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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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江山-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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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礼将奏折展开摊在皇帝眼前,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仅听得见墙壁上高高悬着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你也主张怀王就藩?”皇帝干涩的声音中隐匿着不可思议。

    “是。”林知望说:“怀王居京,会令别有居心者妄测圣意,动摇国本,怀王无辜,更不该因此赔送性命。”

    皇帝眯眼看着他,有些厉声的道:“记得你初登榜首之时,朕看你轻狂浮躁,有意磨练你的性子,冷了你一些年头,因为朕爱重你的才气,盼你有朝一日成为栋梁之材。这么多年过去,你官越做越大,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林知望没有慌,反而镇定自若的回答:“臣感激陛下隆恩,方敢直言相谏、言为心声;明白陛下苦心,方不敢妄测上意,做巧言令色之徒。”

    皇帝眯眼看着他,状元是天子门生,如林知望这样相貌英俊才能出众的干吏,几乎是简在帝心的储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说出的话即便不中听,也能听进几分。

    林知望此番向皇帝表达了两件事:其一,怀王的行为仅仅是挂念师徒情义,毫无不臣之心;其二,怀王正处于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盯着,你当爹的不信任他,就是在助纣为虐,把他往路上逼,还不如尽早送他离京就藩。

    满腔郁火的皇帝看起来平静多了,命王礼收好殿中的纸张,将信件亲手扔进炭火盆里。

    “朕的状元郎敢来算计朕了,这般,可遂你心意?”皇帝问道。

    林知望以头触地,不敢言语。

第104章 侍疾() 
林知望出宫后,冯夙气得发疯。

    铁证如山的事实,林知望竟在圣驾面前替荣晋推了个干净。相比私通边臣之罪,挨一顿手板真可谓微不足道。

    冯夙肥胖的身体在文华殿值房里晃来晃去,阴测测的说:“林知望这番苦肉计演的着实高明。”

    冯阁老用苍老枯槁的手指扶一扶老花镜,不屑道:“你以为陛下信了?”

    冯夙一愣:“不信,还不治他欺君之罪?”

    “陛下本就不欲追究怀王的罪责。”冯阁老干瘪的声音悠悠响起:“他给陛下找了充分的理由去搪塞悠悠众口,陛下怎会治他的罪?”

    什么祖制宗法都是死物,只要陛下信任怀王,一千封密信又能奈之何?冯夙一琢磨,格外郁怒。

    “早就告诫你们,不能一招制敌时不要轻易出手,一旦给人以喘息之机,遗患无穷。”冯阁老说。

    冯夙说:“陈伯谦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是自己种下的,谁能帮得了他。”冯阁老闭目养神,在他看来,陈伯谦正逐渐摆脱他的掌控,正如此次,陈伯谦并未获得他的准许便轻易对怀王出手,借机向未来天子邀宠,只可惜手段过于拙劣,反被林知望摆了一道,皇帝选择相信怀王,陈伯谦必然失宠,此时对他施以援手,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怀王府书房内,齐英将药油抹在荣晋高高肿起的手掌上。

    齐英听完荣晋的叙述,反问:“如此说来,藏匿胡氏后人是真,与边臣通信也是真?”

    荣晋点了点头。

    “殿下这顿打,可是挨值了。”齐英说笑道。

    荣晋轻声道:“林师傅的苦心,我知道。但他叮嘱我一定不能承认通信之事,父皇圣明,生平最恨欺瞒,这样真的可以吗?”

    “殿下若说了实话,可是要把满朝言官的压力引向陛下一人?”齐英问。

    荣晋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林知望回府后便回了房中,曹氏服侍他更衣沐浴,便推说有些累,先去睡了。

    曹氏知道,丈夫近些天忙完会试又忙关穅的案子、三年一度的京察、怀王的功课,已经很累了,现在徐湛又不知闯了什么祸,惹他生气发火。

    徐湛被关在柴房里半个头晌,说话都带了鼻音,曹氏担心他受风寒,命人熬了姜汤给他,眼看他捏着鼻子灌下才放心。

    林知望回来后,徐湛要见他,被曹氏拦在门外,告诉他父亲已经睡了,不要打扰。徐湛感到奇怪,父亲回来不是应该拎了他先威逼利诱,后严刑拷打,最后声色俱厉地告诫一番命他下不为例吗?就算吃准了他最怕提心吊胆的等待,也不能直接睡了啊。

    徐湛立在房门外不肯走,看着他冻红了的鼻尖和双手,曹氏劝说:“他说睡便是真睡了,你在这儿杵着也没用,不如等他醒了再来,该你的什么时候躲得掉?不该你的,你爹几时强加过你?”

    徐湛觉得有些道理,对曹氏施了一礼就回房了,常青袭月一番手忙脚乱,怕他受寒生病,将他去了外衣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谁料,徐湛没病,林知望却病了。

    天色擦黑,林知望突然发热,咳声粗沉,连发虚汗,曹氏急忙命人请来大夫,惊动了老太太房里,惹老人心焦,曹氏宁氏又赶去照顾老太太。

    徐湛披衣赶来,只见父亲昏昏睡着,面色是极不自然的潮红,间或深咳几声,痛苦的蠕动喉结。

    林知恒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嘛,去,给你爹倒杯水。”

    徐湛急忙去了,倒过来递到林知恒手里。

    他握在手里瞪了徐湛一眼:“左边那壶才是热水。”

    徐湛赶紧去换,凉热一掺,到刚好入口到温度。

    “爹怎么了?”徐湛探身问。

    “不是学了一阵子医吗,看不出来是被你气的?”林知恒白了他一眼,兀自扶起兄长靠在怀里,轻声将他喊醒。

    林知望早就感到口干舌燥,半睁开眼喝了水,意识模糊的问他:“湛儿在哪?”

    徐湛未及应声,便听他喃喃嘱咐:“看好他在家里读书,别再出去闯祸。”

    林知恒回答兄长,却瞪着徐湛说:“知道了,您就别操心了。”

    徐湛愧疚懊悔之际,何明亲自引郎中进了屋:“五爷,大夫来了。”

    两人从床边闪开,等待郎中望闻问切。

    老郎中用银针扎入几处穴位,蹙眉捻须:“林大人是虚劳发热,也就是过度劳倦或七情变化导致阴阳失调,多为阴气不足阳气有余,热生于内,并非邪气外侵导致。”

    “没有大问题,若久不退热,取柴胡、人参三钱,加姜、枣开水煎服即可。”郎中收好药箱,又不断叮嘱道:“虽不算重症顽疾,却也大损元气,近几日尽量卧床静养,切忌动怒、劳累。”

    他们连连称是,命何明去账房支取诊费,送老大夫回医馆。

    曹氏悬着的心落下,对他们叔侄道:“你们一个早朝一个读书的,赶紧回房睡吧。”

    “还是嫂嫂去厢房休息吧,我们守在这儿。”林知恒见曹氏不肯,看一眼徐湛道:“大哥生病,合该做儿子的在床前侍奉,湛儿这么大也该懂事了。”

    曹氏知道,林知恒意在敲打徐湛,便没说什么,交待守夜的下人留心侍候,有事就将她叫醒,便离开去了厢房。

    屋里安静下来,仅剩下林知望时有时无的咳嗽声。在徐湛眼里,父亲与寻常读书人不太相同,他身材挺拔,步伐沉稳,不论生气还是喜悦,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还从未见过父亲的病容,如此不安,如此脆弱。

    林知望可不知道徐湛心中煎熬,他烧的难受,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看到小宸儿稚嫩的面孔,他想跑上去紧紧抓住,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只好张开双臂轻声呼唤,然而他日夜思念的孩子并没有向他走来,反而向一片梅花绽放的树林跑去,踉踉跄跄摔了跤,他心痛如绞。

    恍惚间,听见潺潺的水声,费力的看去,几个少年在韫江边戏水,他在其中找到了徐湛,月白色的儒衫被江水打湿了衣摆,他觉得江边危险,又容易着凉,便喊他上岸,喊了几声,却见他毫不理会,有些着恼,倏尔,天上闷雷滚过,下起了倾盆大雨,水位骤涨,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鸣声中,抚阳决堤了,大水漫过江岸,一个巨浪将徐湛卷入江中。

    林知望急于从噩梦中醒来,猛一睁眼,额头全是冷汗。

    橘色豆灯的微光下,他看见徐湛的背影站在盆架边兑水冲洗手巾,未等徐湛转身又闭上了眼,感到温热的手巾擦拭了脸上脖子上的粘腻,舒服了许多,他不希望徐湛在这里耗上一夜,却还在生他的气,加之难受的不想说话,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清晨,窗外天光大亮,院子里很静,早春筑巢的新燕正在屋檐下呢喃。他支起无力的身体环视屋内,桌上餐盘里搁着尚冒着热气的小菜清粥,却不见徐湛的身影。

    哪有这样侍疾的?他心里想。

    片刻,何朗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看见倚坐在床头看书的林知望,吓了一跳。

    “您醒了,怎么不喊人?”何朗扶着他,又为他身后垫上一只靠垫,坐的舒服些,端了早饭过来,小声道:“怀王来了。”

    林知望一阵咳嗽,低哑着声音问:“他来干什么?”

    “听说您病了,一大清早就赶过来,命我来通传一声。”何朗都觉得感动,以怀王的身份,算得上礼贤下士了。

    林知望已经端在手里的粥碗重重放回托盘上,若非何朗手稳,非打翻一盘饭菜不可:“拿下去吧,没胃口。”

    何朗赶紧道:“您——您别生气啊,怀王悄悄来的,除了三少爷谁也不知——”

    “让他过来吧。”打断了何朗的解释,林知望重新拿起书本。

    不消一刻钟,徐湛便引荣晋来到内宅,报门而入。

    “殿下。”林知望作势起身。

    “先生!”荣晋果然急了去拦他:“先生躺好,不必多礼。”

    林知望带了促狭的语调问:“几时改口叫先生了?”

    荣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样叫顺口些。”

    “随殿下吧。”林知望忍不住咳了几声,引得荣晋上前为他捶胸拍背,徐湛忙倒了杯水递上来。他对徐湛摇摇手,对荣晋道:“殿下不该来。”

    “我知道,只是得知先生早朝称病,实在担心。”荣晋小意道:“此番不是先生救我,我早就——”

    “殿下,请坐吧。”林知望打断荣晋不吉利的话,请他坐在床前的杌子上,瞥一眼搁在腿上的两手问:“手还疼吗?”

第105章 重责() 
林知望点点头:“疼着就好。”

    荣晋:“”

    “趁殿下疼着,臣有句话,想问殿下。”

    荣晋赶紧做恭听状,道:“先生请讲。”

    “陛下的五位皇子全部成年,但只有太子及殿下居京,殿下觉得,太子相比殿下有哪些优势,哪些劣势?”林知望问。

    荣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太子以储君之尊,拥有东宫和一支亲军,以及多数朝臣的拥戴,我除了父皇的偏爱和几位师傅的扶持,再无其他。”

    林知望也不同他客气:“殿下比臣想象中的,要有自知之明些。”

    荣晋被噎的不轻,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聆听下文。

    “我等几位忝为王府试讲,自会竭忠尽志教导殿下,此外,殿下仅剩陛下的信任和疼爱,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君子不处嫌疑之间,万不可再做遗人把柄的事,将这仅有的优渥消磨殆尽。”林知望说。

    走在林府内园的小径上,荣晋细细寻味,觉得自己的作为实在错的离谱,父皇的信任是他立足京城的唯一保障,而非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太祖喜爱燕王,也一样要远送就藩,这是祖宗家法,是使大祁江山稳固太平的不二法门。

    他扭头一看,徐湛顶着一对黑眼圈儿垂头走着,少有的规矩安静,心里有几分惭愧,拍拍他的肩膀想道一声连累,却将徐湛吓得一个哆嗦,状若惊弓之鸟。

    忍不住问:“想什么,这么入迷?”

    “哦”徐湛说:“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荣晋拆穿道:“你是没睡吧。事情都解决了,你还担心什么?”

    “你对这个陈伯谦,印象深吗?”徐湛问。

    “当然,去岁北漠大军压境,他第一个入京勤王,比我更早请缨去北末大营谈判,派一名宗亲的要求亦是他传话回来的。由此很得父皇恩宠,武官能做到他这份上,也算光宗耀祖了。”

    “所以,他不止一次的针对殿下。”徐湛道。

    荣晋狐疑的看着徐湛道:“被人针对这种事,很稀奇吗?”

    徐湛,竟无言以对。

    林知望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已经凉了,扔在一边拿起书来,心绪却迟迟无法收回:卯时跟礼部告假,巳时就来了,怀王果真不像表面上那样与世无争。

    这样想着,又自嘲般扔下书本,躺回枕头上闭目养神,谁能真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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