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琢磨着这个事儿的时候；脚已经跨进了她家的院门。
堂屋里响起一个欣喜却又刻意压低了的男声：“红果儿妹妹；你回来了！”
抬头一看，正是牛翦。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牛”红果儿喊了一声。
牛翦却吓得赶紧把食指竖到嘴巴上，“嘘”了一声。
红果儿有些莫名，但还是选择先迈进堂屋，放低了声音问道：“牛翦哥哥，你怎么来了？”
旁边侯秋云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闯祸了呗。”
牛翦刷地站起来，不服地道：“我是来给红果儿送家庭作业的！”
他义正辞严，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引得侯秋云更想逗他了。
“我家红果儿什么成绩啊？还用得着你送家庭作业？别以为李奶奶傻，李奶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小子肯定是闯祸了！”侯秋云抱着她的猪孙，得意洋洋地下了个结论。
在这件事上，红果儿是站她奶奶这边的。
从来只有她给他送家庭作业的，而且，在他成绩变好之后，她就没再送过了。
牛翦的“改邪归正”让牛家上下集体都对她赞誉有加，千恩万谢。包括牛翦本人也是。
他吃错药了吗？用当初她坑他的手段，来坑她？
“你又闯啥祸了？”红果儿望了望他，低头在桌子上扫了一圈。
哦，没有草纸捏的bb。
牛翦郁闷得不行：“你觉得我就是个只会闯祸的混球？”
“不是啊。”红果儿认真地说道，“你当然不是。不过，偶尔心痒了，想闯点祸，倒也挺符合你的本性。”
牛翦更郁闷了，半天不说话。
红果儿莞尔一笑，正想说“逗你玩儿的”，却忽然看到他腕上戴了块手表。
是块国产的五一表。
她不由大为惊讶：“牛翦哥哥，你哪儿来的手表？”
就算是最便宜的国产牌子，一块手表也要几十块钱呢。他怎么戴得起这个？
牛翦得意地道：“这是我爹的表。不过，这块表有一半的钱都是我赚的！”
“你？”红果儿有点不敢置信。
她能赚大钱，是托了重活一世以及那枚文玩核桃的福气。可牛翦呢？不过是个九岁的少年郎。
他有什么能力赚到一半手表钱？
“我帮公社发传单呐！”他得意地道。
他兴奋地拉着红果儿一直叨叨。
说了一阵儿后，红果儿终于明白过来了。
以前她爹筹办本社露天集市的事时，她曾请牛翦带着一帮小伙伴，一起到县城去发过传单，拉过客。牛翦就从这里面得到了灵感。
他觉得，传单既然能宣传集市开市的事，自然也能宣传别的事。现在本社已经开展家庭副业，开展了一段时间了，但找到鸡娃儿和猪崽儿来养的，也就只有红果儿家了。
那么，他就到县城发发传单，看有没有人能卖鸡娃儿和猪崽给本社社员。
没想到这招儿还真有效，就在红果儿走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在城里私养鸡娃儿的家庭因为被查得严，又不想上缴小鸡，就真的照传单上的地址寻了过来，把鸡娃儿卖给了这边的社员。
现在，公社里已经有六分之一的家庭养上了小鸡。
因为小牛翦的灵活思维和突出贡献，社里开会专门表扬了他，还给他发了一小笔奖金。
而牛翦爹一点不客气地把奖金拿过来，自己再添了些钱，买了块五一手表。
没办法，谁叫牛翦的亲姑嫁给了个城里的小干部呢？她男人又有手表，又有自行车，听说家里还打算再买台收音机呢。
他姑每趟回娘家都要显摆，时间长了，他爹能不扎心吗？
这回看到牛翦得了奖金，想都没想，他爹就到处凑了工业券，把奖金拿去买手表了。
红果儿听得目瞪口呆。
她是有两世的经历，所以脑子才比同龄孩子要灵活许多。可牛翦呢？他就真的只是个九岁少年啊。
想到前世两个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她忽然生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上一世牛翦拿出他现在的聪明劲儿来对付她，她可能还真不是他对手
这家伙，该不会一直都在让着她吧？
不止红果儿震惊，当初侯秋云看到牛小子被社里表彰还有奖励时，也是震惊得不行。
明明是个混小子来着，咋摇身一变，就成优秀社员了？
侯秋云因为牛小子以前曾经欺负过红果儿，所以一向喜欢拿话挤兑他。但一说到他脑子好使这点上，她也没法儿否认。
红果儿望着他腕上那块五一表，略微发怔，忽然又凑过去，疑惑地道：“咦，你这表怎么秒针没在走呢？”
细看之下，不仅秒针没走，连时针和分针都有问题。明明已经是快到她爹下班的点儿了，表上指针指的却是一点二十五分。
“你这表该不会停了吧？上发条了吗？”她问道。
侯秋云这下终于找到话头挤兑牛翦了，笑道：“我就说嘛，他今天这么反常，肯定闯祸了。这不，祸就闯在这块表上面了。哈哈哈，等会儿他爹的黄荆棍儿要抽断喽！”
红果儿不好在外人面前下她奶奶的面子，但她望了她奶一眼，眼里却明显在说“奶奶，你少说两句吧”。
侯秋云一想，算了，以前归以前，牛小子现在人还是不错的。抱着她的猪孙子到猪圈那边去了。
红果儿正想安慰他，他看到侯秋云出去了，反而赶紧从书包里偷摸着掏出一瓶小香槟，塞给她：“快，快拿着。”
“啊？”红果儿没反应过来。
牛翦干脆又把小香槟塞回书包，然后把整个书包都递给她：“拿着。你不是喜欢这个吗？等会儿偷偷喝，别让你奶瞧见了。要不，你偷喝酒肯定得被她说。”
她曾买过小香槟给他喝，也曾说过自己喜欢这种饮料，倒没想到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他却是记住了。
不禁有些小感动，又有点惭愧。她去了趟省城，都忘记给他带礼物了呢。
“我这两天来找了你好几趟了，每回你都没在。在忙什么呢？”牛翦问道。
忙她爹的婚事去了
“你这手表不会真坏了吧？你怎么跟你爹交代啊？”红果儿不好把自家爹的事往外说，就又把歪掉的话题拉了回来。
“有啥不好交代的？买这块表的钱，一多半都是我出的。坏了就坏了。”他大气地道。
“你爹不会打死你吗？”
“你知道为啥这块手表时针不走了吗？”
“为啥？”
“因为我把它全拆了，又照原样全装回去了。你牛翦哥哥厉害吧？”他笑眯眯地道。
“是挺厉害的，但它还是坏了啊你爹还是会打你啊”
牛翦挥挥手：“爱打不打。他再打，也阻止不了我钻研学习的热忱。”
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学习吗？
当然不是。
曾经，他也当过乖小孩，大人说什么，他就乖乖照做。谁看到他，都会赞他一声乖孩子。
然后呢？
那些赞他的人，就自顾自唠嗑或是忙碌去了。
他简直就跟空气一样透明。
连他后娘也把他当空气。
一直到他偶尔玩一次失踪，他后娘吓得满世界找他，他才发现，原来熊孩子才是大人的心头肉。
打那之后，他就在熊孩子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复返了。
但熊孩子的熊，只是让他博得了所有人的关注度。这关注，却并非是正面的。有段时间，他天天都挨他爹的揍。
为了博关注，他也是很拼了。
直到后来，红果儿又给他开启了另一扇新世界的门。
他这才发现，哦，不是乖孩子没人理，而是乖孩子还必须得要有实力，大人才把你当回事儿！
这个方向带来的关注度不仅更高，而且效果还倍儿正面。他成绩上去之后，连班主任黄老师看他的眼神都温柔了好多。
搁以前，她一看到他，眉毛就皱得拧一堆儿了，跟看到“鬼见愁”一样。
而这回到县城发传单被社里奖励，更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巅峰。站到台上，接过奖状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可即使如此，他心里还是觉得遗憾。
台下站的人里，没有他红果儿妹妹
她是影响了他人生轨迹的人，但在这种重要时刻，她却不在。
而更让他郁闷的是，虽然他在小伙伴们的眼里是越来越有份量了，甚至在大人那里都博得了不小的关注度，但在红果儿面前，他却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个透明人。
她总是做着做着事儿，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管他怎么在她面前晃，她的目光都好像能越过他，望向一片未知的领域。
他和她好像就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
这怎么行呢？
他可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好吧，你成绩好，我成绩也好。这个现在可以略过不提了。
你搞出个粮食双蒸法，还有学生自救运动，这个我没法儿搞，那我总能想办法搞点别的吧？
嗯，发传单，让社员们家家户户能养上小鸡和猪崽儿，就是第一步！
其它的嘛咦？！老爹买了块手表诶！
拆了拆了！
他要研究机械运作的原理！
拆了之后嘛呃，原理没搞明白，但我能把东西照原样装回去，也是很厉害了
牛翦看着手腕上戴的那只完全没在走的表，十分满意，从他书包里摸出一把镊子和螺丝刀，把表取下来，又开始拆。
看他完全沉浸入了机械的世界，红果儿好奇地托着腮凑过去瞅。
手表的零部件相当精细，要不是记忆力特别好，动力能力又强的话，是很难装回去的。
他能做到这一点，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但让她觉得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钻研学习的态度。
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很少会有人去拆装一块手表的。一是因为它贵，怕弄坏它；二是因为没必要。
把它拆了又装上，有什么意义吗？
但学习知识本来就该如此。你并不知道未来真正能用得上的是哪些。书到用时方恨少，要到那时候才去现学，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看他全心全意地投入手上功夫，她真觉得他是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的。
她欣赏地看着他时，他正好无意识地抬了下眼。看到她安静地注视着他手里的动作时，牛翦脸现喜色。
咦，他好像从透明人，荣升到能被看见的层次了。
他拆得更认真了。
***
光有钱没用，你还得让大家知道你家在赚钱，而且这个钱是通过正当渠道来的。
要不然，你花钱大方一点，人家肯定会有疑心的。
她爹可是公社的副社长，人家怀疑起来，说不准会觉得他是占了公家便宜，又或是贪污了钱财，家里日子才这么好过的。
于是，红果儿虽然看不上卖菜卖粮的钱，但谁叫她家有自留地呢？又谁叫她家自留地里的作物长得比别家好呢？
接下来的两次集市交易日，红果儿都毫不客气地拖着牛翦一起去卖东西了。
她卖菜卖粮，而他则帮她卖波巴布树牌“酸梅汤”。
她家清甜可口的蔬菜，还有煮好后糯香扑鼻的大米，简直震惊了城里人！
头一个交易日，人家还不知道她东西这么好，只觉得她家的东西卖相好。但到了第二个交易日，她这个摊子的东西一两个小时就能全部卖光。
有些没买到的，还想跟她预约下一次。
而这时，她只能微笑拒绝：“下个集市开放日，还有下下个，我都不出来了。我要跟我爹上首都去跑一圈呢。”
跑什么？
全国抗灾救灾表彰大会啊！
买家们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颇为失望。但走了老半天了，总得喝口水吧？
这时候牛翦那里的酸梅汤就派上用场上。
东西是她出的，牛翦坚决不肯分一半走。最后，只收了销售额的三分之一。
两个交易日，她赚了十几块钱。而牛翦只赚了几块，却已经相当满足了。
红果儿到县城给他买了本电路方面的书，还有一本新华字典，说是送他的礼物，叫他好好学习。
简单的电路知识，要到初中开始学物理时，才会学到。换作其他人，在牛翦这个年纪，她是不会对他能学会这个抱有期待的。
但牛翦不同。
那天他在她家拆装手表，拆了好几次，又装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时，手表的秒针居然又开始走了。
她惊讶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满脸自得，告诉她，原来之前的几次，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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