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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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雪- 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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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灼灼而视。

    这就是他想要的为人瞩目,他相信,此战之后,智王一定会赏识到他。

    斩尽杀绝又如何?自信此生必能做番大事的赵良臣一直相信,要成大事,便要有非常铁腕,而且智王不是也説过,这一战,大家只要做一具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即可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赵良臣从来都是深以为然,事后骂名?他更不在乎,因为他赵良臣只想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位名符其实的一代良臣。

    所以,在看见有几道人影悄悄从他防守的土坡东面溜下时,赵良臣就等在坡角暗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只盼着那位羌王也从自己分守的土坡处逃下,他不否认,涂里琛是条当之无愧的汉子,但他认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割下涂里琛的首级,因为他也想成为此战中当之无愧的首功者。

    可借着月色看清那些羌人后,赵良臣的心就开始不住下沉,从坡上下来的只有七名羌人,除了一名老人,其余几个都是还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用一根绳子,慢慢的从陡峭的坡上吊下。

    两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最先溜下,一落地就搭着手去接老人,再一个个接住其余xiǎo孩,七名羌人蹑手蹑脚的溜下坡,xiǎo孩们手拉着手,跟在老人身后。

    一开始的时候,看见逃下来的只是这些孩子,赵良臣心里仅是失望,苦等了半日竟然只等到了一个老头和几个xiǎo孩,随便选个军士上去,单枪匹马就能把这七个羌人全部擒杀,可这diǎn子人实在是羞于报功。

    又看了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的举动,虽然赵良臣立功心切,但他还是觉得,这些孩子无疑都很乖巧善良,因为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都还不忘记扶老携幼,若是平场孩,在这时候大概只会躲在大人怀里哭闹。看着看着,赵良臣莫名其妙的回忆起来,当年自己和爹娘从中原一路逃难时,也是这般互相扶持,爹爹背着最重的包裹,手里拿着根木棍,走在前头,娘一手拽着爹的衣角,一手拉着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每走出一段路,爹都会回过头,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为娘儿俩鼓气。

    有时候,路上会碰到其他逃难的汉人,大人们还在警惕的试探彼此有无恶意时,孩子们早已经互相扮着鬼脸打起了招呼,然后,大人们就会放松戒备,自嘲的笑笑,找块地方坐下,互相询问起对方的打算,而孩子们往往已玩成了一团。

    赵良臣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是认识了几个xiǎo伙伴,逃难的路上,几家大人为了互相图个照顾,就并在一起赶路,孩子们高兴的就象过年,天天没日没夜的凑在一起,一diǎn都不觉得逃难是件苦事,直到入了辽境,为了各自打算,几家分开时,他们几个孩子还抱着大哭了一场,大人们好不容易才把哭成一团的孩子抱开。

    “老大,你脸上怎么会带着笑?”一名军士凑到赵良臣耳边问,“这也太渗人了吧?大半夜的,还是要开打的时候,你居然一个人笑得滋润?”

    “没事,就是想起diǎn了旧事。”赵良臣尴尬的摇了摇头,生怕平日努力在下属面前摆出的威严涅荡然无存,忙板起了脸,心里不禁苦笑,偏偏在这时候,自己居然多愁善感的想起了往事。

    听见暗处的这diǎn响动,七名羌人转过身,看见了守在坡下的一队辽军,几名xiǎo孩楞了楞,立即把那名老人围在当中,几个半大孩子,手举着勉强才能端平的钢刀,警惕的瞪着面前辽军,那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甚至还往前走上了一步。

    “这些孩子,倒是有种!”赵良臣心里想着,自己逃难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孩子的年纪,不过那时候的他可没这个胆子,路上看见陌生人,总吓得躲在xiǎo伙伴们的背后,记得伙伴里头也有一个很大胆的孩子,每次都挡在他面前,可惜入了辽境后,一直再没那个伙伴的消息。

    他很纳闷,为什么越是禁止自己去回忆,却越会想起那些不该在此时忆及的往事。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先前説话的军士又凑上来问,“还都是些孩子”

    赵良臣听出这部下语气里的犹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部下,大家也都在看着他这阵首,月色下,军士们脸上同样的犹豫被照得格外清晰。

    赵良臣又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脑中那些杂念,但看见那些羌族xiǎo孩的样子,心底的功利之念却压不住那些柔软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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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十二)() 
大汉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怀中女子,臂膀怀抱中,斩刀已弃,抱紧的已只有此生眷恋,虽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只是这垂首专注,已可猜到他眼中惟有温柔凝视。

    脚步渐近,似不虞这大汉暴起伤人,智一直近至他身前处才停下,而这大汉竟也懒得抬头,两人一站一坐,无声无息,谁都没有先开口。

    许久,大汉才松开抱紧女子一只手,在身前的地上随意的拍了拍,“坐。”

    灭族仇敌,刻骨大恨,在此时居然只是抱以一声平平淡淡的坐,然而,智似乎一diǎn也不意外,就这么一撩衣袍,在大汉面前坐下。

    然后,又是许久无声,没有疾言厉色的怒斥,没有疯狂出手的怒气,两人之间,只有极为平静的对面而坐。

    似乎,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又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塔虎,死了?”先开口的人还是涂里琛,一开口便直问义子,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似乎每説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更奇怪的是,涂里琛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义子的名字,好象知道,智一定会把那个行刺杀之举的xiǎo孩的名字深深记住。

    “那个孩子,走得很安心。”智轻声回答,他的回答很简洁,甚至有些答非所问,但他也好象知道,这会是涂里琛想要的答案。

    “哦。”涂里琛缓缓的diǎn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智身躯微微一动,涂里琛此时所説的,竟与那个xiǎo孩临死前所説的一模一样,而这简简单单的三字,已足可体会到这并无血缘的两父子之间的深情。

    智脸色愈白,不想再就这似可共鸣的父子之情説下去,可他嘴里却不受控制的继续道:“你的儿子,尽力了。”

    “我宁可他不要尽力,管自己逃走。”涂里琛抬起了头,很认真的看着智:“护龙智,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的儿子如果真的肯管自己逃走,你一定追不到他,你信不信?”

    这是自智坐下后,两人第一次目光相对,但涂里琛的眼睛里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仇恨,只透着一种不服和自豪,似乎,只是在和人争论着自己儿子的本事,又似乎,此时的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复仇的念头。

    “我相信。”智对于涂里琛出奇平静的态度,居然也不意外,仿佛两人此刻对面而坐,便是要聊一些与仇恨无关之事。

    或者,便是深仇大恨,也已如那曲夜风悲歌一般,已至将尽之时。

    “你的儿子,很厉害!”智同样认真的diǎn了diǎn头,“我相信,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位很了不起的羌族族长。”

    “那是自然!”涂里琛很自豪的笑了起来,“我这个儿子,当然比我本事!我早就想过,等塔虎长大了,我就把族长的位子传给他,他一定能做的比我强!”就象所有被人夸赞自己儿子的父亲一般,他很自豪的笑着,又有意无意的疏忽了智语中的本来这两个字。

    “是啊。”智似是附和的diǎn了diǎn头,也不再特意提起原想提醒这大汉的另一层意思。

    涂里琛沉浸在对自己儿子的自豪中,面上泛着红光,继续夸道:“我这儿子,什么都比我强!弓射好,心思巧,就可惜没读过几本书,稍微粗鲁了diǎn儿,我本来还决定,到了顺州后,给他请个先生”

    话声蓦然止住,刻意疏忽的本来二字,却不经意间被自己提起,涂里琛刚有些泛红的面色一下变暗,隔了片刻,才又低声喃喃着,“可惜,他没读过几本书,可惜,他认识的字太少”

    “羌王,知道我为什么要説你儿子会成为一位很了不起的羌族族长?”智用很轻和的声音打断了涂里琛的喃喃自语,但他语中之意却极直接:“因为他比你狠,知道何时该舍,何时该放,纵观大局的眼力,壮士断腕的决意,他都有”

    “够了,别再説了。”涂里琛猛的一摆手,“都过去了,别再説了,我的儿子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他还有我的所有族人,我也都能再见到他们。”他的声音很疲惫,疲惫的已无力再带上刻骨的恨,只余落寞后的期盼,却也符合这羌王的真性情。

    智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説下去,因为智的眼睛很毒,在登上坡ding的第一眼就发现,涂里琛看似平静的席地而坐,并非是要向自己故示倨傲,而是因为他早已重伤垂危,他能坐着,已是极为勉强,之所以还能撑着一口气,其实只是因为他怀抱中的女子还有微弱气息,所以,这大汉还要再撑下去,再撑得片刻,与这女子的今生相拥。

    片刻也好。

    否则,以羌王被自己所施与的灭族深仇,只会有同归于尽的一刀,又岂能有只言片语的相谈。

    下意识的,智的目光转向了涂里琛怀抱中的女子,那女子惨淡的面容其实清丽无双,长长的眼睫犹在昏迷中轻颤,娇弱的身姿微微蜷曲在大汉的粗犷身躯中,似有着天生的匹配。

    一拥一卧,如是一副匠师所绘的画卷,缠绵意深。

    但在这女子身上,却有几支深透入骨的弩矢,完全破坏了这一份缠绵,看向这女子的一瞬,就连智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忽觉揪心,那几支弩矢扎得太深,使得涂里琛不敢下手拔除,只能紧紧抱着她,以此分担一些昏迷中的痛。

    难怪,这大汉专注的垂首中,是深深的温柔。

    智的目光陡然一跳,他发现,这几支弩矢都是扎在女子的后背上,想来,当坡下密集的弩矢直射坡ding时,这女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在这大汉身上,用自己的柔弱身躯去为他遮挡弩矢。

    难怪,这女子温柔的脸庞上,是深深的专注。

    原来,她只想救下自己的男人,所以,即使昏迷无觉,苍白若纸的容颜上也透着不甘,就象那个被射瞎双眼的xiǎo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拔出眼中弩矢,却在醒觉沦入黑暗后凄厉狂喊。

    那一声声的狂喊,是最凄厉的不甘。

    而那样的不甘,也曾在上京城门下的火海后同样凄厉。

    智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抬头,正对上涂里琛的目光。

    “这是”智无比艰涩的问:“你的女人?”却是一句明知故问,只因智无法去面对对面那一双眼睛中的深沉。

    “这是我的妻子!”涂里琛将怀中女子搂得更紧,眼中忽有一刹悍狠,如一头受伤的恶虎,“不许再看她的伤,不许再看!”

    “好,好”智竟是退让的diǎn了diǎn头,让他退让的当然不是重伤的羌王,但这一对情侣身上似有一种难以阐诉分明的力量,使智不敢正视,他轻咳了几声,低声问:“她的名字是?”

    “月歌!”涂里琛搂着妻子,大声道:“很美的名字,是不是?”

    “月歌,确是很美的名字。”智记得这女子,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白日里羌族大败时,正是这女子盈盈步出,走到池长空的刀锋之前,使这爱将对此战生出惘然,也是这女子,使涂里琛奋起一击,挽救了在白日里便早该崩溃的羌族。

    “羌王,其实你族尽多人才,便是这一位女子,也有不让须眉,力挽狂澜的魄力。”智慢慢的説着,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军士面前,他尽力以冷酷驱使他们行斩尽杀绝之举,但当自己真正面对已穷途末路的涂里琛时,却心旌意摇,难再自持一贯的冰冷。

    是大胜后的些许伪善?还是张砺的比喻在他冷酷的心底注入了一丝犹豫?

    智也无法回答这扪心自问。

    “你想説什么?”涂里琛冷冷看着他,面有嘲讽。

    智摇了摇头,也觉自己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顺州城里,是她劝住你不要屠城的,是吗?”

    “正是月歌。”涂里琛一脸骄傲,“月歌一向心软,也只有她能劝住我的暴躁,若不是她,顺州已无活人。”

    “我会让顺州劫余辽人永远记住你妻子的恩情。”智郑重説道:“活人之德,月歌之名,会有一城之人牢记。”

    “有屁用!谁在乎你辽人的惦记!”涂里琛极粗鲁的呸了一声,“早知如此,那顺州屠便屠了,你还能再灭我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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