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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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江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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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家事宜办好,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徐铭宏服阙外放眉州同知,出了正月便要上任。

    徐铭宏一走,徐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舅母是无赖刻薄的人,舅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混不理家事,为节省开支,夫妻俩遣散大部分下人,迅速找到合适的房子打算搬走,扔下徐湛一个人在祖宅。

    一大清早,外面纷乱嘈杂,徐湛困倦的睁开睡眼,昨晚看书睡得晚,以至于现在日上三竿都懒得睁眼,他读书一向随性,趣味索然时贪吃贪玩一眼书都不看,兴致上来也曾几天不合眼的看书。

    徐湛的床榻很软,床头有厚实的扶手倚靠,床幔用金丝锁边;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精雕细刻,椅垫用玉珠编织包裹,玉色温润,却是防暑降温的宝器;地上是西洋提花地毯,兽炉沉香,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圣品,清神理气,心旷神怡;屋顶有摇风,扇叶都是锦娟的,绳索从一侧垂下,编成两穗流苏。

    每一个细节都趋于完美。他并不是徐家子弟,而这一切,都是外公生前对他的恩赐。

    徐湛喊了两声,外面太吵没人支应,才恍悟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下人了,自己身边也只剩一个常青能伺候笔墨,难怪没有丫鬟进来服侍。这与外公在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真是云泥之别。但徐湛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他在徐家无名无份,只依靠外公和二舅的宠爱度日,外公一去,二舅服阙上任,今天这样的尴尬处境也是早已料到的。

    “你这做得太绝了,将来他要是出息了咱可怎么面对?”窗外传来大舅的声音,声音嘶哑,气力虚弱,是常年留恋寻欢场所,嗑药成性,精气透支造成的。

    “出息?他?”舅母仿佛听到多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了会:“些许小聪明罢,你当秋闱春闱是咱们府里的考试,那么容易的?瞧他瘦弱命薄的样子,哪有咱珲儿岚儿有福相”

    珲儿岚儿倒是福相,肥头大耳横肉纵生,尚不知徐岚一个女儿家,如何嫁人。

    “闭上你的嘴让人家听见!”大舅嗔怪道。

    “听见怎么了,我偏要说。”舅母冲着他的窗口扯大了嗓门:“要不是他,咱用得着搬家吗?一个棺材里生出来的薄命鬼,一身阴气,全家都得供着他吗?帮别人家养孩子,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

    “舅母吗?”徐湛冲窗外提高了声音,却好声好气的问:“薄命鬼骂谁?”

    “薄命鬼骂你”舅母顺口答,发现中了招,跳脚骂道:“没爹养的就是没规矩!”

    徐湛还没发作,就听窗外的大舅急切道:“你干嘛?你站住!他也不小了,你这这这成何体统!”

    万想不到,她竟就这样闯进来,想他们徐家世代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竟沦落道任一个泼妇在家里撒泼了。

    徐湛赤着上身,不紧不慢的换衣服,毫不避讳,本来他一个男人,也不觉得多么害羞。舅母却不同了,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再加上满腹怒火,现在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舅母亲自过来,有什么指教?”徐湛随口问。

    “是啊,是有事儿”她依然发不出火,憋闷得浑身哆嗦:“眼下我们带着你表兄表姐,就要搬走了,这宅子太大,你二舅没时候回来,空着浪费,还得渐渐破败,我们琢磨着赁出去,已经找到下家了,进项归你二舅,我们只拿小差价,算个中介钱。”

    将祖宅租出去?是什么道理!

    徐湛看着舅母,直将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才缓缓道:“却原来,舅舅做起牙行的行当了?”

    所谓牙行,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的中间行商,人们常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在重农抑商的大祁,牙行是贱业,可一点也不风光。

    “你”她的脸由红憋成紫红,恼羞成怒道:“我们徐家的宅子,我跟你说得着吗?”跺脚转身出去了。

    徐湛哂笑,得亏没有心软,将徐铭臣败坏家业的事情说了出来,否则,就是有三座祖宅也被这对公母变卖光了。碍于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才忍下一口气没有一纸状子闹上公堂,他一面修书给舅舅徐铭宏,一面搬离了徐家祖宅。他自有舒心的去处,何必跟未来的房客一处过,平白生事端。

    刚刚所说的把柄自然也是因为科举,徐湛无父无母,只能将户籍落在徐铭宏的名下,舅甥变成了名义上的父子,但徐湛是不能入族谱的,这就成了传说中的伪造户籍,若被查出,是要当舞弊论处的,保人也要连坐。

    徐湛心底里恨透了科举,要违背本心“替圣人立言”,要死守在八股文固定的格式里,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阐发观点。

    却又无奈科举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第3章 师伯() 
徐湛只带了书童常青离开徐家祖宅,主仆二人叫了辆马车,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来到韫州府衙。

    韫州知府正是郭淼,字文浩,与他的外公渊源甚深,徐老爷在任户部尚书时,做过郭淼的主考官,对他的文章大为赞赏,亲笔点了他会员,也就是俗称的坐师,师恩似海,郭淼须尽弟子之礼,即便后来徐老爷只是个没了功名的赋闲乡绅,师生依旧是师生,他稍有不敬,便是违反了官场规则,违反了天地君亲师的伦常。对于徐老爷名义上的“嫡孙”,郭淼安能不照顾。

    郭淼在后院接见了他们,含笑问:“徐大才子,怎么突然想通了?”早先郭淼提过,让徐湛搬过去与他同住,也可在学业上做些引导,却被徐湛拒绝了。

    “大人说笑了。”徐湛行礼道。

    郭淼很和蔼近人:“都是本府生员了,怎么还叫大人?该叫先生,或师伯。”

    徐湛改了口,做惭愧状连连苦笑:“先生说笑了,替圣人立言,算得什么大才?”

    “呵呵,莫要小瞧这应试的时文,你一时半会可摆脱不了,不过,越是成文禁锢,格式制约,想写出内容文采来,难度就越高,八股文写好了,诗赋还是论说,都是信手拈来了,这是一种磨练,你且暂忍一时吧。”郭淼耐心教导道,又问他:“问你呢,怎么就想通了?”

    “本不欲与人计较,如今却是连个清净读书的地方都没有了。”徐湛将始末将与郭淼,又苦笑了调侃道:“还指望先生收留,酬资么先生也瞧不上些许阿堵物,就不跟先生客气了。”

    “家里住着便是,没有女眷格外方便,也可与郭莘作伴。”郭莘正是他的独子,郭淼半开玩笑的问:“祖宅的事,可是希望本官为你做主?”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湛轻叹口气摇头说:“与这等人纠缠,岂不折损先生声誉。”何况传扬出去,同样有损徐家声誉。

    关于徐湛的家事,郭淼只点到为止,笑着应道:“欣赏的就是你这样的从容。”

    徐湛沉默了,他从容么?分明是早有心理准备,安之若素了。

    “但我有两个条件。”郭淼拿捏的说:“其一,读书不能懈怠。其二,来府衙帮帮我,给我做一年的随从。”

    “这”徐湛听着,怦然心动,应该说是感动。郭淼是博文广识的大家,学识渊博,文章卓着,与当朝鸿儒韩宽并称“郭韩”,是读书人中最为尊崇的名士,能跟在他的身边治学,分明是天下读书人分外眼热的殊荣。郭淼此举别有深意,直到后年秋闱,徐湛怕都要住在家里,这样做,即可免除他的尴尬,让他安心读书,又可将他带在身边,时时指引,增长见闻。

    “这?”郭淼玩笑道:“不愿意?”

    徐湛大摇其头,喜悦道:“当然愿意。”

    “府学里我可以不要求全勤。但每月的考察不得怠慢,我也会不定期考校你。”郭淼又道:“若让我知道你学业上拖沓懈怠,哪怕只有一次,之后也只能给我呆在学宫,向其他人一样,起早贪黑的读书。能做到吗?”

    “这未免太过严苛了。”徐湛不忿道:“谁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

    郭淼笑着不语。

    早在徐家灵堂见到徐湛的第一眼起,便一直关注着他,看着他服阙后应童试,一步步踏入府学,成为韫州府广为传颂的神童秀才。他无比赏识眼前的少年,通透识礼,豁达从容,骨子里却透着股年轻人的凛然傲气,又能游目骋怀,从不与小人计较。

    大祁建国一百三十余载,虽承平日久,却弊端弥生,非到不整不行的时日,又将是一场颠覆乾坤。凭郭淼的直觉,他们这一代人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犹未可知,但徐湛绝非池中之物,二三十年内,必有一番惊人的作为。

    ……

    靖德十九年入夏,一声惊雷,卷起阵阵狂风,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上、窗格上。又到了雷雨季节,韫州大雨,接连多日乌云蔽日,闷雷滚滚。让人没得烦闷。整个韫州府,郭淼才是最盼望风调雨顺的一个,望着难以控制的雨势,每日犯愁。

    幸而有徐湛协助,处理各项事物格外顺手些。徐湛跟着郭淼接近一年,无论学识还是见闻上,都得到很大的帮助。

    郭淼治学严谨,对他的功课做了全面的指引,每当学宫会考的第二日,郭淼要为他点评考卷,考校功课,并告诉他接下来半个月要读的书,哪些熟读,哪些熟记,哪些要有所领悟,他必须不折不扣的施行。稍有半点差池,扑作教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签押房中,郭淼正翻看邸报,邸报看完,又查看各县的土地、人口档案、钱粮账簿。徐湛在一旁替他誊抄公文,下发至各县的札子几乎全都由他抄写,来往公文往往使用行楷,字迹清晰即可,而徐湛被要求用最标准的馆阁体。标准俊秀的字体,对印象分极有帮助。工作之余,功课也越来越繁重,完全在挑战徐湛的极限。

    倏尔,分管水利的钱通判闯进签押房,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衣角正噼啪往下滴水,顾不得什么仪容,也顾不得将地毯踩得满是泥水,甚至不曾给郭淼见礼,便黑着脸道:“江水比前日下午又涨了一尺多。”

    郭淼抬起头,目光更加深锁:“具体怎样排涝?”

    钱通判的脸更黑了:“大人,韫州城地势低平,单靠韫江和几条支流排涝,看如今这雨势,江水水位再涨几尺,极有可能发生倒灌,韫州城就彻底泡汤了!”

    “我问你具体怎样排涝!”郭淼高声道。

    钱通判直接哭丧着脸道:“韫州的水文条件使然,且不说排涝,抚阳一段江水迅猛,堤坝岌岌可危,一旦决堤,抚阳县就彻底淹了。现在任谁都束手无策,只盼着老天行行好别再下了。”

    “我知道了,通知孟知县做好准备,保护好县衙一应卷册,一旦水势难控,立刻疏散百姓。”郭淼说。

    “等一等。”钱通判刚要出去,却听郭淼补充道:“告诉孟峙,我下午去堤上看看,让他早去候着。眼下不比以往,就算睡觉也得给我穿着衣服,睁着一只眼。”

    钱通判刚走,刘推官又来,同书吏们一起,抱着厚厚几摞卷宗进来,没有直接打扰郭淼,而是会同徐湛一起分类整理,整理成几摞后,分别被六部书吏取走处置,只留下一份状纸。

    待众人走了,徐湛将状纸递给郭淼,轻声道:“先生,吴新县发生命案,这是卷宗和状纸,请您过目。”凡是命案都非同小可,须由知府亲自审理,当然,郭淼也可推下去踢还给吴新县,待吴新知县审理完毕,最后拍板定罪,但他很少这样做。

    郭淼瞄一眼状纸,兴致索然,随口问道:“人犯呢?”

    徐湛道:“收押在县衙。”

    “吴新县的案子送到这里来了?”郭淼讽刺道:“刘珂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徐湛解释道:“死者是吴新县衙的一名书吏,嫌犯的家人认为县衙徇私护短,便到府衙来喊冤告状。”

    郭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抚阳堤太棘手,不得不去,你替我走一趟吴新县吧,将嫌犯提过来,卷宗整理给我,择日升堂再审。”

    “恐怕不合适。”徐湛支吾道:“案情涉及学生的宗亲,学生理当回避。”

    “宗亲?”郭淼一时难以反应,浏览一遍状纸,原来涉案的主犯是徐湛的伯父:徐铭臣。

    “去吧,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偏袒回护不成。”郭淼不咸不淡的道。

    徐湛若刚刚钱通判一样苦着脸拱手道:“遵命。”

    点上一应僚属衙役,徐湛前往吴新县衙。

第4章 取证() 
吴新知县刘珂也算是个干吏,业绩风评皆不错。

    大祁的官员每年一考,三年一任,他再有三个月就是三年考满,有希望挪挪位置了,此时也须更加谨慎,唯恐一不留神行将踏错,毁了多年来的经营。

    徐湛是吴新县徐家出来的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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