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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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江山-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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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望郁怒的眼神与徐湛对视,见他一双眼睛异常乌亮,像极了某位故人,微波粼粼,传神动人,骨子里的倔强和遗世独立,只能从这两汪秋水中看出些端倪。

    林知望双手叉腰,原地长吸口气,方压下怒火,瞥见亭子里侍候着的随从已经痴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在别扭什么,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咱们来日方长,有时间可以细细分说。”

    徐湛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讥笑的说:“今后大人有什么教诲,再传学生过去便是,学生敢不从命。”言罢,又要往外走。

    身强力壮的何朗极有眼力的拦了,铁塔一般挡在徐湛面前岿然不动,一双小眼睛频频冲他眨巴,提醒他不要闹过了火。

    林知望尽量放缓语气劝道:“你想为韫州父老出一份力,就更应好生珍重才是,你且呆在亭中休息,自有用得上的地方,如此可好?”

    徐湛没了话说,垂头不语,半晌才闷闷的出声道:“顶撞部堂是学生一人之罪过,愿凭部堂处置,但您答应过的事,事关韫州千万百姓,只盼您不要食言。”

    还惦记着他的粮食!林知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难缠的小鬼到底随谁?

    倏尔,亭子外的篷布被撩开,郭莘探头探脑的钻进来,收了雨伞,怀里揣了水囊和干净的棉布,想要开口说话,才发现亭子里静的诡异。

    徐湛看向林知望的眼神变得有些得意:我自有兄弟关心照顾,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气氛正当尴尬,有随从掀开篷布闯进来,携着一身的寒气禀告林知望道:“他们依旧不走,甚至殴打了张县丞,郭知府从旁说情,这才救下来。还有”随从压低了声音,“老爷子亲自过来了。”

    林知望略一蹙眉,整整衣襟往亭外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看着徐湛:“你!”

    徐湛正由着郭莘拿棉布擦拭手心上破皮的血泡,疼的倒吸冷气,闻此愣愣的抬头,与郭莘对视一眼。

    林知望气急败坏的威胁道:“说的就是你,呆在这里不许乱跑,别试图考验我的耐性!”

    徐湛望着林知望离开的背影茫然不解,微微心颤,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你闯什么祸了?”郭莘狐疑的问,下手不由重了些。

    “你轻点!”徐湛疼的咧咧嘴,话锋一转:“外面出事了?”

    “甭提了。”郭莘立马一脸愤愤:“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千从卫,将河道围得严严实实,美其名曰巡查河防,根本是为了阻拦决口泄洪。”

    “千从卫”徐湛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千从卫”这个名词,在大祁绝对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它是皇帝的卫队亲军,不隶属任何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人们将它传的很神,据说它的前身是灰背处,是皇帝建国前设立的,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特务组织,手段极端,高手云集,建国后逐渐发展成皇家亲卫,除了情报收集之外,另有掌管刑狱,巡查缉捕之权。

    但徐湛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韫州,天高皇帝远,还从没见过传乎其神的千从卫。

    “千从卫真有那么可怕吗?”徐湛狐疑的问,再可怕也不至于敢殴打朝廷命官,甚至连皇命钦差的帐都不买吧。

    郭莘一脸夸张的惊惧,压低了声音:“先时我们住在京城,路过千从卫的宣抚司衙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看一眼大门都会觉得阴森森的周身发冷,再好的马都不敢在千从卫的门前嘶鸣打响,马蹄都是轻哒哒的。”

    “这么神,来韫州作甚?”徐湛不以为意。

    “他们本是负责保护和协助钦差治水赈灾的卫队,与林部堂分水旱两路过来的。”郭莘压低了声音说:“说是保护,却又不从属于林部堂,根本就是监视掣肘!满朝文武哪个都不敢惹这些瘟神。”

    徐湛将信将疑,拿干净的棉布缠在手上,就要出去一睹千从卫的真颜。

    “林部堂不许你出去。”郭莘提醒道。

    “他还不许我上茅厕?我在亭子里解决他肯吗?”徐湛鄙夷道。

    “哎哎哎,你最近说话越来越粗鄙了,你是读书人啊。”郭莘不满道。

    看着几日暴雨而骤升的水位,眼看就要触及泥泞的江岸,徐湛蹙起了眉头,韫江水养育了一方父老,却又要发威毁掉人们的家园。

    遥看江对岸的北流河道,十几年间沧海桑田,一变而为大户巨室囊中的万顷良田,种茶养桑,价值不菲,这本不足为惧,现在却又冒出一群千从卫插手。

    再一步走近江岸,徐湛看到了这些传说中的千从卫,着绛红色军服,对襟罩甲,腰挎长刀,在江两岸来回穿梭巡视。行头比起寻常军士的确不同,但一个个也没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啊。

    “他们的刀,据说是仿制前朝流入中原的倭刀,轻便得手,攻守兼备,刀柄用的是沙狐皮,沙狐颔下的皮叫做‘乌云豹’,因此他们的刀也叫‘乌云豹’。”郭莘自言自语感叹道:“真想弄一把来收藏。”

    徐湛对刀没有兴趣,烦躁的问:“他们怎么会跟巨室扯上关系的?”

    “你问他们去。”郭莘不经意说。

    “乡愿,德之贼也。”徐湛喟叹道。朝廷虽政策完善、立法严明,却奈何不得这些江卿世族盘根错节,同流合污。

    郭莘不解,追问何意。果真连一本论语都学不明白,徐湛顿时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

    “你看。”郭莘突然指向远方。

    一群人簇拥两个白发老者向江边走来,林知望等人早已候在亭子外,纷纷恭敬的施礼,唤一声“老大人”,林知望对其中一人额外恭敬:“伯父,恕小侄公务在身,礼数不周。”忙将他们请进亭中避雨叙话。

    “这想必就是老爷子们吧。”徐湛听不清他们说话,却猜的出是三家族中的两位大家长,讽刺道:“他们都出动了,真给面子呵。”

第20章 悍卒() 
徐湛和郭莘踩在泥泞的江岸,走路有些艰难踉跄,千从卫的士兵们却不惧风雨,在来回穿梭在江堤上,仅防备的瞪了他们几眼,郭莘就已经吓得腿软,徐湛虽没觉得恐怖,但雨势越发大了,两人商议着正要去亭中躲避。

    却见亭子里的大人们已经出来,边走边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谁知他们只是出来迎接韩肃——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千户。却莫要小瞧了他,现在漫山遍野都是他韩千户的人。

    林知望与他见过礼,分外客气道:“千户大人,事不宜迟,下令吧。”

    哪知那韩千户并不买账,蹙着原本就连心的眉毛,拿捏道:“决口泄洪是大事,没有旨意,叫卑职如何下令?”

    林知望面色微变,沉声道:“本官代天巡狩,有便宜从事之权。”

    韩千户根本不惧,冷笑道:“便宜从事是您的职权,却不是卑职的,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恕难从命。”

    徐湛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听到这些话,兀自站在风中凌乱着。都说大祁善待文官,二品御史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遭一个五品武人抢白,亦发作不得,这千牛卫到底是何方鬼神。

    “哈哈哈哈哈”人群里发出一阵狂笑声。人们纷纷侧目,见是抚阳县丞张青。

    年轻的张县丞拨开众人,大笑着往江边走去,一边笑,一边念念有词:“我还不知道你们,东宫主持修筑的堤坝千疮百孔,你们想让洪水漫过江堤,将一切责任赖给老天,一可保东宫无虞,二可保良田完好,三可趁灾年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韩肃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家伙拖走”

    手下刚刚领命,就见张青嘶叫着往江边跑,边跑边喊:“上苍啊上苍,你错勘贤愚,不知好歹,你视天下苍生为蝼蚁,却让真正的罪人四处横行!”

    林知望惊呼:“快拦住他!”

    “张大人!”见势头不对,徐湛追了上去,他就站在江边,几步便可拦腰抱住他,急促道:“张大人,不可!”

    徐湛抱不住已接近疯癫的张青,郭莘也追上来,正想抬手打晕他,却被千从卫拖到一旁,随后有三名千从卫凑上来拉扯,企图将张青拉下来,徐湛刚要松手,却感到对方不动声色的猛推了张青一把,张青连带着还没站稳的徐湛一起,一头跌入滚滚的流水中。

    “徐湛!”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郭莘,他有功夫,底盘稳,徐湛却不同,就这样跌进水中,江水湍急,很快便没了头。沿着徐湛被冲走的方向追过去,祈望能救他一命。

    郭淼疾步走上江岸,望着江面上波涛如怒,听着同僚们一声声呼喊,心里的愤恨却无从消解。林知望只觉得头脑一懵,生往后踉跄了半步,随即勃然怒喝:“将这三人拿下!”

    卫队冲上去,被千从卫阻拦,双方各自拔刀,剑拔弩张。

    林知望大怒:“韩肃,攻击钦差卫队,你想造反不成?!”

    韩肃一怔,挥退了千从卫,任钦差卫队将三个手下押下去。

    正当绝望之际,就听人们兴奋的呼喊:“有了有了,快拉上来!”

    就见徐湛的脑袋时而被水浪打下去,时而又浮起,郭莘眼疾手快,一手抱住身后的大树,探下身去拉住他的脖领,用力拉了上来。

    徐湛被大水冲走的一刻抓住了水下裸露的树根,这才逃过一命,手里还紧紧攥着张青的腰带,只可惜,那年轻的官员已经被滚滚洪流吞噬的无影无踪。

    徐湛呛咳的很厉害,脸色发青,好在神智还是清醒的,配合郭莘将吞进腹中的水呕出来大半,好歹感到好受一些。

    江南人水性好,连徐湛这样的文弱书生都能在洪水中逃生,因此众人仍存一丝侥幸,沿岸呼喊着张青的名字,一声声呼唤没有回应,听起来越发凄楚无奈。

    林知望疾步走向徐湛,见他浑身湿透在风雨中微微瑟缩,弯着腰咳水,郭莘搀扶着拍打他的后背。许久才慢慢直起腰,抬头便看到林知望铁青的脸,动动嘴刚想说话,冷不防一记耳光迎面而至。

    徐湛懵了,在场的人都懵了,只有郭淼几步上前,将徐湛挡在身后,示意郭莘赶紧将他拉走。

    “呵。”徐湛冷笑一声,笑声在风中微不可闻,讥笑的神情却没有错过林知望的眼睛。

    徐湛觉得半个脸颊都麻木了,顺势跟着郭莘回亭子里避雨,不忘冷冷的看一眼韩肃和他身后的随从,这几人害死张青,又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绝对不会忘。

    郭莘递上来一块湿手巾,盯着他半边脸:“捂一下吧,肿起来了。”

    一行车马辘辘而至,是驿馆的马车,扈从撑伞撩开车帘,一个穿常服的太监神色匆匆的下来,见到林知望,苦着脸施礼:“我的林大人啊,找的咱家好辛苦!”

    “胡公公。”林知望一看是司礼监的胡言,拱拱手道:“可是有什么旨意?”

    “有有。”胡言大腹便便,走这几步就有些虚喘,打开身后小黄门手中的木匣,取出圣旨。林知望与韩肃皆是一惊,忙通知韫州一众官员出来接旨。

    “二位大人,都啥时候了。”胡公公急出一脑子汗,将圣旨摊开递给两位:“快看看吧,莫因礼数误了朝廷大事。”

    并非胡言胆大狂悖,宣旨实在是太过麻烦的一件事,待礼数周全了,恐怕天都亮了。

    林知望推脱一番,却仍接过来看了,只用几眼,心里就已经振奋起来,阖上圣旨,恭敬的放回木匣中。抬眼望着韩肃,后者脸色已经铁青,比天色还要阴郁。

    “韩千户,旨意上清晰明白,请下令决口泄洪吧。”林知望道。

    “这个,遵命。”韩肃的气焰消下去大半截,迟疑的应了,毫无往日里雷厉风行的狠辣样子。

    恰在此时,隆隆的雷声吓到了许多人,直到感到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才恍悟这不是雷声,是一种天崩地裂的声音,听的人心惊肉跳。江面上波涛翻涌,形成几个漩涡,白色的水花肆意拍打着江岸。

    “决堤了”钱通判用袖子摸一把脸上的雨水,嘶声喊:“抚阳决堤了!”

第21章 商榷() 
抚阳决堤,韫江下游九个州县受灾,去年众口铄金言辞凿凿的百年工程毁于一场暴雨,靖德龙颜大怒,金銮殿上一拍桌子,多少官员的生死一言而决。曹知县当夜就被分巡道的人带走查处,沿河县有守护堤防之责,出了问题是要掉脑袋的。衙差在归于平静的江面上搜寻打捞张青的尸体,知府大人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旨意召林知望返京,北漠大军逼近中原,亟需礼部堂官主持和谈事宜,尚书大人年事已高,百病缠身,致仕手续办理中。

    林知望正为赈灾焦头烂额,几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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