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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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余烬-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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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大哥,法理上最有威胁的皇长子李琮病逝了。

    因为当今天子唯一的皇后无所出,又在开元十二载被废之后,便再也没有立过皇后,所以天子的三十位皇子,不再有嫡庶之分,论长幼,排行第三的李亨前面还有两位兄长,由于当时皇二子李瑛的母亲赵丽妃正得宠,再加上皇长子因为围猎受了伤,便成了太子的第一人选。

    这一当,就当了整整二十三年!

    事实证明,成为一个长寿皇帝的太子,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僻如前汉那位卫太子,从君主相疑到自己相疑,总会把人逼疯。

    更何况,还是在大唐这样一个朝代,李瑛最终也没能逃过首任皇太子必无幸理这一宿命,先被馋、再被贬、最后被杀。

    对于那位大自己五岁的兄长,李亨的感情是复杂的,身为皇子,没有人不愿意更进一步,何况大家谁也不比谁的身份低上多少,凭什么今后你为君我就得为臣,可是宫禁的血雨腥风,让这条路变得荆蕀丛生。

    当太子之位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时,他已经忘记了当初是否有过惊喜,因为紧接着便享受到了不吝于兄长的煎熬,这一熬就是十五年!

    “礼毕,起!”

    宫人尖利的嗓音,将他从恍惚中惊醒,眼前是满目的白幡,刚刚薨逝、被追封为“靖德太子”的李琮,安静地躺在棺木里,以太子的全付仪仗被安葬于渭水一侧,传说中周亚夫的驻军之地。

    细柳原。

    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伤,既不过份自矜,又不显得虚假,代天奉仪、百官相送,可谓是倍极哀荣了,他这位主祭的太子殿下,表现在群臣眼中的形象,是谦和的,仁孝的,甚至有些卑微。

    才四十余岁的年纪,背脊已经显得有些佝偻,这是长期威压之下不得不将之变成一种本能的结果,同时也将他的心锻炼得坚韧而又敏感,在不长的时间里,很快就发现了。

    今天到来的大臣当中,没有那位权倾朝野的国相。

    莫名地,他的心里为之一松,这十五年来,李林甫这个名字,就像是一片乌云,始终笼罩在头顶上,不用与他同处一地,李亨只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这是极不寻常的,谁不知道,这位权相把持着朝中的一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那么问题来了,五月的渭水河边,并没有凛冽的寒风,却正是长安百姓出游的时节,他为什么会错过?

    “传闻,李相国有恙,近七日,已经召唤过两次太医,高公,曾经亲临其府,天子赠药屡日不绝,甚至有人说已经快起不得身了。”在他耳边小声提醒的是一名内侍,名叫程元振,很早就投入了宫庭,在李亨成为太子前便被拨到了府上。

    李亨的面上保持那个悲伤的表情,这样的消息不足为奇,毕竟那个老家伙已经快七十了,可每一次,当大家都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总会失望地看到,他依然活跃在朝堂上,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等到最后一个官员向他致礼、离去,周围只余了自己的亲信,李亨依然是那个表情,一个人,演戏演上几十年,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因为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主人的心智。

    看着那些簇新的石人石马,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哀悼,兄长这一生,至少无灾无难,几乎享受了大唐最长时间的盛世,却没有任何的压力,可自己呢?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走吧。”他带着随侍的宫人和护卫准备乘舆离去,一队意外的来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负责警卫的右羽林一个郎将十分紧张,几乎就要兵戎相见。

    因为这些人不光全都是异族打扮,而且全都是吐蕃人!

    谁不知道两国正在交兵,这个时候,哪怕就是使团,也没有随意行动的道理,谁知道他们倒底会打什么主意,万一在这京城之中,弄出什么大乱子,比如让身后的太子受了惊,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好在这一队吐蕃人的人数不算多,一共才二十来骑,唐人的骑军足有一千多,饶是如此,谁也不敢怠慢,因为他们并不是久经战阵的边军。

    “大胆,竟敢冲撞太子鸾驾,还不速速下马。”郎将的手按上刀柄,身后的骑军迅速展开,挡在了车驾的前面,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不要动手,我们是吐蕃使者!”

    为首的吐蕃人已经到了近前,他放低马速,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在他的带领下,后面的吐蕃人也都是一样的动作,这些人迎着唐军的阵形纯以双脚控马,毫不示弱地逼上前。

    “去看看。”李亨吩咐了一句,程元振点头应下穿过唐军的军阵走到那个郎将的身边。

    “怎么回事?”

    “他们自称是吐蕃使者。”郎将摇摇头,神情紧张地盯着为首的那人。

    “我们的确是吐蕃使者,有国书为凭,就住在你们的驿馆中。”为首的吐蕃人跳下马,看着程元振一身宫人的打扮,朝他行了一个礼。

    程元振看了一眼那张所谓的国书,虽然的确有礼部的印记,可并没有更高级别的辖印,比如几位相国,说明他们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接见,更不曾面圣!

    那么这些人的打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一百零四章 低调() 
位于大明宫以南的永福坊和兴宁坊,是一个成片的建筑群,开元初年,这里被僻为成年皇子的开府之所,称为“十王府”,后来随着成年人数的增多,规模越来越大,又被称为“十六王府”。

    其实,无论是十王府还是十六王府,都不足以概括它的规模,因为到开元末年,李隆基一共生下了三十七个儿子和二十九个女儿,除去七个早夭的,活到成年的足有三十个,这个比例在华夏数千年的帝王史中也是很罕见的。

    到了天宝十一载,这个数目不光没有减少,还有渐渐扩大之势,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有上百个皇孙,就连曾孙都接近了三十,假如没有那场变乱,他对大唐生育率的贡献,无人可出其右。

    这一带,对于25岁的李俶来说并不陌生,在他的父亲被立为太子之前,曾在这里住过十年,恰好是其长子李适目前的年纪。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庆王府,也就是原来的郯王府,位于永福坊的最头里,因为它是皇长子李琮的赐邸,做为诸子中第一个开府之人,占地也是不小。

    作为子侄辈,吊唁自然是少不了的,在这个比较特殊的时期,一切都要以低调为主,这是自家父亲和祖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们也自当遵从。

    因此,才会特意选了这个时间,棂梓已经入葬,过府与几个同辈的堂兄弟凭吊一番,把礼数补上,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不过,当李俶看到被飞龙禁军团团围住的庆王府时,顿时感觉到,他们选的这个时间,还真是特殊。

    天子来了。

    李隆基与他们一样,也是选了棂梓出府后才过来的,坐在空荡荡的灵堂里,他还能记起自己第一个儿子出生时的场景,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父亲顶着皇太子的虚名,战战兢兢地活在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母亲眼下,而他们这些孙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尽管有时候,祖母会表现出一些慈爱,甚至是欣赏,但这并不妨碍她面无表情地处死了孙儿的亲生母亲,从他记事开始,权力就在心里牢牢地扎下了根,长安城里的腥风血雨,有如家常便饭,虽然令人恐惧,却也让人成长。

    历史有时候很无奈,在他之后的连续几代帝王都是长子接位,却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强悍的继承者,甚至让宦官爬到了头上,皇室的幸运也许正是国家的不幸。

    李隆基的这个长子,很幸运地躲过了所有的风波,平安地渡过了他的一生,实际上年过五十才去世,也算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很多时候,对于一个父亲而言,第一个总是有点特别的,也是记忆最深的那一个。

    当李俶和李适被高力士带进来的时候,李隆基原本就不多的哀伤一下子茫然无存,看到这个年轻的孙儿,顿时就让他想到了长子成年的情景。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长子分府时,前来谢恩时的那一幕,也是这般英气逼人,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孙儿偕长男,与大父见礼,大耶耶安。”

    李隆基的嘴角微微翘起,经历过开元后期那场宫变,所有的儿子无不是谨小慎微,其中犹以被封为太子的三子李亨为最,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看着竟然比自己还要老,背也佝了,须发也白了,说话连个大声都不敢出。

    这样一来,宫闱倒是平静了,却变得好生无趣,如果不是有了一朵解语花,四十年的帝王生涯,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奇的是,看着闷葫芦似的一个人,却生了个伶俐的孙子,在过百的皇孙中,能让李隆基记住名字的廖廖无几,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眼前这一位,难怪宫内外时有传言,太子之位历经风雨而不倒,实是因为有这位皇孙。

    至少现在,能让李隆基从老年丧子的哀痛中缓过来,这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的,他的目光在孙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了边上的小儿身上。

    “好了,都过来吧,这是适哥儿?这般大了。”

    十岁的李适不是头一次见这位曾祖了,反而没有他的父亲放得开,被李俶牵着手走到李隆基的面前,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全无一般孩童的灵动。

    “大耶耶好记性,正是改元那一年出生的,你一高兴,就赐了一个‘适’字,孙儿都没这般福气呢。”李俶笑嘻嘻地答道,一付承欢膝下的小儿孙的做派。

    “十岁了啊。”李隆基点点头,指指正当中的牌位:“好孩子,去给你们大伯致个礼。”

    十岁是个比较尴尬的年纪,抱着不合适,有心逗几句,又一付小大人的对答,李隆基顿时熄了考校的心思,这一类的子孙多不胜数,有什么特别的。

    等两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祭礼,便顺势留下来陪着李隆基说话,因为情况特殊,笑话是不好讲的,李俶捡了些城中的逸闻,家中的琐事,既不显得平淡,又不过份失礼。

    “。。。。。。那王十三郎素有些才名,又是永叔出面相邀,孙儿便走了一遭,只饮了两杯素酒,看了几支歌舞,禁夜前就回了府,阿耶非说我声乐自娱,禁足了一个月呢,连初七那日和回鹘人的马球赛都没能瞧上。”

    “平康坊又是什么好去处,值得你叫撞天屈?”李隆基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冠带,等着他说出下文。

    “孙儿哪里知道嘛。”李俶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摸着头说道:“他们都在说,那曲儿极是难得,是楼中东家花了重金从大食请来的,只演三晚便罢,一听之下自然来了兴致。”

    “什么了不得的歌舞?如今咱们与大食已经有了盟约,哪里就请不到了,那是诳你呢。”说到歌舞,李隆基有着强烈的自信,有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既是花了重金,怎么只演三晚,莫非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李俶摇摇头:“此事孙儿也着人打听过,听闻是坊中下了禁令,近日不得喧闹,不独是他们这一处。”

    李隆基的表情一滞,眼神也不知不觉凌厉起来,李俶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目光坦然,就像是一个拿着功课与长辈邀功的孩童,让他无论如何也狠不起来。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李隆基终是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只精猴儿。”

    帝王的心理很矛盾,一方面他需要臣子俯首贴耳,包括自己的子孙,另一方面,又希望儿子能干,在自己百年之后,能担得起江山社稷,当这种矛盾无法调和时,就会不自觉地将希望放到下一代,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嘛。

    “孙儿顽劣,常常惹得阿耶生气,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因此,才会时时教导大郎,莫要学他爹爹。”

    李隆基被他说得一笑,拉过李适的手:“怪道,这孩子,竟然与他耶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为你还知道错,便罚你去做一件事。”

    “请大耶耶吩咐。”

    “高力士。”李隆基叫了一声,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心腹内侍立刻现身出来。

    “老奴在。“

    “去寻一只上好的玉如意,着广平王拿去赠与持盈法师。”

    高力士轻声应下,亲自上前将两人引出府去,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李俶只觉得背上一凉,原来后衫已经湿透了,被风这么一吹,顿时觉出了冷意。

    方才这番试探,没有任何铺垫,甚至没有一个台阶或是退路,实是险到了极处,因为李俶并不知道天子今日驾临庆王府,完全是临时起意,好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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