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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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下-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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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议政王公围着两张大方桌上平铺的巨幅地图,看蓝红两色的小旗被木尺拨动,南方战况激烈,旗子密集,犬牙交错。

    大学士祁充格整理各地军报后,一边叙说一边推演。他讲得口干舌燥,多铎则心不在焉。皆因百般筹划,今日事竟不成,到底有些泄气。阿济格当场就摔了杯子,这会子干脆连军议都不来。多尔衮那时只皱了皱眉,便把所有安排废了,眼下神色倒平常,不过内里想必也是极不痛快。

    多铎叹了口气,转头扫了一眼角落的长桌,上面摆着一列青花大盘,堆着烤好的白面饼子。她真是高估了伙食待遇,有饼充饥就算周到了,煮肉熏肉之类气味浓重的吃食,帐内断然不会准备。他虽饥肠辘辘,却也没动那些饼的意思,尤其是看见满达海拿了一张在手上,掰着干嚼,胡须上还挂着白色面屑……

    借口解手出了大帐,吩咐冯千去请阿济格来,道:“你告诉他,就说今儿不来议事,以后也别来了。”

    冯千面露难色,却不敢违命,惴惴地去了。

    多铎又睨着泰良问:“福晋让你备的宵夜呢?”

    泰良引他到不远处一顶大约是作为茶房的帐篷,从炭炉上架的蒸笼里,起出来一碗米饭,一碟卤鹌鹑,一碟焖羊肉,一盘蒸白菜。

    饭菜都合他口味,比平时她用的盐重些,就是分量不大,多铎饿了大半天,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净,却也只是半饱。

    泰良端上来一碗酪,陪笑道:“福晋说,晚上吃多了伤脾胃,王爷且先用些甜点。”

    多铎不喜甜食,只吃了几口,便扔下了。

    阿济格倒没耽误,在他吃茶的时候就怒气冲冲地出现了。多铎还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道:“今晚商议派谁南下,你不来,莫非是等着定了差事,去挣这份功劳?”

    “我不去!”阿济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仗没少打,连个辅政王也没捞到,功劳要来做什么?“大热天的,我才不去南边。”入夏以来,他连大同也不乐意待,跑到归化城住着。这时候南下,那潮湿闷热,简直要了他的老命,燕京都是酷暑,何况湖广。

    多铎早料到如此,抿了口茶,道:“对嘛。这苦差换谁也不乐意,待会儿进去,咱们把老济推出去担着如何?”

    阿济格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主意不赖,便随多铎进了大帐。

    里边刚结束军报,闹闹哄哄地讨论这仗该怎么打,先解决何腾蛟还是李成栋。端重郡王博洛忽然道:“佟养甲随李成栋投明,此事可疑。”

    多尔衮眼角余光扫到阿济格与多铎悄悄进帐来,摸到角落坐下,不禁暗中一哂,心下却舒坦了不少。他抬了抬手,止住众人交头接耳,道:“实情留待日后查清再说。当务之急,是要再调一路大军推进湖广。谁愿统兵前往?”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纷纷毛遂自荐。在座大多数是宗室年轻一辈有议政之权的王公,将接替父辈或祖父辈的旗主管主之位,他们与阿济格不同,眼下都等着用战功夯实自己的地位。身份与生俱来,但威望却不是,若不想在议政处做尊泥塑,唯有用实绩来争取话语权。

    阿济格不明白这群愣傻为什么一个个自己往坑里跳,惊奇地摇了摇头,望向多铎。多铎摊了摊手,示意不知。

    而在周围的一片踊跃之下,济尔哈朗也唯有顺势而为才不至于太过突兀。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当看到多尔衮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扫过众人瞟向自己时,心头不由打了个突。

    只听多尔衮点名道:“郑亲王也有意领兵南下?”

    济尔哈朗立刻起身,回道:“是。趁着人还没老朽,理应为朝廷效力!”不管心中作何打算,场面上能硬着头皮义正言辞,态度恳切之至,也非常人所能及。

    “我记得郑亲王上回出征是崇德年了吧?”多尔衮笑着向众人道,“此番局势复杂,战况胶着,正需要郑亲王这般老成持重之人坐镇。挣功劳的机会多得很,大伙儿就不要与郑亲王抢差事了吧。”

    众人大笑附议。济尔哈朗亦笑着拱了拱手,归座之后心中却不平静。他一直不愿远离御前,但事实是眼下却已被挤出权力中枢。多尔衮头一句话就说到点上了,入关之后,他无尺寸之功。虽勉强保住了亲王爵位,可再不找个表现的机会,在议政殿恐怕就要站到门边去了。因此,对这样的安排他非但没有不满,还颇庆幸脱离了雪藏的境遇。

    大帐之内,至始至终没笼在愁云惨雾里,纵然叛乱频发,战事不顺,军议却在奇特的欢快氛围中继续着。

    钱昭被捏着颌骨,不得不松开牙关,被噬咬吸吮的屈辱感瞬间盖过了恐惧,她右手脱出,反射性地一掌掴去。

    伊尔德对于她这点微末气力并未放在心上,横过左臂挡下,反以身体挤压她的胸腔,只听她闷闷地“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得意,突然惊见她左手抓着什么朝他面门刺来,饶是机警如他,仓促间后仰回避,也没能完全躲开,颧骨处被划了一道。

    钱昭以手背使劲揩了嘴唇,抛掉手中的石片,往后靠着栏杆起身,冷冷地盯着他。

    伊尔德触了触脸颊上的伤口,不深,但看指腹血迹,应是破了皮。若非躲得及时,恐怕现在就瞎了一只眼。不过他有些纳闷,她下了如此狠手,自己心里居然无甚恨意。

    钱昭见他低头抚着伤口,另一手摩挲着佩刀的刀柄,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于是横过右臂抱着左肩,道:“听说你在阿济格手底下不怎么痛快。”

    伊尔德闻言猛然抬头,心想大约是从额尔德克那里听来的,却不知她此时提起是何用意,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她不答反问:“是准备改正蓝旗了吧?”

    伊尔德倒是有意换管主,可这岂是他能够左右,心浮气躁地啐了一口,道:“轮得着你操心么?”

    钱昭睨了他一眼,道:“我只是问问,操心那是你的事儿。”

    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见她摘了栏杆上的灯,提在手上,道,“有人想顺杆爬,那就想辙儿留在镶白旗。”说完,便管自己转身而去。灯火渐远,他竟盯着那背影在夜色中模糊,方回过神来,匆匆遁入黑暗。

    钱昭在灯下卸妆,摘耳坠的手微微发颤,舍里以为她弄疼了自个,忙道:“福晋甭急,让奴才伺候。”

    钱昭左手握住右手,自言自语道:“不要怕……”

    小圆正给她拆发髻,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便问:“福晋,您有什么吩咐?”

    她仿若未闻,只是看着镜子,并不答话。

    两人都以为她累了不想说话,也不敢多问,赶紧收拾好了,服侍她入睡。

    一直在半梦半醒中挣扎,黑暗中仿佛有人进了帐来。她惊恐坐起,问:“谁!”

    却是多铎在榻前回道:“是我。吵醒你了?刚散了会,来瞧瞧你。”

    她半跪起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前襟上。

    “怎么了?”他搂住她,在背上轻抚。

    “有点冷。”她不敢抬头,怕他发现常服袍上那一点点湿意。

    多铎不疑有他,坐下用被子裹住她,道:“不早了,睡吧。”

    她在他怀中很快就睡着了,似乎连梦也暂时散去。

    

122、第七十七章(上)() 
行营东移至滦河畔,此地距京师仅三百里; 本是喀喇沁部夏季牧场; 台吉古鲁斯奇布建有府邸一座; 便以其为行在,并将于此为硕塞迎娶科尔沁台吉之女。

    原是人烟稀少的河滩草场,随着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越来越多; 人马汇集,俨然大城般热闹。随行的理藩院官员在“城”外给各部划了营地; 白色的营帐便层层叠叠蔓延出去; 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钱昭半月来忙于琐事; 少有闲暇,不知为何; 精力大不如前; 近日越发觉得倦怠,便疑是有了身孕。她胃口十分好,与初怀小七时大不一样,以往月事也偶有延后; 故而之前也未放在心上。眼下细细回想,大约便是了。不过还没坐稳,倒也不急着报喜。已有数日未见多铎,或许明后日他得空过来,跟他说了,再召御医来诊脉不迟。

    因不是头胎,哪怕未知会旁人; 自己留心饮食起居,也并没有什么不便。

    这日午饭后,散步经过额尔德克的马圈,正撞见苏拉给小枣梳毛,便靠着栏杆欣赏。虽然骑不了,却爱它异于常马的挺拔俊美。小枣大约认得钱昭,朝她走近了几步,前蹄原地踢踏两下,似乎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钱昭犹豫了片刻,伸手抚摸它的前额。它忽扇着长长的睫毛矜持而优雅地微微低头。

    额尔德克在旁瞧着有些心惊,深怕她反悔把马要回去,清咳了一声道:“福晋,待会儿大格格要过来请安。”

    所谓大格格便是多铎第一女,顺治二年嫁于蒙古巴林部齐门台吉,钱昭之前还未见过。她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去的意思,问道:“你的旗籍何时调入正蓝旗?”

    额尔德克一愣,回道:“奴才随附王爷,大约应在明年。”

    钱昭不置可否,又问道:“旗序排后有人有怨言吧?”

    崇德年之后,八旗的旗色便按镶黄,正黄,正白,正红,镶白,镶红,正蓝,镶蓝的排序。千万别小看了这顺序,对于八旗制度来说,它代表着权力的座次,入关前意味着优先获得战利品和奴隶,入关后则是更好的旗地和立功的机会。

    为了旗序而产生的斗争从未停止过。皇太极登位之初,将多尔衮三兄弟手上的两黄旗与自己手上的两白旗对调,使得原来地位最尊的“汗之亲卫”,掉到八旗的垫底。这巨大的落差,致使天聪年间大量白旗的属人叛逃,有跑去大明和朝鲜的,也有跑回山里打猎挖参的。

    还有满洲定鼎燕京时,郑亲王济尔哈朗扈拥皇帝进京,按议,行程中护送的队伍应按旗分排序行军、立营。但济尔哈朗把自己的镶蓝旗与豪格的正蓝旗安排到了两黄旗之后,多铎的镶白旗之前。这种破坏尊卑规则的行为,之后被人揭发,因“近上立营,又同上前行”之罪,一大批人倒了霉,济尔哈朗也被降为郡王。

    此外,多尔衮不惜在顺治元年与多铎互换了旗色,使自己成为顺位第三的正白旗旗主,便是为了享有更高的地位和尊荣。

    如今要从排名第五的镶白,调入第七的正蓝,肯定会让一部分人心生不忿。

    额尔德克不知她是何用意,但得罪人的话不说也罢,便含糊道:“兴许有吧,奴才不知。”

    钱昭瞥了他一眼,把侍女太监打发到远处,才笑道:“你倒是谨慎。我听说那个与你交好的伊尔德似乎就有些不安分。”

    额尔德克不知伊尔德与她纠葛,以为是因之前追杀叶氏一事记恨,忙为好友分辩道:“伊尔德不过是不甘于英亲王管领之下。想必福晋也知道英亲王常有乱命……”

    钱昭望着他道:“你这么编排英亲王好吗?”

    “我……”额尔德克自然知道方才言辞欠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话就别传出去了。”钱昭摆了摆手,道,“摄政王极看重调旗之事,绝不会容人自作主张。”

    额尔德克疑心是多铎的意思,没防备她的旁敲侧击,一心替好友叫屈,道:“伊尔德普通诸申出身,父祖不过猎户,全靠战场上拼死才有眼下局面。何况他任事精干,如今这样憋屈,也是可惜了,奴才想帮他一把。”

    那夜遇袭之事如鲠在喉,钱昭恨不能除之后快,自然不为所动,挑眉道:“他很聪明,也颇擅长审时度势,为阿济格干那些见不得人的活,难道不是逢迎讨好的手段?不过阿济格用顺手了,不愿给他挪地儿,只能说运气不好。”她抬手制止他插话,继续道,“你知道近来王爷与英亲王之间有些龃龉。最好别掺和此事,否则闹起来,不好收场。另外,我不喜此人。”

    她说得很明白,额尔德克无奈应道:“嗻。” 他不得不放弃为伊尔德说项,英亲王之蛮横人所共知,被挖墙角还能忍气吞声就怪了,定会寻王爷晦气。

    钱昭见达到了目的,便转向几丈外等候的卢桂甫扬了扬手。他匆匆赶来,看到钱昭与额尔德克说话,便在不远处停步。

    卢桂甫见她召唤,立刻疾步上前,禀道:“福晋,大格格到了。”

    钱昭点头,道:“回吧。”她望向马圈,想再看一眼小枣,却透过栏杆看见多铎的侍妾泰芬牵马经过,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并肩而行,有说有笑,两人身后跟着几名侍从。一行人并未看到她,很快便走远了,背影消失在密集的营帐之后。

    钱昭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那青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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