏学。而当时太学内,「诸儒以《左氏》之立,议论讲哗,自公卿以下,数廷争之。」《左氏》终以阻力太大,旋被废除。(《后汉书?陈元传》)
  至东汉末灵帝时,大儒卢植再请置《毛诗》、左氏》、《周礼》博士,然终不得立。终两汉之世,博士学官始终为十四家所保持。(《后汉书?卢植传》)由此可见他们争论的焦点还是学官废立的问题,闹至满朝欢哗,公卿廷辩,可知影响政治之大。须知我国古代的「学官」乃至逊清的「言官」,在我国专制时代所发生的政治作用,直如现代民主国家中之报纸。身为博士或御史者多是善于反映民意的博闻强识之士,他们在重要的政治决策中有发言权,而且因为他们博古通今,强辩足以饰非,在政治舞台上又是一种极重要的政争工具,与实际掌握政权的人互为表里。何况他们在国家「管」、「教」两项大政中又实际地负了二分之一的责任,明乎此则东汉学官之争即毋须多赘矣。
  太学之变质
  前已言之,太学设立之初原系替儒家创造特殊政治地位,是一个「罢黜百家」的工具。历经两百余年之演变,儒家独鸣之形式已成,罢黜百家之目的完全达到。其它学派与政治完全脱离关系。先秦时代「百家」皆有参政机会的局面一扫无余。因而近人治学术史者尝谓汉武以前是「子学时代」,其后两千年为「经学时代」。其实这也是似是而非的说法。东汉时代诸子之学固然式微,但是儒术亦随之蜕变。盖儒教本是人类最少「排他性」的哲学。各种学派它都能食而化之,据为己有。汉初儒家首与阴阳家合流即其一例。其后汉人所谓「阳儒阴法」,所谓「霸王道杂治」,所谓「调理阴阳」,都是以儒为体、以百家为用的表现。因而各学派中从「少长贵贱皆从法」的研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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